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麵對著兩位夥伴的目光,阿十有些語塞,他望向林守溪,似是希望他解釋什麼。
林守溪一襲黑裳,臉色發白,鐵索橋在他麵前孤懸,絳紅色的夕陽在他右側低垂,他凝視著夕陽,說:“天快黑了,接下來的路應該會更危險。”
“危險?什麼危險?這一路上連隻小貓小狗都沒碰到,哪來的危險?”十三反問道。
話音才落,‘危險’兩字似是得到應驗,十三身後的河流忽然炸起雷鳴,濁浪水箭般衝天而起!
“小心!”阿十立刻大喝。
十二則看著小姑娘的身後,瞪大了眼,嚇得連連後退。
十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感到夕陽的光瞬間黯淡了下來,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身後騰起,將光遮蔽,那東西是隨著濁流寒浪一道來的,眨眼間就要將她吞噬。
滔天的恐懼蔓上心頭,她臉上氣勢洶洶的表情還未改變,死亡便要將她崩解了。
所有人的心臟都抽緊之時,唯有林守溪動了。
他像是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的發生,箭步前竄,拔出自己佩劍之時,右手也將十三的劍從她背後抽出,他手持雙劍,挑起冷光,竟將那傾倒而來的巨大黑影壓了回去。
令人心臟揪緊的暴戾嘶吼在身後響起,黑影扭動著倒退,先前掀起的浪化作了一場臨時落下的暴雨!
十三驚恐地回頭,才終於看到了方才撲來的是什麼。
那是一頭巨大鰻魚般的怪物,黑膩光滑,身上纏滿了鎖鏈般的水草,它滿口鋼牙,猩紅的舌頭不斷分叉,如絲如縷,像是數百條糾纏在一起的毒蛇!
林守溪就站在這巨口之間,像是隨時要被那數百根舌頭卷住,一口吞下。
但那張巨口無法合攏,因為他的上下顎皆被劍抵住了。
體內黑色的氣丸逆轉,真氣瞬間噴薄,化作無數道於劍身螺舞繚繞的雪絲,他擰動兩柄劍,看似瘦弱的雙臂筋肉絞纏,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兩柄劍顯化著高明的劍術,化作眼花繚亂的白光!
像有雷霆塞入巨鰻口中,巨大的妖物被數道白光斬得四分五裂,墜入大河之中。
林守溪一蹬它的身軀,借力騰起,落回了鐵索橋邊,順手將劍插回了十三的鞘中。
十三驚魂未定,劍入鞘時身軀一震,才猛地回神。
“那……那是什麼東西?”
半晌,她張了張口。她從未在孽池見過這樣的怪物。
林守溪反問:“你們知道孽池的妖濁是哪裡來的嗎?”
三人麵麵相覷,陸續點頭,孽池封印著諸多妖物,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你剛剛所看到的,就是被封印的妖物之一了。”
林守溪直截了當道:“封印鬆動了,這些妖怪要逃出來了,不過幸好,它們現在已變得無比孱弱,否則我們今日必定會死在這裡。”
“無比孱弱……”阿十喉嚨發癢。
對比它們巔峰之時,這些妖怪確實無比孱弱,但哪怕是麵對這樣的它們,自己依舊是弱小者。
“你是說……封印的妖怪逃出來了?”十三不敢相信。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往深處走!我們不該回去嗎……”十二嗓音都沙啞了。“石門明天才會開,這些妖怪若徹底掙脫封印,一定會向石門聚攏,它們雖不算特彆強大,但若彙聚起來,我們必死無疑。”
林守溪肅然道:“想要活下來,我們必須將附近的妖怪都肅清,撐到明天早晨。”
“就憑我們嗎?”
“我們當然不夠。”林守溪說:“我們要和其他弟子會和,然後將這些妖怪各個擊破,而不是我們零散於孽池之間,被妖怪們逐一殺死。”
“可是我們怎麼找到其他人?”阿十問。
“我與小禾約定了在北邊會和。”林守溪說,“大家應該都察覺到了孽池的變故,小禾或許也帶了一批人。”
“小禾……”阿十有些慌亂,“她不會出事吧?”
“我相信她。”林守溪說。
“可孽池已經出事,她會前往和你約定的地點嗎?”阿十又問。
“她也相信我。”
林守溪說著,走上橫跨大河的鐵索橋。
十三戰戰兢兢地問:“我們……我們不能尋個僻靜之地躲起來嗎?”
“此時四麵皆敵,你能躲去哪裡?”林守溪問。
十三一震,她忽然明白林守溪一開始為什麼要瞞著他們了。
先前他們尚有退路,可以選擇原路返回,找個靠近白牆的地方躲好,但此刻深入腹地無路可退,他們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三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選擇跟上了林守溪的腳步。
“剛剛你每次進入一方,都讓我們先在外麵等著,其實是去誅殺那裡的妖怪嗎?”阿十問。
“是。”林守溪沒有否認。
“為何不讓我們幫你?”阿十問。
“不要添亂。”林守溪說。
“……”阿十無言。
四人走過搖搖晃晃的鐵索橋,濁浪在足下奔騰,夕陽在遠方垂落,如縷的光被吞沒了,本就乾澀的風愈發寒冷了起來。
十二跟在他們身後,羞愧地低著頭,“沒想到你這般厲害……你既然這麼厲害,為何還要藏著掖著?”
