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禾一直記得這件事,她今日才提,就是想把它當成一樣‘禮物’,在她心裡,楚楚可是仙子,怎麼可以背負奴印一樣的東西。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
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勉強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神侍令順利地解開了。
它的離去是如此輕鬆,就像是吹走一粒肩上的塵土,平日裡總說‘你不過是仰仗神侍令欺我’的楚仙子卻無法感到高興,她甚至有種虛無感,就像是風在某個平靜無事的午後撞開窗戶,襲上麵龐。
令解開的那刻,她聽到了啪嗒一聲,那是什麼東西斷裂後摔到地上發出的聲響,她知道這是幻覺,但她也知道,林守溪同樣聽見了。
他們默默地對坐了許久,直到小禾輕聲說:“我想回巫家一趟。”
第195章絕色
聽著小禾的話,楚映嬋也憶起了巫祝湖畔毗連的黑色殿樓,彼時的她立在巫家的高樓簷脊遠眺雨夜,白衣挽劍,意氣風發,逃亡的少年少女在她眼中不過是兩隻負傷奔走的小獸。
“巫家早已人去樓空,還回去做什麼?”楚映嬋問。
“畢竟是家,總要回去看看的。”
小禾笑了笑,:“我聽白祝還經常幫我打掃屋子,總不能老是勞煩這丫頭,對吧。”
林守溪沒有拒絕的理由,巫家是他們相遇的地方,有著特殊的意義,斷崖古庭雖早已被湖水淹沒,可每逢雨天,他依舊會想起那裡。
何況那裡還有他們的洞房。
雖同住了兩個月,可一想到他們要去荒外,楚映嬋心中依舊有著慌亂與不舍,她問:“反正楚門也沒什麼事,我與你們同去好了。”
林守溪想要答應,卻被小禾拒絕了。
“不要,這次是我與夫君的私事,楚楚可不能跟來……”小禾神秘地著,狡黠的眼眸閃閃發亮。
楚映嬋似猜到了什麼,既高興,又失落,她的身份亦不好勉強什麼,隻能:“那你們路上小心,記得早些回來。”
兩人一同點頭。
“你們要走可以,但至少要過了今天。”楚映嬋。
今天是楚映嬋的生辰,這一個接著一個的‘生辰禮物’卻讓她愈發失落,可她原本又在期待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清楚。
小禾臨時起意的回家之路並非沒有反對者。
慕師靖在聽到這一消息之後,就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反對,理由無非是林守溪總會惹禍上身,很不安全,他們境界也不高,若遇上龍屍邪靈之類的強敵,根本難以脫身,而且雪天道路不好,不宜出行。
慕師靖表麵上是在關心他們的安危,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擔心那份不慎遺落在巫家的文稿被發現。
那是三花貓的代表力作,講述的是魔門聖子於白雪嶺決戰中不慎落敗,被林守溪捕獲,為防她逃跑,林守溪以一整麵牆壁為枷鎖,困住她的腰肢,令她上身在牆外,下身在牆內,可憐又可惡的聖子在受儘折磨之後選擇了歸順,最終成了一隻外表冷豔絕美,實則百依百順的‘小黑貓’的故事。
故事層層遞進,深入淺出,宛若人一步步走入湖心深處,眼睜睜看著水麵不斷抬高,將人沒住,具有很強的藝術與戲劇之感,慕師靖雖為這虛構故事中的聖子,但她依舊對三花貓的文字造詣頗為欣賞,隻是……
她怕小禾欣賞不來。
這東西若讓小禾瞧見,她與林守溪可就是真的百口莫辯,可以提前開始書寫墓誌銘了。
無奈,慕姐姐越反對,叛逆的小禾也就越想回去。
何況慕師靖的擔憂大多也是多餘的,地麵雖然危險,她將白祝的雲螺借來飛過去不就成了?雲螺是一等一的神器,有它的幫助,飛往巫家也不過是兩三天的路程。
慕師靖隻得妥協。
當然,她的妥協是假的,她已暗下決定,要尾隨他們,在他們抵達‘洞房’之前搶先一步,將文稿偷出來。至於具體該怎麼做……
慕師靖很快有了主意。
……
黃昏的時候,小禾邀楚映嬋去喝生辰酒,楚映嬋在閨房中打扮了許久才出來,房門推開的那刻,雪似也靜了幾分。
楚映嬋的滿頭青絲挽成了優雅的發髻,被鑲玉鏤花的金冠穩穩當當地定著,透出了王女獨有的嫻靜貴氣,餘下的墨發平滑地流瀉下來,末端被紅白相間的發繩係住,垂至腰臀。
那襲似月華凝就的白裙被餘暉一映,透著淡金色,端莊典致,她人間獨絕的細腰被漆黑的裙帶緊束,與臀背構成了驚心動魄的誘人弧線。
夕陽在她背後墜落,世間的光仿佛不是隨時間流逝的,而是被她儘數奪去,林守溪隻看了一眼,便覺得癡了。
小禾擰了擰他的胳膊,凶巴巴的。
不過小禾不得不承認,楚國的貴家少女就是會打扮,今日的楚楚哪怕是她也不忍挪開視線,相比下來,自己這身帶著尾巴的狐裘看上去就有些土土的。
仙樓紅亭裡,大家又一如往常地聚在一起飲酒,今日楚妙也於百忙之中趕來,為女兒慶賀。
過往的生辰,楚妙總會提一提婚事,但今年,她隻字未提。
兩個月過去了,小語依舊下落不明,這件事始終懸在林守溪的心頭,甚至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徒兒會不會隻是孤單時自我排遣的幻想,其實並不存在。
但不知為何,他又覺得,自己很快能與小語重逢。
這是沒由來的預感,他自己也不清楚。
“師尊為何還不回來?”
