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師祖大人喋喋不休的譏嘲,之後的路途,林守溪全神貫注,速度更快,矯健如飛。
宮語見他一心奔赴道門的專注模樣,心中微動,也不再掙紮,她輕輕靠在他的頸肩之間,閉上了眼。
“說來也怪,剛剛我在水邊打坐冥想,那狐狸精的影子竟是半點沒見到。”行雨忽然說。
“招式會用老的,司暮雪也不是傻子,有了臨崖看海被你偷襲的前車之鑒後,又怎麼會繼續在水邊傻站著。”林守溪隨口回答。
“是嘛……”行雨撓了撓鱗片,道:“你們人類可真狡猾啊。”
林守溪嗯了一聲,腦子裡卻詭異地閃過一幕畫麵——天窿山的乾屍鎮裡,一座詭異的石獅之後,野狐狸探出腦袋,幽幽地盯著他們。
“東海之畔,你和司暮雪打了一架,她有沒有問你什麼?”林守溪疾聲問。
“問我什麼?”行雨想了想,說:“還能問什麼啊,無非是問我的來曆,姓名還有被誰指使的。”
“你都回答了?”
“來曆和姓名是我隨口編的,但我說是你和她指使的……反正你們早就結下了梁子,再結大點也無所謂。”行雨滿不在乎道。
“她有問小禾麼?”林守溪冷冷地問。
“小禾?你老婆嗎?”行雨一頭霧水。
林守溪心中一凜,浮現出一抹不祥的預感,他腳下速度更快,幾乎可以撕破長風。
過了幾座縣城,越過了幾方丘陵,眼前儼然又是一片紅草灘,林守溪沒有多想,直接躍了過去。
大風再起,平削過原野,種子滿天亂飛,宮語神色一凝,唔唔叫了幾句,似在提醒什麼。
林守溪趕路心切,沒有餘力去擋。
蟬鳴草的種子拂麵而來,劈裡啪啦地在肌膚上跳躍著彈開,因為數量過多,有幾粒滲過宮語雪白的裙袍,滲入了她的衣裳之間,蟬鳴種子發出鼓噪之音,貼膚滾過,震動不休,被紅繩係縛的宮語仰起脖頸,鼻音宛如嗚咽。
……
道門。
廝殺已經開始。
七大門派的弟子原本以為自己隻是來壯壯聲勢的,有掌門在上,這一戰根本輪不到他們出手。
但今天,秋冬的太陽透出了盛夏時才有的火辣之意,道門與魔門的弟子自廢墟中聯袂殺出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魔道兩宗的弟子心中積鬱已久,一朝拔劍,似直抒胸臆,鋒芒畢露,他們如洪水瀉下,人數雖遠不及七大門派之眾,卻有萬夫莫當之勢。
法器橫飛,劍氣縱舞,流光璀璨。
道門已亂成了一鍋粥。
同樣,廢墟之中,沉寂了整整三十年的大魔頭蘇希影已恢複了全部的實力,她聯合數位師兄弟,直接與七大掌門相抗,三十年過去了,她的毒術非但沒有退步,反而更上一層樓,鮮花般的十指飛舞間,各種各樣的毒蠱滿天橫飛,將道門染成了一座斑斕多彩的煉蠱之皿。
蘇希影立在紛飛繚繞的蠱物之中,青衣纖塵不染,如淤泥中的白蓮。
七位掌門雖各有通天本事,但麵對蘇希影未知的手段,哪怕強如金剛羅漢般的少林方丈,也未敢靠近,隻是對空衝拳,打得滿天彩蛾無法近身。
各大門派與魔頭鎮相隔三十年的一戰在今日上演,不同的是,圍剿的雙方已經顛倒。
蘇希影看著各自避戰,心生怯意的掌門,淡淡譏笑,在毒霧中閒庭信步,她步態端莊,不似施蠱者,更似一位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她遙望天空,不知在看向哪裡,隻聽她遺憾道:“林仇義,你竟就這樣死了,未免也太無趣了啊……”
