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了太久的凡人,此刻終於踏出一步,重回青天。
宮語走過長街,來到了死城之外。
她知道金佛會出現在這裡。
金佛看似可以在這片大地上不斷穿梭,但他必須以佛為媒介,死城觀音寺神像的佛性早已被邪神抹去,金佛無法感知,所以死城對於佛而言是一個未知的地點。
金佛是個冰冷的傀儡殺手,會生產策略,但沒有思想,他不會問路,隻能借助行雨來到這裡。
找到死城的重要性,在金佛眼中更在殺死邪魔外道之上。
碎石堆破開,金佛從中走出,振去了身上的灰塵。
他低下頭,看了眼金色胸口蛛網般的裂紋,遲鈍了一下——在他的認知裡,這副身軀應是堅不可破的。
金佛抬起頭,凝視宮語,眼中流淌金輝,口中喝出一個古怪音節。
“你真的以為你就是天道麼?荒謬!”
宮語聽著這個古怪音節,輕輕搖頭,她的秋水長眸眯起,透著凜然之色:“天道虛無縹緲,本為混沌,至高至遠,但在其生出造化萬物的野心後,祂也就被自己所困住了,天道在孕生萬物時拋棄了自己,失去了祂本該有的神聖,變為弱小的聖靈,天道何來形狀,你隻是‘替天行道’的聖靈而已,根本無法代表道之本身。”
宮語的白袍因真氣而鼓脹,像是海鷗張開的翅膀,她看著金佛,露出了幾分輕蔑之色。
“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你從哪裡來,我就把你打回哪裡去吧。”宮語冷冷開口。
金佛的確不懂,但宮語的大逆不道足以使佛動怒。
金佛豎掌身前,佛光在他腳下亮起,一個個古奧文字整齊有序地排列,飛速旋轉,形成了一張高速擴張的陣。這是金佛祭煉千妖而成的伏魔陣,立刻將宮語禁錮。
“我非魔,你何以困我?”
宮語輕輕搖頭,強大無匹的伏魔陣上,宮語抬起玉足,開始走路,起初她走得很慢,如穿行沼澤,拖泥帶水,很快,她越來越輕盈,閒庭信步,視伏魔陣為無物。
金佛再喝一個怪音。
一張半透明的金色巨掌在空中生出,邊緣燃著紅光,對著宮語重壓而下。它很像少林的般若禪掌,但這一掌的奧妙之深,一百個少林方丈前來,也難窺冰山一角。
宮語靜立不動,一手負後,一手作托舉狀。
金色巨掌被她如托山峰般托起,舉重若輕。
“不過爾爾。”宮語再度出言譏諷。
她手腕一擰,五指絞殺,金色佛掌很快遍布裂紋,分崩離析,下成了一場金雨,金雨中,又有一金掌從天而降,似如來降妖。
宮語毫不客氣對空轟拳,將這掌再度打碎。
掌碎之後,金佛點出一指,他的身前,一串金色佛珠憑空顯現,高速旋轉,罩向宮語。
宮語迎麵走過。
金光熠熠的佛珠觸之既碎。
金佛繼續祭出法寶,有佛魔杵,有金剛印,有擎天禪杖,有聖衣袈裟,它們每一件都蘊含著一種法則,足以令眾生退避,妖魔跪行的法則!
它們將死城之外的天空照得金亮,似金日提前升起,滿天星月頓時失色。
可宮語沒有被阻攔。
她每走一步,便順手遞出一拳,每一拳之後,都會有一件法寶應聲而裂,七步後,宮語與金佛僅有一臂之隔,他們之間也再無法寶。
金佛拈花一笑。
一朵鮮花在他指間生出,片片花瓣依此綻放,且開且落,像是無數個刹那的定格。
“我生於寰宇之下,哭笑由心,何須多此一舉?我本身在界外,棄絕姓名,你又拿什麼來壓我?”宮語螓首輕搖,清冷開口。
她同樣點出一指。
月白之光在指間流淌,至清至緲,似道家太素。
鮮花衰朽,化作飛灰。
兩人之間再無他物阻隔。
宮語一拳直出,毫無花哨,直接砸上了金佛的額頭。
她壓抑了太久,一身雄渾修為終於得以施展,再出手時,已是毀天滅地之勢!