正好楚妙在場,楚映嬋也問起了師尊的事。
“她啊……”楚妙微怔,隨後笑道:“她不總是幾年不歸麼,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與其擔心她,不如多關心關心你娘親。”
楚映嬋輕輕笑了笑,覺得娘親的不無道理,隻是她依舊不明白,師尊忙裡忙外,到底在忙什麼。
“那扇門就在仙樓之上嗎?”慕師靖問。
她問的是傳中的‘異界之門’。
她知道,那扇門通往的是她的家鄉,這樣的路雖不止一條,但也極為罕有。
“也許。”
楚妙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那為何隻有師尊可以通過?”慕師靖又問。
事關隱秘,楚妙低頭飲酒,借著醉意假裝沒有聽見,但她是知道答案的:宮語就是門本身。
夜幕落下,明月圓滿,仙鶴披著月光飛回,它們掠過雲空山上頭時齊齊振動白羽,落成了一場羽毛聚成的彆致之雪。
白祝跑去和它們打招呼,少年與少女們側目笑看。
過完這場生辰,楚映嬋就二十一歲了。二十一歲的她坐在紅亭下,抿了口酒,她努力記下眼前的每一個細節,確保百年之後也不會遺忘。
百年……想到這裡時,她又生出了一種縹緲之感,畢竟兩年的起起落落就改變了她太多,她雖換回了這身衣裳,可再不是十九歲的自己了,過去的她定格在了無數明月如水的夜裡,百年之後會怎樣,她不知道,也無法想。
少年少女們都在欣賞仙鶴亮翅,唯有楚映嬋在打量著他們,她感到了一種孤獨,於是偷偷地捉住了林守溪的手,在他手背上敲了三下。
之後,一直到筵席散去,楚映嬋總以各種理由給小禾灌酒,酒水很烈,哪怕酒力極佳的小禾也被灌醉了,雖依舊嘴硬,可狐裘下虛浮的步伐卻騙不得人。
林守溪抄起小禾的腿彎,將她摟抱懷中,帶回楚門,安置在榻上歇息,他守在一邊,輕聲哄著她,直至她徹底入眠。
慕師靖則將白祝拉到一邊,神秘地與她商量著事情,白祝認真地聽著,最後拍著小胸脯鄭重點頭。
慕師靖的計劃同樣很簡單。
陸餘神先前送給她的三件法寶裡,赫然有一件是裝蘿卜的戒指,那是蘊含法則之力的戒,容納的空間雖然不大,但她身子苗條,蜷縮其中綽綽有餘,她決定躲入戒中,然後讓白祝把戒指藏在雲螺腹部,等抵達之後,她自可從中鑽出,換條小路飛奔如樓,奪稿而走。
慕師靖相信自己的計劃一定會成功的。
轉眼夜半三更。
林守溪睜開眼,看著小禾靜謐的睡顏。
小禾雖素來機敏,但雲空山的生活太過閒逸,她睡覺時是沒什麼戒心的,加上今夜大醉,一覺睡到正午也不無可能。
林守溪注視了小禾一會兒,接著輕輕掀開被子,悄然下榻,披上外衣,躡足推門,走入了雪夜裡。
林守溪無聲地穿過長廊,來到中庭,碎雪飄零,庭中紅梅閉蕾,空無一人。
本就冷清的楚門在夜晚更顯寂寥。
林守溪在寒冷與黑暗中駐足等待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正當他準備離去時,耳畔響起了輕微的踩雪聲,回首望去,清清冷冷的裙影於月色下迤雪而來,婉約典雅。
“師父?”
林守溪佯作詫異,“你怎麼來了?”
“夜深難寐,來庭中走走,你呢?”楚映嬋問。
“我也是。”林守溪。
於是,這對師徒就一同在庭中散步,庭中的花雖在夜間休眠了,可閒來欣賞,卻彆有一番風趣。
楚映嬋依舊是白日裡的打扮,她挽著發髻,定著金冠,渾身上下透著淩然不可侵犯的聖潔與貴意,月光與雪色都不及她美。
“這兩個月,開心嗎?”楚映嬋問。
“當然。”林守溪。
“怎麼開心?”楚映嬋問。
“事事皆順心,難分高下。”林守溪回答。
楚映嬋抿唇一笑,道:“夜深獨處,還這樣的場麵話,真是無趣呀。”
林守溪對上楚映嬋的笑顏,感到些許羞赧,他:“謊話得笨拙,會被認為是真心之言,真話得漂亮,反倒會被誤解成是花言巧語的慌,我也無可奈何。”
楚映嬋聽著他的辯解,隻是淡淡一笑,了聲:“孽徒。”
而夜深人靜,也隻有這位孽徒陪在她的身邊。“師父……開心麼?”林守溪也問。
“白天殫精竭慮為你這孽徒授課,晚上卻還要受你欺負,你覺得為師會開心麼?”楚映嬋注視著他,眼眸泛著幽邃的星光。
林守溪隻覺冤枉,心想明明是師父你……
他沒有將心裡話出口,隻是道:“如今沒了神侍令,師父回歸自由之身,以後就再不用擔心這些了。”
“是麼?”
楚映嬋腳步忽停,她仰起頭,看著落下的雪,微笑著問:“時至今日,你還以為你是靠神侍令降服我的?”
林守溪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