小語聽了,眉頭一皺,很不服氣,要去搶酒,證明自己的厲害。
林守溪心想,如果放任小語這樣下去,以後她不就要成師祖那樣的大酒鬼了嗎,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林守溪將小酒壇子高高舉起,任由小語蹦蹦跳跳也觸及不到,隻能立在地上生悶氣。
小姑娘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又拉著林守溪閒扯起了彆的。
“師父,你覺得慕姐姐怎麼樣呀?”小語眨巴著眼睛,問。
“什麼?”林守溪一愣。
“慕姐姐呀,我覺得師父和慕姐姐的關係很不一般哎。”小語旁敲側擊地問。
“的確不一般,我們過去是宿敵。”林守溪說。
“師父彆裝糊塗哦。”小語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小聲地問:“慕姐姐該不會是小語的三師娘吧?”
“你小小年紀瞎想什麼?”林守溪搖了搖頭,說:“我與慕姑娘隻是朋友。”
“真的嘛?”
小語將信將疑地點頭,又試探性地問:“那你覺得師祖大人怎麼樣呀?”
“師祖?”林守溪一驚。
“對呀,那位師祖大人小語也見過的,不僅厲害得嚇人,還漂亮得嚇人,師父要是能將她……啊!”
小語說到一半,額頭挨了一個栗子,她捂著腦袋,委屈地看著師父:“師父為什麼打我?”
“你這個年紀,應勤思苦練各家劍術,早學晚背各家心法,再終日亂想這些小事,為師可要生氣了。”林守溪一臉嚴肅地說。
“這哪是小事,分明是師父的終身大事……”小語努力辯解。
林守溪揚起手,作勢欲打,嚇唬她。
小語見狀,卻是雙手叉腰挺直腰板,哼哼道:“欺負徒弟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去欺負師祖大人呀。”
“小語再這樣說話,為師可不心軟了。”林守溪警告道。
“師父這是被戳到痛處了?”小語得意地笑。
接著,這小姑娘就被師父拎起,抓到了膝蓋上,劈裡啪啦揍了一頓,林守溪本以為她會乖乖地求饒認錯,不承想小語還回過頭,繼續嘲諷:“師父,你的心確實不軟了,怎麼手這麼軟呀?”
“……”
林守溪這下真的生氣了,他覺得自己對小語太溫柔了,令得這丫頭得寸進尺,越發放肆,與一年前乖乖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也不與她小打小鬨,真正嚴懲一番。某些方麵,小語和楚映嬋頗像,楚楚也喜歡擺出一副巍巍冰山不可動搖的姿態,百般挑釁,逼他動真格,然後不堪鞭笞,哀饒不已,小語也很快露出一副極委屈的模樣,不停地抹著臉頰上似有似無的眼淚,控訴師父不喜歡她了。
林守溪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又軟了下去。
“師父,徒兒有話想對你說。”小語淚眼婆娑道。
“什麼?”
“嗯……師父靠近點。”小語囁嚅道。
林守溪不疑有他,將耳朵湊了過去,小語靠近後,電光火石般親了一口他的臉,然後飛速後撤,在做了個鬼臉後,噔噔噔地跑遠。
林守溪觸了觸自己的麵頰,歎了口氣,第一次對教育徒弟這件事失去了信心。
抓回小語之後,這丫頭又開始撒嬌,裝可憐,林守溪想狠下心訓斥一番,可徒兒眼神太軟,他就像是將拳頭打在棉花上,用不出一點勁。
最終,在小語的央求下,他又讓小語趴在了他的背上,小語滿心歡喜地摟著他的脖子,越來越放肆,時不時咬一口他的耳朵,親一下他的臉頰。
當初他背小禾時,很喜歡以各種手段去逗弄小禾,令她露出又羞又怒的可愛模樣,所謂一物降一物,林守溪覺得,這哪是自己在教訓徒弟,分明是徒弟在調教他。
背著小語走了一路,小語也安分了起來。
她睜開眼,望著一側的神牆,神牆在她的視線中拉遠,綿延不知儘頭,時間也像是慢了下來,一如舒緩安寧的風。夢境落到實處,少女的心踏實了下來,她再也不覺得這一切是海市蜃樓了,這是她走過的三百年,漫長遙遠,一步一個足印,神牆與神山都為她見證。
這不是魚肉之味,而是米麵之香。
小語抿了抿唇,強忍著眼淚落下,但她轉念又想,自己今年才八歲,又何必故作堅強呢?
