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看著小禾身後的怪物身體漸漸消散,沉默不語。
小禾不想乾等著他回答,她伸出一指,點中他的眉心,可一陣探查下來,小禾並未發現什麼異樣,隻好道:“你要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強撐著。”
“嗯,我知道了。”林守溪點頭。
小禾擔憂地看著他,抿起唇,勉強擠出了一縷笑。
洞窟內,避雨的少年少女們聊了起來,林守溪靠在牆壁上,靜靜地聽著大家聊天,期間,穀鳴與穀小如還聊起了身世,這與他在夢境中聽到的如出一轍,賀瑤琴抱著雙膝坐在一邊,對於自己的身世依舊緘口不談。
林守溪偷偷地打量著他們。
他們沒有明顯的異樣,唯有穀小如似感了風寒,捂著胸口咳個不停,穀鳴給她輸送著真氣,安慰著她。
暴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大家修整飲食一番後,不想耽誤時間,商量著要一同冒雨闖入王庭。
林守溪牽著小禾的手,以真氣護體,矮著身子走出了洞窟。
心弦再次繃緊。
隻見洞窟的不遠處,立著一個身披黃袍的人,他的皮膚已經腐爛,正在扒開自己的肚皮,將腸子扯出來,放在鼻邊醉心地聞。
“又看到什麼了?”小禾仰起頭,問。
“沒什麼。”
林守溪鬆口了氣,無視了這個怪物,從他身邊走過,哪怕怪物扭過頭來目送著他離去,他也沒再回頭看它一眼。
不要怕,都是幻覺……林守溪心想。
上空,雷電依舊在雲層裡穿梭,它時不時劈向森林,被雨淋透了的樹木遭遇雷電也會被瞬間點燃,烈火與黑煙冒個不停。
一路上,林守溪又見到了許多幻像,他看到了一蹦一跳抬著轎子走上神道的古服屍偶,看到了密林間穿梭的大蛇,甚至看到了曾經為他們引路的提燈人,提燈人一如既往地站在神道儘頭,發光的眼睛在暴雨裡顯得幽涼。
林守溪無視了這些幻想的乾擾。
沿著神道下去,巨大的觀音像似是守護著他們的老朋友,依舊慈眉善目地站在身後。
神像之前,三座樓的舊址裡,鬆軟的土壤下有什麼東西正在拱動,那是一條條巨型的蚯蚓,它們從鬆軟的土壤中中鑽出,深棕色的、微微透明的身軀迎著雨水蠕個不停。
林守溪以為還是幻境,卻見小禾等人如臨大敵。
這次是真的麼……
林守溪不動聲色,將手按在劍上,與他們一同前去殺敵。
這些巨型的蚯蚓似隻有在暴雨天才出沒,它們有著邪靈一樣的生存力,無論被怎麼砍斷,都會再生,小禾憑借著自己豐富的經驗,將它們豎著切開,這個方法非常奏效,它們出色的自愈能力失去了效果,很快成了雨中的一具具屍體。
殺過這片廢墟,來到王庭,一切依舊是原先的模樣,白色的骨架頂天立地,邪靈的屍首堆積成山。
身後,慕師靖正與那三名弟子聊天,三名弟子對他們的身手讚不絕口,甚至對祖師山不自信起來了,開始反思自己的修行。還說什麼當初祖師山與雲空山的弟子一時興起,還舉辦過吃饅頭比賽,祖師山弟子一口氣吃了三十多個,雲空山弟子隻吃了一個,然後宣布自己贏了,問是為什麼,弟子回答說,他直接吃了第三十一個。
這是赤裸裸的詭辯,但仙師卻覺得這是修道的悟性,真判了雲空山勝利,此事當時淪為笑柄,現在卻引起了三名弟子深切的反思,覺得是不是自己悟性太低了。
慕師靖聽得瞠目結舌。
小禾牽著林守溪的手,輕聲問:“為什麼總看他們?”