天空中陰雲密布,雷聲滾滾。
陰雲不停地遊蕩,向著大地劈落,它籠罩的地方雷電森森,蜿蜒盤繞,而陰雲之外,依舊是大日高懸的豔陽天。這團劫雷正在追著小禾劈,而小禾則正在追著季洛陽砍。
先前道門之上,小禾殺氣沛然的一劍雖被季洛陽僥幸躲開,但他背部依舊被撕開了一個鮮血模糊的巨大口子,他被斬飛出去後,強提了一口真氣,沿著漢白玉的石階地板飛掠,全速逃出道門,一頭紮入密林,向著長安的方向遁逃而去。
門,門,門……
季洛陽心中反複念叨著這個字,門是他唯一的活路,他唯有以門為障,才有可能僥幸逃過追殺。
遁逃的間隙裡,季洛陽回頭看了一眼。
草木驚動,殺氣如風,巫幼禾緊追不舍,時遠時近,五指緊抓的古劍隨時都要洞穿他的咽喉。
先前九人合力與小禾一戰,小禾也消耗了大量的真氣,受了傷,但她遠比季洛陽更強,何況季洛陽道心已墮,她就更加沒把他放在眼中了。
她始終忘不了那天巫家秘道裡,季洛陽突然出現,吟詩拔劍,攔住他們去路的場景,如今一切倒轉,提劍追殺之人換作了她。
期間小禾追索上了數次,每次短兵相接,都以季洛陽落敗負傷告終,若非天雷追著小禾劈個不停,使她分心分力,季洛陽恐怕早已被斬於陣下。
傷口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重,其中最慘烈的一次,他更是險些被直接斬下手臂。
季洛陽強壓著心中的滔天恨意,他知道,他現在不能衝動回擊,他必須逃,逃是唯一的生路。
此刻,季洛陽無比想找一處村莊,遁入村子裡,小禾天性善良,雷劫還未過去,她絕不會貿然墜入村莊,連累全村之人的性命。
但上天像是在刻意愚弄他,這條逃亡之路上,莫說是村莊,他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長安。
長安是他唯一的去處的。
那座古城池厚重的城門無法攔截住他,隻要遁逃入長安,國師也許會幫他。
但他未必能到長安,他的身前已是懸崖峭壁。
季洛陽被迫停下,他咬著牙,持劍轉身,猩紅的瞳孔望向披頭散發、渾身電弧繚繞的少女,冷冷道:
“巫幼禾,洛書已被我藏匿起來,若你現在把我殺了,再也沒有人能找到它!你們會後悔的。”
……
“娘親,你什麼時候回楚國啊。”楚映嬋問。
她的身旁,楚妙正牽著她的手,在一片秋林裡漫步,楚妙身著素衣,溫婉柔和,看向楚映嬋的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悅。
“小情人也不在你身邊啊,怎麼整日催著娘親走?”楚妙問。
楚映嬋也不知如何回答。
這些日子,楚妙一直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起初她是覺得溫暖的,但楚妙又總關於她和林守溪的事問個不停,這種事無巨細的盤問令楚映嬋也感到羞恥,久而久之,她隻想找片清淨地待著。
慕師靖看著這對娘倆,提出了誠懇的建議:“要不這樣,楚皇後,我看你也還年輕,這吃裡爬外的女兒不要也罷,再生一個新的,新的肯定能教好!”
剛說完,楚映嬋就冷冷地看向了她,“慕師妹,你的小嘴巴什麼時候這麼甜了呀?”