金佛中拳,再度被轟入山體之中,光芒黯淡。
宮語擰轉手腕,似隻是剛剛熱身,她身軀緊繃,膝蓋微屈,身軀如炮彈般彈射而出,化作長虹,直接砸向了埋葬金佛的大山。
山崩地裂,星月失輝。
這是一場無人見證的大戰,橫壓萬物的天道在這裡失去了它的掌控力,成了這位道門大仙子掌中翻覆的雲雨,金佛從未遇到過這樣棘手的敵人,也無法理解,為何她會是絕對法則的例外。
宮語同樣不解其根本原因,但她隱約記得,她幼年的時候,娘親與她說過,她是天神賜福之人,生而不凡。
所謂的天神賜福,應與‘真國’有關,她暫時不解,隻顧肆意出拳。
她時而高高躍起,與明月相合,以挾泰山超北海之勢裹著滿天月影砸落,揮拳重打,將金佛砸入岩層之中,時而又掐著金佛脖頸,將他高高拋起,以膝重擊,打得他胸骨碎裂,金光黯然。
金佛仿佛遇到了真正的克星,他在宮語無可匹敵的拳頭之下‘上天入地’,原本堅不可摧的金色身軀生出了越來越的裂隙。
宮語一襲白袍依舊纖塵不染,她的氣勢則日升月恒,攀至頂峰。
她像是月宮謫落的仙子,又帶著驕陽般的橫暴,若有人見到這一幕,隻會生出一個念頭:無人可征服這樣的女子,唯有她以拳劍來征服整個世界!
山嶽夷為平地,夜雲蕩然無存。
金佛已是一件即將破碎的瓷器,瞳孔中的金芒越來越黯。
宮語提了口氣,準備送他最後一拳,直接將這法則之身打爛時,金佛雙手合十,唱了最後一聲佛號。
夜空之上,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如黃鐘大呂,古重悠長。
宮語仰頭望去。
夜空之中,像是懸著一座無形的佛殿,有大佛在高空撞鐘,聲音之響似要將明月都撞得粉碎。
林守溪等人也聽到了這聲悠遠的響動。
他們一刻不停,全速趕路,待三人來到死城之前時,已是下半夜。
站在這座熟悉的死城之外仰望夜空,林守溪看到了一道拔地而起的白虹,白虹躍向高空,消失不見,緊接著的,是充斥寰宇的破碎之音。
小禾連忙啟用聲之靈根,封印這刀鋒紮耳般的刺人聲響。
接著,他們又見到了長安城前可怖的一幕。
那些散發著腥臭氣息的粉色肉佛不知是從何處出現的,它們在死城前蠕動不休,像一座座富有生命力的肉山,它們搖晃著肉芽,唱誦著經文,像是前來普度眾生的真佛。
林守溪、小禾、蘇希影紛紛拔出兵器,遙指這些醜陋的怪物。
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道清冷仙音:
“當年人族還未降生,佛行走在大地之上,唱誦佛法,梵唱在荒蕪的原野上回蕩,無數聆聽佛法的原初物質受到感召,凝合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又一個似是而非的生命,它們跟在佛祖身後,蠕動著身軀,與之一同行走大地,將佛光遍灑四野。
這些原初之肉想要修佛。它們不懂佛法,卻會唱誦佛經,不知如何修成正果,卻知佛有千手千眼,可通三界六道,故而它們也生一千手,一千眼,舌燦蓮花三千,自比佛之真徒。”
是宮語的聲音。
長虹當空落下,砸在死城之前。
她攤開手,小禾手中之劍如受召喚,脫手而出,淩空旋轉,飛入了宮語的掌心,被她緊握。
接著,宮語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劍光如風憑空而生。
一道白線亮起,在數十頭粉色肉佛之間穿梭不定,化作連綿殘影。
一息之後,宮語回到原處,白衣玉立,似從未動過。
微風吹過。
數十頭粉色肉佛之上,無一例外出現了一道整齊的切線。
肉佛土崩瓦解,化作膿水,數以萬計的眼球墜落在地,像是灑在地麵上的黑籽。
肉佛死儘後,金佛從空中虛無的佛堂中跌落,渾身裂紋,卻還未死。
宮語祭出了鬼獄刺。
這是弑神的兵器,曾經將她囚禁,如今卻成了她的刀匕。
鬼獄刺劃過空中,淩空刺入了下墜著的金佛的身軀。
尚在半空中的金佛被鬼獄刺定住,微微懸停後,連同鬼獄刺一同炸成了金色的煙花。
金佛就此寂滅。
宮語立在滿天金色流火之下,恍若神人。
“師尊……”小禾微微恍神。
“噓。”
宮語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金佛破滅的瞬間,一道憤怒的吼聲從空蕩蕩的蒼穹落下,響徹人間。
清澈的月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雲……
前所未有的劫雲朝著這裡聚攏,它們碰撞、柔和,形成一座高聳的巨峰,幾乎頂天立地,似要將整片大陸都壓入海中!
宮語殺死了金佛,觸動了天道的底線,這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劫要來了。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一股絕對的肅殺。
肅殺之下,凡靈無論強弱,觸之即死!
劫雲堆積的巨峰壓向整座死城,雲與大地之間的縫隙正在急速彌合。
沒有人能擋下這樣的劫,宮語也不行。
但她從未想過要擋。
“抓住我的手。”宮語說。
四人手拉著手。
宮語的身後,那扇流光溢彩的大門再度打開。
短時間內連開兩次門,對身體的損耗極大,哪怕是宮語也難以承受,很快七竅滲血,眉心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