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語的眼淚又委屈地流淌了下去。
她就這樣嚶嚶地哭著,哭得眼睛紅腫,哭得林守溪肩頭一片濕潤,她始終抱著林守溪,似是永遠也不想鬆開。
小禾感動之餘,再次想起蘇希影的預言。
她雙臂環胸,走到了小語的麵前,板著小臉,一副威嚴的樣子,可不等小禾開口,小語已嬌滴滴地啟唇,喊了一聲:“師娘你好。”
“師娘?”小禾一愣,問:“你怎麼知道我是你師娘?”
“因為師父以前就和我說過,說師娘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溫柔的人,我以前還好奇是不是師父騙我,今日見了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一定是師娘了。”小語稚聲稚氣地說。
“這……”
小禾聽完,已經忘了自己原來想說什麼了,這話若是其他人說,她定是不信的,但小語隻是個八歲的小丫頭,應該沒有騙自己的必要吧……
“嗯,小語真乖,你師父真好運,撿了你這麼好的徒弟。”小禾揉了揉頭發。
小語乖巧地笑著,像一隻被主人撫摸誇獎的小貓。
楚妙也走了過來。
“這位大姐姐是……”小語露出懵懂的神色。
“哦,這位是你師娘的母親。”林守溪說。
“不是我娘親。”小禾默默補了一句。
小語似懂非懂地點頭,道:“那叫什麼好呀,師娘的母親……師母?”
楚妙可不慣著她,直接一個板栗砸了下來。
“痛……”小語捂著腦袋,皺著唇兒,委屈巴巴。
“嶽母大人,你……”
“我怎麼了,都八歲了,還口無遮攔,不該打?”楚妙沒好氣道。
林守溪想要反駁,小語卻是拍了拍林守溪的肩,說:“這位大姐姐說得對,犯錯了就要挨打,師父可不要瞎護短,小語是懂事的。”
林守溪聽了,心一軟,更加酸澀,他抱著小語,閉上眼,說:“嗯,小語最懂事了。”
小禾覺得她霎時可愛,也不由去捏她的臉蛋,唯有楚妙冷著臉站在一邊,氣得胸脯起伏,一副要將這丫頭扒拉下來打屁股的架勢,嚇得小語直往林守溪懷裡縮。
“師父……我有很多話想對師父說。”小語說。
“師父也是,有很多話想說。”林守溪抱著她,說:“還能見到小語可真好。”
“師父這一年都去哪了呀?”小語問。
“去了很多地方,曆經了很多事,如果小語要聽,我慢慢講給你。”林守溪說。
“聖子大人呢?她去哪了?”小語好奇地問。
“她啊……”林守溪說:“她現在在神守山修行,過兩天我帶你去見她。”
“好呀。”小語用力點頭,又問:“那貓貓呢,小土貓去哪裡了呀?”
“三花貓……”林守溪沉默了一會兒,說:“小貓去遊曆江湖了,等它想家了,會回來的。”
他也不免擔憂起了三花貓。
轉眼間,蒼碧之王振翅向北,距今已一年有餘,生死未卜,他很想去北邊看看,但當初以師祖之能都未能尋到它的蹤跡,自己似乎也做不了什麼。
當然,在林守溪與慕師靖擔憂之時,三花貓正窩在蒼碧之王的心臟裡,閉上眼睛,在識海中瘋狂寫書,今日,她又在識海裡重新捏造了一個書冊,並在封麵上寫下了‘聖子受難記第8卷聖子重生’的字樣,寫完之後,她覺得這個名字太俗了,苦思冥想之後改成了‘我的前世竟是魔教聖女’。
三花貓是孤單的,但它的精神世界是飽滿的。
哭過之後,小語繼續回到劍坪,與弟子們一同練劍。
林守溪與小禾牽著手在一旁靜靜等待。
劍坪上,少年少女們舞著劍招,動作整齊劃一。
“你看,我沒騙你吧,小語的確隻是個小丫頭。”林守溪說。
“哼,誰知道你有沒有勾搭其他腰細腿長的仙子。”小禾將信將疑。
“我哪裡敢。”
林守溪笑了笑,他見小禾的眼眸透著憂愁,問:“小禾還有什麼擔心的嗎?”
“我在想司暮雪。”
小禾歎了口氣,說:“她雖受了重傷,但這樣的人,活著就是隱患……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林守溪點了點頭。
當然,比之司暮雪,他更擔心的,是聖壤殿的那位皇帝。
少年少女們練劍完畢,陸續散去。
小語背著小木劍走了過來,將木劍遞給了他。
林守溪接過木劍,看見了上麵刻著的‘吾道不孤’四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禾看著這四字,卻是皺起了眉頭,總覺得這筆跡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哦,好像是那個‘吾道不狐’,難道說,那個‘狐’字是刻錯了?
不對……怎麼會有人這都能寫錯……
“刻得真好。”林守溪由衷讚美。
小語嘿嘿地笑了笑。
“對了,小語,你的爹娘呢?他們去哪了?”林守溪問。
“爹娘出去辦事情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小語說完,還補了一句,“他們一直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林守溪聽了,更加心疼,說:“沒關係,師父回來了,師父回來陪小語了。”
“嗯!”小語用力點頭,說:“我帶師父師娘參觀一下我們家吧。”
“好呀。”林守溪點頭。
小語望向楚妙,問:“大姐姐,你要一起來嗎?”