“沒什麼。”林守溪隨口回答。林守溪一直在觀察他們,尤其是賀瑤琴。
這個小姑娘生得漂亮,雖也時常說笑幾句,但大部分時候卻是憂鬱的,似藏著什麼心事。
“彆沒什麼!”小禾卻是氣惱,“若有事,你直接與我說,可彆沒什麼了,你現在這樣……很嚇人。”
林守溪看著小禾的臉,心中感動,他說:“等會我會一五一十地與小禾大人交代的。”
小禾將信將疑地點頭。
穿過王庭走入後院時,一路上,林守溪又見到了許多邪物,其中還包括那頭一身贅肉的粉色大佛,它在庭中雙手合十,翩翩起舞,口中吟誦著古老的語言。
林守溪熟視無睹。
來到後院,慕師靖一如既往地陷入了回憶,她捂著腦袋,說:“我……我好像來過這裡。”
“慕姑娘是不是陷入幻覺了?道心不堅才會如此的,慕姑娘最近是不是懈怠修行了?”林守溪佯作迷惑,笑著問。
“彆吵!”
慕師靖瞪了他一眼。
她沉思了一會兒,神色緩和了些,輕聲道:“我好像真的來過這裡,嗯……不止一次。”
小禾也來到她身邊,挽著她的手,焦急地看著她,喃喃道:“完了,這下小禾得照顧兩個病人了。”
麵對小禾的打趣,慕師靖出奇地沒有還嘴,她緊閉眼,睫羽動得厲害,慢慢地,她雙手抱著腦袋蹲下,頭陷入了膝上的黑裙間,似很痛苦。
林守溪心中緊張,他知道,慕師靖或許也要‘醒’了。
另一邊,穀小如還在庭院中閒逛,她看到了一麵門柱,高興道:“好不容易來一趟,得留下點痕跡……嗯,這個字怎麼這麼醜啊?”
說著,她捂著胸口咳嗽不停,穀鳴忙在一邊拍著她的後背,噓寒問暖。
賀瑤琴見慕師靖神色痛苦,關切地走近了,屈膝跪在她的身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詢問狀況。
林守溪緊緊地盯著賀瑤琴,隨時準備出手。
忽地,慕師靖抬起頭,冷豔的麵容露出了驚懼之色,她一驚一乍地大喊道:“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賀瑤琴與小禾都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慕師靖又重複了一遍,她的牙關在打顫,話語卻是堅定的:“我想起來了……我,不對,是我們,我們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我們已經來過一次了,當時還多一個弟子,叫李文修,是了……不止李文修,來這裡的祖師山弟子一共十三個,其他九個都失蹤了!”
慕師靖一邊說著,一邊環視著他們,她見眾人皆用驚恐與擔憂的目光看她,身軀也因寒冷而戰栗了起來,她細咬紅唇,顫聲問:“你們……你們這麼看我做什麼?你們都不記得了嗎?這座院子後麵是一片血湖,血湖之後有座灰殿,裡麵有很多怪物……你們都忘了嗎?”
弟子們麵麵相覷,一頭霧水,林守溪看著慕師靖略顯瘋狂的模樣,心中憐惜,卻忍住了沒有附和,而是觀察著其他人的舉動。
“慕姐姐,你怎麼了,你該不會也……”小禾不敢往下說。
“我現在很清醒!”慕師靖銀牙緊咬,說:“我很清醒,不清醒的是你們,你們被修改了記憶,我醒過來了,但你們沒有!”
慕師靖這樣說著,還將先前發生的事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她本以為這番話可以博得大家的信任,可眾人聽了,神色卻更加複雜。
“慕姑娘,我學過驅邪的法術,要不……”賀瑤琴翻找著什麼。
慕師靖一口回絕,再度斬釘截鐵地聲明:“我說了,我很清醒,中邪的是你們。”
鴉雀無聲。慕師靖心中失落,她不知該如何說服他們,千言萬語聚到唇邊,隻成了一句:“你們……都不相信我嗎?”