慕師靖頓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楚映嬋鬆開了娘親的手,步態婀娜地走了過來,巧笑嫣然,慕師靖步步後退,直至靠在了一棵樹上,她看著楚映嬋,腰板挺得筆直。
“師姐好久沒教訓師妹,師妹又不乖了是嗎?”楚映嬋伸出一截玉指,挑起她的下頜,微笑道。
“沒,沒有啊……”慕師靖一邊說著,一邊向楚妙投去求助的眼神,“皇後大人,你管管你的寶貝女兒啊。”
楚妙正想來解圍,眉忽然蹙起。
寂寥的秋林之間,響起了一陣長嘶之聲。
慕師靖側目望去,卻是一驚。
隻見林野遠處,赫然立著一頭獨角獸,那獨角獸通體血紅,背負雷紋,越看越覺眼熟。
“那……那不是……”慕師靖敲了敲腦袋,一時想不起自己當初給它起的名字。
“血月怒角吞星獸。”楚映嬋清冷開口,一字不差。
當初在神守山附近的市集上,慕師靖看上了這頭坐騎,讓楚映嬋幫著買下,當時,她還給它起了這個簡單而好聽的名字,不承想她們喝個酒的功夫,這獨角獸就掙脫鎖鏈,跑了出去。
“你,你怎麼記得這個名字?”慕師靖震驚,心想她無關緊要的事都記得這麼牢,那以後要是記起仇來,豈不是八百年都忘不掉,這……這也太危險了吧?
“彆管這麼多,追。”楚映嬋清冷道。
慕師靖立刻點頭。
這獨角獸貴得很,簡直是長了腳的銀子,當時它走丟時,慕師靖心疼了好久,此刻再見,哪還能放過它?
三人聯袂去追。
獨角獸也察覺到了動靜,二話不說,奮蹄就逃。
若隻有慕師靖與楚映嬋,以這頭獨角獸的靈巧與速度,說不定真能逃掉,但今日,半步人神境的楚妙也在。
楚妙掐了個道訣,身影一閃,幾個眨眼間就攔在了獨角獸麵前。
獨角獸看著這個雪衣女子,大驚失色,跑得更快,當然,掙紮已毫無意義,它忽感背脊一重,楚妙已坐在了它的背上,單手握住了它的角,它知道對方的厲害,乖乖停下。
“哼,這頭獨角獸真是不知好歹,當初就一個勁逃,現在與主人重逢了,竟還敢跑,把它剁了燉了算了。”慕師靖說著氣話。
獨角獸嚶嚶求饒。
“嗯,的確得罰罰它了。”楚映嬋說:“按你主人的意思,你本應被剁角吃肉,但本姑娘仁慈,這樣吧,你價格不菲,在野外應該也認識了不少頗有價值的靈獸,你帶路,我們去抓幾頭,屆時就算你將功補過了。”
慕師靖瞪大了眼,看著楚映嬋,低聲道:“還是楚姐姐更狠。”
獨角獸搖首頓蹄,猶豫不決。
楚映嬋語氣更冷:“你想被煮?”
獨角獸立刻帶路。
很快,獨角獸就將她們帶入了一片人跡罕至的山穀裡,進入這片山穀,連楚妙都吃了一驚。
此處靈氣充沛,池水縹碧,靈芝仙葩遍地,奇珍異獸往來,其鐘靈秀麗半點不輸神山。
“倒是處人間仙境。”楚映嬋也微微失神。
慕師靖則已開始物色神獸,神獸們看著闖入者,再看了眼被俘虜的同伴,四散而逃。楚妙沒有去理會這些異獸。
她經驗老道,立刻做出了判斷:“這裡一定藏有珍寶,要不然絕不會有這等祥瑞之氣。”
“珍寶?”楚映嬋與慕師靖驚訝道。
師靖失駒,焉知非福,沒有想到,跟著這頭獨角獸,她們竟誤打誤撞地闖入了一片藏寶之地。
楚妙祭出靈符,開始搜尋。
半個時辰之後,她在一片水下找到了一個石盒,石盒上了奇怪的鎖,難以破解,但楚妙根本沒想著破解,她依仗著半步人神境的恐怖修為,直接以力拍碎了石盒。
慕師靖與楚映嬋湊了過來。
楚映嬋尚且茫然之際,慕師靖已露出了驚喜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