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願告訴我麼?”林守溪問。
“我真的什麼都不說你也沒辦法啊!”
王二關耍起了無賴,“你難道還要嚴刑拷打我不成?繼神大典可是雲真人唯一看重的大事,你若真敢將這事攪了,他絕不會放過你,林守溪,你的境界比起我們確實不俗,但和見神境的雲真人相比,差得太遠了!”
林守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他。
王二關說得興奮了起來,脖子都有些發紅,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
“彆看這些天雲真人處處忍讓你們,顯得很無能為力,但猛獸終究是猛獸,它隻是暫時閉上了鋒利的尖牙,收起了如鉤的利爪,溫和隻是表象,我能感覺得出來,雲真人的身體裡憋著一團火,一團衝天的怒火,等他秋後算賬的時候,你,小禾,甚至是我們……一個也逃不掉的!”
王二關一口氣將這番話說完後才大大地喘了口氣,他眼睛瞪得圓如銅鈴,炯炯有神。
此番直抒胸臆,讓他的念頭也通達了不少。
林守溪當然明白這些。
這些天雲真人確實太過憋屈了些,他見證了老家主的死,目睹了巫家的亂,原本信誓旦旦要殺死自己,卻還要親自將他請出往夜閣,他想要殺小禾立威,但礙於繼神大典大計,選擇了退讓。
哪怕是暗地裡煉取的神濁,也被小禾一把火燒了。
雲真人是仙人,是足以碾壓他們所有人的仙人。
他不會覺得雲真人是真的意誌消沉。相反,雲真人越是如此,反而越危險。
但這些不是他現在關心的事。
他準備繼續套話,王二關卻又喋喋不休地開口,語重心長地給他講起人生的道理:
“林守溪,我知道你命大,那天從崖上摔下去也沒能將你摔死,但運氣隻是一時的,沒有人能一帆風順下去!”
“那天從崖上摔下去?”林守溪先是一愣,隨即臉色變了:“哪天?”
王二關嘴巴半張,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林守溪猛然明白了什麼,他注視著王二關,冷冷發問:“洛書在你手裡?”
第46章書劍恩仇
當初舊世界中,百足白須無頭魚與百鱗百眼四腳蛇負書而出,開啟了修真的時代,魔道之爭也由此而來。
道門認為修真為不可逆之天命,理應順天而為,魔門則認為這是邪神入侵的手段,是騙局,應當廢止。
兩派鬥爭了六十年。
洛書為魔門所得,是道門心心念念想要爭奪之物,師父臨死前將它交給了自己,他發誓會以命保管。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他發現洛書不見了。
他一直懷疑是雲真人取走的,為了確認此事,他甚至還騙了孫副院,說自己的修行秘籍就在雲真人手中,當時他希望孫副院可以生出貪念,去試探一番,幫他確認洛書的下落,可之後再無音訊。
如今轉念一想,若雲真人真拿了洛書,或者對它有興趣,完全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他大可以將真言石塞自己手中,問個究竟。
但雲真人什麼也沒有做。
洛書與河圖是記載修行秘籍的書,與一般的秘籍不同,擁有靈脈的人隻需觸碰它,就可得到一套完整而精妙的吐納真氣之法。
師父也評價過這件事,說鍛體煉骨尚需數十年苦功夫,但自河圖洛書出水之後,修真這樣的神仙事卻是碰一碰書頁即可,這太過輕而易舉,所以絕不正常,那撰書之人是唯恐他們學不會修行!待萬民成仙之日,便是邪魔入侵之時。
如今見到人為了修妖,給野獸灌入神濁的手段後,林守溪對於師父的話語更堅信了幾分。
他必須尋回洛書。
林守溪注視著王二關,眼眸中冷意不退,盯得這小胖子直犯怵。
“洛書?什麼洛書?你在說什麼呢?”
王二關連連搖頭擺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但他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這個問題突兀劈來之際,他眼底的慌亂已如暗室中亂晃的燭火,再明顯不過。
林守溪沒有為他解釋‘洛書’這個名字的由來,隻是盯著王二關,繼續道:
“你們在孽池說的秘籍就是它吧?古庭的時候,你為了拉攏紀落陽,偷偷將洛書分享給了他,所以第一夜的時候,紀落陽明明與你爭鋒相對,但之後你們卻突然成了朋友,這是你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對麼?”
“你,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麼?”王二關咬著牙,嚴厲地問。
林守溪閉上了眼,他順著自己的猜測繼續推斷了一番……
他與湛宮劍都是在懸崖下被發現的,按理來說,待雲真人來到神壇,將昏迷不醒的他從懸崖下撈起之後,他們是絕對沒有機會在雲真人眼皮子底下偷東西的。
所以偷取洛書這件事應發生在雲真人到來之前,那時候的他,應還在神壇之上!
先前他隻知道自己摔落神壇,是小禾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發現了他。但為何十多個少年少女,隻有他一人在神壇之下?
現在想來,這中間還漏掉了一件事——有人將他推下了神壇!
“原來我不是不慎摔落,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林守溪不理會王二關的裝瘋賣傻,幽幽開口,“是誰做的?你?紀落陽?還是……你死掉的哥哥王季?”