她立在雨裡,甚至忘了用真氣護體,潑天的暴雨落下,淋過黑色的裙擺,淌過蒼白的肌膚,她木然地立著,清澈的眼眸空洞無神。
小禾想說相信她,卻說不出口,慕師靖的話語太過匪夷所思,她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下。
慕師靖掃過所有人,最終將目光落到了林守溪的身上,她問:“你也不相信我嗎?”
林守溪喉結聳動,他注視著失魂落魄的少女,很想說一句我相信,但他還不能,他眼睜睜地看著暴雨將慕師靖環繞,現在的她好似一座孤島,與眾人之間的信任已被雨絲切斷了。
“我……”
林守溪還是想安慰兩句,可他剛說出口,就看到王庭裡,先前見到的那些怪物蠕動了過來,他們擺著浩浩蕩蕩的陣仗,似在護送什麼佛寶。
“你們有看到什麼嗎?”林守溪問。
慕師靖看過去,搖了搖頭,歎息道:“你也瘋了麼?”
小禾站在他們中間,看著他們,想拉住他們的手,令他們紊亂的道心安心些,可她發現,自己的手比他們更加冰涼。
沒有人再說話,天地間唯有電閃雷鳴和嘈雜的雨聲。
“慕姐姐,我們先走吧,等會若真有血湖灰殿,不就說明你說的是真的了嗎?”小禾牽著慕師靖的手,認真地說。
“嗯。”慕師靖也冷靜了些,輕輕頷首。
林守溪剛想轉身走向後院的門,卻又愣住了。
他赫然發現,慕師靖足邊的水潭裡,一灘黑色的陰影正在漸漸加重,中心處更有一圈圈漣漪泛起——似有什麼東西正在從磚瓦下擠出。
小禾察覺到了林守溪的異樣,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彆發呆啦。”
林守溪回神,心想又是幻覺麼……
他正準備離開,可心中卻有警鳴響起。
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林守溪已一個箭步衝到了慕師靖的身前,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拽進懷裡,慕師靖嬌呼了一聲,窈窕的身軀幾乎是撞進去的,她還沒來得及質問,腰肢便被林守溪死死箍住,他抱著她摔在地上,竟在滿是積水的地麵連滾了數圈,等她回過神時,她正躺在地上,秀美的長發在積水中鋪開了。
林守溪回身望去,先前慕師靖所站的地方,幽幽地立著一個黑影,手中持著雪亮的鋒刃。
“你……你鬆手呀!不許碰我腰,彆以為你瘋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慕師靖麵色微紅,掙紮著想要掙脫。
小禾也驚住了。
她倒不是驚訝於林守溪對慕師靖的非禮之舉,而是先前他們所立之處,的確有水花明顯地炸開了!
難道說,林守溪真的看到了什麼她看不到的東西?
“彆動。”林守溪緊緊按著慕師靖,壓低嗓音道:“有人要殺你。”
“你……”
慕師靖剛要反駁,林守溪卻打斷了她的話,他低下頭,咬在她的耳邊,說:
“我相信你。”
“什麼?”慕師靖一愣,似是沒有聽清。
“我相信你。”林守溪重複了一遍,說,“所以,也請你相信我。”“你……真的……”
慕師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騙自己,但對上他眼眸的一刻,她感到了難言的安心,這是三界村並肩作戰時才有的感覺,如此久違,仿佛眼前之人是世界上唯一懂她的。
“不許騙我。”她說。
林守溪重重點頭。
黑影一擊不成,潛入水灘。
林守溪回頭望去,他看著黑影消失的位置,心想難道是自己想錯了,殺手並不在弟子裡,而是躲在暗處的某個人?
正飛快想著,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咳嗽聲,熟悉的咳嗽聲。
那是穀小如的咳嗽。
她屈膝蹲在樹邊,神色似有些痛苦。穀鳴跑過去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