小語剛想哭,林守溪的腰間,湛宮劍忽地顫了顫。
林守溪撫摸湛宮,皺起眉。
“怎麼了?”小語問。
“慕師靖好像追過來了。”林守溪說。
湛宮與死證早已互生靈性,死證靠近時,湛宮時常會輕聲嗡鳴。
“慕姐姐來做什麼呀?”小語倒是有些緊張。
今日早晨,慕師靖偷偷拉走林守溪說的那番猜測,她可都聽見了,小語沒有想到,竟是這位平日裡看起來最笨的小姑娘最先對她產生懷疑。
不過還好,師尊就是小語這個答案太過匪夷所思,她至今都沒能從震驚中走出,慕師靖再冰雪聰明,恐怕也不會往這個方麵去想。
“許是找我有事?”林守溪說:“我們停下來等等她吧。”
“不行!”小語斬釘截鐵道:“今天師父是屬於我的。”
“萬一真的有事呢?”林守溪說。
“能有什麼大事呀,若有大事,大師娘與二師娘早找到你了,哪裡輪得到渾金境的慕姐姐四處奔忙?我看呀,她就是想跟蹤師父。”小語幽幽道。
林守溪想起了早上那番對話,知道慕師靖還是放心不下小語的身份,所以悄悄跟了過來。
正猶豫著,小語已從他背上跳了下來,她抓住了林守溪的手,道:“快跑,彆讓慕姐姐追上了。”
林守溪被小語抓著跑。
但這湛宮隔三差五要震一下,這意味著慕姑娘還在緊追不舍,這聲音聽得小語心驚膽戰,心想,該不會自己套了層皮囊的事真要被戳穿了吧。
她還沒有準備好麵對這一切。
於是她抓著師父不停逃避。
但慕師靖也很有毅力,無論林守溪與小語怎麼繞,她都能憑借著敏銳的感知和死證的指引精準地尋到他們的蹤跡。
宮語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個孽徒攆著跑。
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擺脫她……
小語苦思冥想之際,穿過一片街市,前麵赫然有條可以並跑十多匹駿馬的大道,大道通往城牆之門,城門開著,守衛檢查著來往之人的身份證明,逐一放行。
這條路很熟悉。
三百多年前,她與小楚妙就在這片街市的某個角落約定做朋友,她們一同逛街,一同給窮孩子們買包子,一同經曆了破牆之災,彼時熙熙攘攘的熱鬨猶在眼前,隻是物是人非。
三百多年後,她與師父又走到這裡,仿佛昔日重現,一切回環成圓。
太陽向西低垂,日暮將近。
小語望著城門,心生一計,說:“師父,我們出去看看吧。”
“出去?”林守溪一怔。
“是啊,小語長這麼大,還沒看過牆外麵的世界呢。”小語說。
“外麵很危險的,師父境界不夠,若出什麼意外,恐護不住你。”林守溪認真地說。
“我們就在牆的附近轉一轉,不走遠……放心,小語有分寸的。”小語同樣認真。
小語說得沒錯,神牆天然神聖,有屏退妖邪的力量,除非是蒼碧之王那樣的神物,其餘的妖魔根本不敢靠近這堵牆,神牆的附近與牆內一樣安寧。
“來都來了,就出去看看嘛。”小語央求不斷。
當然,小語絕不是想去看牆外風光,而是神牆有很好的阻隔作用,可以暫時切斷湛宮與死證的聯係,讓慕師靖找不到他們。
林守溪沒能拗過小語,但出去之前,他與小語約法三章,隻在神牆周圍打轉,天黑之前回去,絕不許再走遠。
小語連連答應。
神牆之外,一片荒蕪凋敝,風像是從屍山血海間吹來的,帶著一絲腥氣,乾癟瘮人。
城牆外並非沒有植被,這裡生長著許多枯枝如鐵的樹木,它們紮根於腐朽的土壤上,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鬼,長不出一枝半葉,更遑論花卉。
很難想象,這樣的地獄之景與神山境內的繁華美麗隻相隔了一堵高聳的牆壁。
在這樣的地方約會,的確極煞風景,但至少不會被人打擾了。
果然,湛宮沒有再響,很顯然,此刻的慕師靖正在城牆內兜兜轉轉,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苦尋無果之後,慕師靖也想放棄了……無論小語是誰,都是他們師徒之間的私事,自己這麼上心做什麼,是在擔心誰的安危呢?誰又會領情呢?