“算了,我還有事,你們先玩吧。”楚妙幽幽道。她可不想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將這個披著可愛皮囊的小惡魔痛扁一頓。
楚妙橫了她一眼,雙手叉腰,轉身就走。
林守溪看著嶽母大人消失在風雨中的身影,至今不明白,她那無端的怒意到底來自哪裡。
而穿著虎頭小鞋的小語則已拉住了林守溪的衣袖,帶著他往雪地裡跑。
家族龐大,道路清寂。
小語在雪地裡蹦跳著前進,指著路邊的房屋閣樓,給林守溪講述著它們的名字、用途和來曆,說到一些角落處的房屋時,小語也會愣一下,許久才叫上來它的名字。
每每這個時候,少女的話語裡都會帶上一點淡淡的哭腔。
按小語的說法是,她與師父久彆重逢,太高興了,無時無刻不想哭。
小禾慢悠悠地跟在一旁,她回憶著小語在夢中的模樣,卻隻能想起一個模糊的輪廓,她覺得小語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隻是小語指著那些建築,說它們的故事的時候,小禾總有一種虛妄之感,仿佛這小丫頭正指著一具蒼白的骷顱,含情脈脈地訴說著這粉紅骷顱生前是多麼美豔動人。
他們在浩大的家族中穿行而過,空中飄落的雪似也重了很多。
整個上午,小語都在帶著師父師娘兜兜轉轉,他們將這座深宅大院逛了個遍。
中午的時候,雪停了。
太陽出來,驅散了籠罩在空中的蒙蒙灰色,露出了它湛藍澄清的原貌,小語牽著師父與師娘的手,順著螺旋狀的樓梯向上走去,她的閨房就在這座樓的最頂端。
小語停下了腳步。
頂樓的外廊很寬敞,木欄杆也很高,站在屋簷壓出的陰影下仰望,可以看見最澄明透亮的天空,天空是那樣的藍,藍得像她無憂無慮的童年。
小語癡癡地看了一會兒,她失神回眸,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身穿火龍睡裳的少女立在她身邊,流著淚對她露出微笑,她想去觸碰,卻觸碰不到,她們之間隔著悠悠百年的時光。
林守溪俯下身子,用乾淨的袖口擦拭她臉上的淚。
“小語平時就一個人住這裡嗎?”小禾憑欄遠眺,隱約看到了遠處連綿的神牆。
“是啊,我三歲開始就一個人住了!”小語驕傲地說。
“你爹娘忍心讓你一個住?”小禾好奇地問。
“嗯……我娘在她的幸福和我的幸福裡,選擇了她的。”小語弱弱地說。
小禾若有所悟,點了點頭,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小語看著她的笑容,說:“師娘果然像師父說的一樣,冰雪聰明。”
小禾聽了,雙手托腮,不由唉聲歎氣起來。她原本還想好好拷打這個小丫頭,但她的天真爛漫就好像是銅牆鐵壁,讓人生不出什麼攻擊的欲望。
“小語這般漂亮可愛,打小就是美人胚子,也不知道長大了該是多漂亮呢。”小禾摸著她的頭發,由衷地說。
“能有師娘一半漂亮,小語就知足了。”少女認真地說。
小禾本就心軟得緊,平日裡也隻對林守溪凶,這一聲聲軟糯的師娘將她的心都要叫化了,她輕聲問:“可是……小語口中的師娘是哪個師娘呢?”
“當然是小禾師娘呀。”小語說。
“小語,你可不止一個師娘哦。”小禾小聲道。
“小語隻有小禾師娘一個師娘,其他都是二師娘、三師娘,不一樣的。”小語信誓旦旦地說。說完,小語蹬蹬蹬地轉身,跑回了屋內,翻箱倒櫃,最終翻出了一對菊石化石。
“很多很多年前,它們在海洋中相戀,彼此依偎在一起,如膠似漆,形影不離,但災難來了,將它們瞬間吞沒,於是它們相愛的場景永永遠遠地定格了,被封存在了岩層裡,一直到今天才被我們恰好看到。”
小語將當年娘親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稚嫩的話語懷戀與溫柔,她將這塊珍藏了三百年的菊石化石遞給了小禾,說:“喏,這個送給師娘,就當是徒兒給師娘的見麵禮了。”
小禾接過了小語遞來的禮物,攥緊在掌心,雪發少女輕輕撫摸過依偎著的菊石,薄薄的唇一點點抿緊。
她霍然起身,揪住林守溪的耳朵,道:“以後對我們家小語好一點,聽到了嗎?”
“……”林守溪看著被三言兩語收買了小禾,歎了口氣,弱弱地問:“那小禾什麼時候對夫君好點?”
小語看著師父師娘,抿唇而笑。
“師父。”
小語忽地拉了拉師父的衣袖,說:“師父,我想看得更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