王二關臉色越來越煞白,小孩子都看得出來,林守溪又猜中了。
古庭中,他被重傷未愈的林守溪瞪過一眼,那時他就嚇得不輕,此時林守溪重歸巔峰,王二關被迫與他對視,隻覺得自己好似在盯著一池幽藍潭水,隨時會有怪物躍出將它拖入池中絞死。
恐懼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步步後退,鞋跟撞上桌腳,他身子一震,下意識脫口而出:“不是我乾的!”
“不是你是誰?”林守溪步步逼近,繼續說,“沒有人可以保你一輩子,此去王家萬裡之遙,你的家族幫不上你,繼神大典之後雲真人也會棄你如敝履,神侍歸根究底隻是奴才,不會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王二關咽了咽口水,顫聲說:“林守溪!你不會覺得自己隻言片語就能把我嚇住吧……”
王二關想壯壯膽,卻是壯不起來,他不由回想起過去對林守溪的冷嘲熱諷,如今看來,當時的自己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這窮山惡水的破地方果然沒一個好人!
林守溪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想通了一點後,許多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越早醒來的人修為應該越高,我重傷不愈,小禾自封修為,剩下的人裡,你的天賦根骨是其間佼佼者。”林守溪看著王二關,問:“你還想藏到什麼時候?”
“我說了不是我!”王二關大吼。
“那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林守溪問。
王二關雙唇緊閉,身體直打哆嗦,最後冷冷道:“哼,我王二關可不是大傻子,身懷秘密的人,秘密說出去後就沒有價值了,這樣才更容易死,我若要保命,應當什麼都不說才對。”
“嗯,你很聰明。”林守溪點頭,說。
王二關驕傲地點頭。
哪怕是在這樣的絕境裡,他聽到有人誇自己,依舊覺得挺開心的。
“我可以既往不咎。”林守溪忽然說。
“又想騙人?”王二關說,“我可不是小禾,不會被你美色騙住,你這人看著實誠,實際上謊話連篇,鬼都不信!”
林守溪詫異,心想這小胖子看人還挺準的……
“我是認真的。”林守溪說:“我隻有一個條件。”
“什麼?”王二關下意識問。
“把洛書還給我。”林守溪攤出了手。
他已大致猜測到那天神壇上的場景,應是有人率先醒了,看到了滿地昏迷的少年少女,那人起了歹念,打算搜羅財物殺人拋屍,而自己這張臉在眾人之中出類拔萃,招人妒恨,便首當其衝被扔下了懸崖。
自己被扔下去後,恰好又有其他弟子蘇醒,殺人拋屍的行為被迫中斷,於是他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當然,這隻是猜想,王二關若不願說,他永遠也不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殺人凶手或許是王二關,或許是紀落陽,或許是已經死掉的人……這暫時不重要,當務之急是讓洛書落袋為安。
“我不會因為你的偷竊而記恨你,相反,我會感激你替我保管這麼久,你以洛書拉攏了紀落陽,可以再用它來拉攏我,洛書上的心法你們應該都已學成,那本書於你來說已沒有價值。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而我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為了讓王二關相信自己知恩圖報這件事,林守溪舉例道:
“當初我知道小禾救了我以後,我教了她劍術,教了她武功,在孽池中時也處處以命護她,你們應是看在眼裡的。那時候的小禾可還沒有展露真容與身份,我並不貪圖什麼的……我是個好人。”
林守溪話語平靜,聽上去有理有據。
王二關動搖了,他死死地盯著林守溪,神色變幻。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請你相信我,我並不追究誰要害我,我隻想要那本書。”林守溪誠懇道:“哪怕它已遺失也沒關係,至少告訴我在哪裡遺失的,我依然會感謝你。”
林守溪始終盯著他的眼睛,壓迫感持續不斷,林守溪的每一字都像是加在秤上的砝碼。
在這個風雨湧動的時期,多一份友誼總是保障,哪怕這友誼是虛假的。
林守溪看上去確實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你還在猶豫什麼?”林守溪問。
最終,王二關頹然坐在椅子上,心中天人交戰,輕聲嘀咕:“原來那本書叫洛書啊……”
這是變相承認了。
林守溪也鬆了口氣。
先前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落崖’這個念頭,但猜測隻是猜測,他以此質問王二關不過是唬唬他,不曾想這小胖子這般沉不住氣,直接被嚇得露出了馬腳。
“可以將它給我了嗎?”林守溪問。
王二關抬起頭,他看著這張平靜而俊秀的臉,心中忽地燃起了火,那是怒與妒交織的火焰,他嗖地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瞪大眼說:
“林守溪,你真以為自己很聰明嗎,你真以為你什麼事都能猜到嗎?我告訴你,你錯了!你想錯了一件事!”
王二關麵容癲狂,他被林守溪處處壓製,憋屈無比,此刻他忍無可忍,打算指出他猜想中的錯誤,以此來汲取微薄的自尊,從中收獲一種滿足感!
但這也意味著他要說出真相。
林守溪知道他衝動了,他也必須抓住這種衝動。
“我的猜想怎麼可能有錯?”林守溪故作倨傲,以此激他。
“錯了就是錯了!林守溪,你也有愚蠢的時候啊!”王二關笑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說:“其實那一天……”
話說到一半,腳步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門忽然打開。
二公子走了進來,一身衣袍斑斕華貴。
林守溪已及時潛藏在了衣櫃後的陰影裡,斂去了所有的氣息。
二公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