慕師靖越想越氣,她找了間茶館,要了杯茶水,慢悠悠地喝著,看著太陽一點點變紅,想著等天黑之後回去,再不多管閒事了。
夕陽下,林守溪與小語沿著城牆邊,手牽手走了許久。
走到一片怪石灘塗,林守溪看了眼天色,時間不早,他打算打道回府,可剛轉身,遠處就有慘叫聲傳來。
林守溪與小語具是一凜,忙循著慘叫聲的方向走去。
神牆附近沒有妖物,卻有人,走近了瞧,原來有舊怨的兩夥商隊撞見,發生了口角爭執,從而大打出手,一個試圖勸架的書生被一位紫膛大漢掄在了地上,爆發出淒厲的慘叫,扶著腰背,痛得在地上扭來扭去。
紫膛大漢用腳踩著這書生的後背,道:“哼,張口以和為貴,閉口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些大話空話誰不會說?輪得到你這半吊子的書生多嘴?你若再勸架,我一刀子將你的嘴給捅爛!”
書生聽了,連忙捂住嘴巴,嚇得連痛吟都不敢了。
“這位陸書生不是我們的人,他在外麵迷了路,拿銀子求我,我才將他捎上的車,你堂堂一個玄紫境的修士,拿個文弱書生撒氣,說出去也不怕讓人恥笑?”另一邊,一位劍客抱劍冷笑。
紫膛大漢聽了,一腳將這書生踹遠,豪氣地大笑了幾聲,道:“好,不為難他,我來為難你,來,有膽子就簽下這決鬥狀,讓我來用這口重刀,那你那紙糊的渾金境砍個稀爛!”
“狂妄自大。”劍客聽了,搖了搖頭,他接過那決鬥狀,淡淡道:“我周某有何不敢?”
劍客要咬破手指蓋印,又有人勸,說:“上次那樁單子本就是誤會,打傷人的錢我們也都付過了,此事且當翻篇就好,何必還要意氣用事,弄這生死決鬥之狀?我們王家族培養你一個渾金境劍客何其不易,不要為這小事折了。”
“折了?你是覺得我打不過他麼?”劍閣眉擰在一起,神色更怒。
“莫說渾金境,元赤境的紙糊修士爺也贏過,你們這些劍客,平時高手風範端得很正,真動起手來,卻是不堪一擊得很。”紫膛刀客大笑不已。
劍客聞言,瞳孔中怒意更勝,他不顧家族反對,直接咬破手指,簽了這決鬥狀。
神山修士不準內鬥,他們並非出自神山,簽下決鬥狀後可以一較高低。
眼看戰鬥一觸即發,小語連忙推著林守溪出去勸架。
刀劍出鞘,半路卻殺出個清秀少年,刀客與劍客都愣了一下。
林守溪是來勸架的,但他不像那書生那樣滿口空話,他一指點住刀客的刀尖,將刀上凝實的殺氣驅散,另一手按住劍客的手背,以掌一推,將出鞘鐵劍連同劍氣一並推回鞘中。
這一手段將兩人震懾,他們知道,是高人當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