“我沒有藏,我是殺妖榜第六,排名尚可。”林守溪說。
“可是……”
十三欲言又止,一時竟無法反駁,她也跟著咕噥道:“沒想到你竟這般厲害……”
“孫副院與雲真人皆多疑,你到底還是藏拙了,一定要小心。”
阿十善意地提醒,“他們對稍有可疑的人下手都不會手軟的。”
“我是神選者,既然是神靈選中之人,那我無論做出怎樣不可思議的舉動,都算是情理之間。”林守溪坦然道。
他這樣說不過是讓阿十定心,他很清楚,三位公子小姐挑完人後,雲真人絕不會對自己手軟了。接下來的一路上,三人對於林守溪已有了充分的信任,哪怕是他割斷阿越脖頸那一幕,阿十也全然信以為真並暗暗發誓要保守這個秘密。
天暗了下來,低空中有青色的死螢蟲飛舞,宛若徘徊不去的怨靈。
林守溪走在最前麵,走得並不快,他時不時下達指令,讓大家停下或者分頭探查地形,尋找妖物的存在,接著由林守溪操劍將其殺死。
黑夜中他們看不清林守溪的劍,唯能感受到一股噬人的殺意於四野橫掃,似蒼鷹掠過,弱禽於地上驚走。
這是什麼劍法,在巫家的劍術體係之內麼……
大家心中接連冒出疑問,但沒有人敢吭聲,林守溪的話也越來越少,四人的氣氛愈發凝重了起來。
忽然,林守溪聽下了腳步。
他趴在地上,耳朵貼地,凝神細聽,眉頭越皺越緊。
“怎麼了,是有強大的妖怪醒了嗎?”阿十輕聲問。
林守溪搖了搖頭,他盯著地麵,說:“不,不是妖怪,隻是普通的妖濁。”
阿十剛剛鬆了口氣,卻聽林守溪繼續說:“但數量極多。”
“極多是多少?”阿十一驚。
林守溪沉默片刻,最後說:“難以計數。”
十三嚇得臉色發白,“我們……往回走吧?”
林守溪沒有回答,隻是說:“我去開道,你們跟在我身邊,替我守好兩側。”
三名弟子哪怕害怕,也陸續答應了下來。林守溪篤定的語調多少能給他們一些安全感。
接著,前方稀疏的林地裡,無數形體扭曲的妖邪沿著石崖攀援而上,或同甲蟲或如惡獸,它們連蹦帶跳地竄了過來,瞳孔燃燒著各異的火,形成烏泱泱一片的潮水。
林守溪連斬了一路,雖看似冷靜,實則身心早已疲憊不堪了。
但他依舊第一時間挑起清冷劍光,衝入了妖邪的潮水裡。
劍氣的光弧在黑夜中亮起,林守溪的殺氣宛若一麵立起的牆,牆平推傾軋而去,勢不可當,
蟲蠱被碾碎的爆響、皮肉被切開的脆響、身軀被斬斷的聲音、嘶吼、哀啼、怒鳴……一時間,他們身陷地獄之中,冤魂厲鬼環伺而來,淒厲之音不絕於耳。
“怎麼會有這麼多妖濁?”
十二在側麵撲殺那些漏網之魚,雙手左右揮劍,已然麻木,可想而知頂著妖邪潮頭的林守溪到底承受著怎麼樣的壓力。
“它們都是從北麵湧過來的……”
“北麵是出什麼大事了嗎?”
“不知道……但我看這些妖邪的樣子,對我們的攻擊欲望好像也不是很強烈。”
“我也覺得,它們更像是在……逃跑?”
“……”
林守溪聽著身後三個弟子的討論,他也無暇分辨太多,隻顧調轉劍經壓榨真氣,竭力將眼前的浪潮劈開。
他就這樣揮舞著劍,一路斬殺而去,雙臂越來越麻木,氣丸的真氣被不斷壓榨,幾乎殆儘。人力終有窮儘之時,妖濁的湧動卻是源源不絕,這樣下去,何時是個儘頭?
林守溪竄到一株高樹上,撐著間隙換了幾口氣,再次揮刃劈下,掃去妖濁無數。
周圍連鬼火都看不見了,漆黑一片,阿十他們境界尚淺,未能跟上他的步伐,也暫時被妖潮衝散。
林守溪正想著對策,一股冷冰冰的殺氣從身側切來。
那是一柄劍,極快的劍!
林守溪反應過來時,殺意已割麵而來。林守溪很冷靜,他攥緊劍柄,以立甲劍禦術的橫劍式去擋。
叮——
忽地,刀刃撞擊的聲音陡地響起。
兩人在黑夜中錯身而過,幾乎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第二劍已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