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同窗
裴液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提上了他的酒,拿上了一份大唐國報,帶著飽飽的肚子,再一次收獲頗豐地離開了修文館。
不論經曆過怎樣的驚心動魄再回來,國子監都像是時間未曾流動的樣子,荒寒的天氣和生機勃勃的院生,一走進門就覺得放鬆。
然而這一次裴液穿過半個學院,直到推開四門學的門後,裴液卻隱隱嗅出了一絲緊繃的氣息。
院生們眉頭緊蹙地關注著什麽,入耳的爭論也顯得比往日多些,好像有什麽不能忽視的風波吹進了這座學府,連四圍的高牆也沒能攔阻。
連日奔忙的裴液自不清楚又有什麽朝野大事,隻見學堂之中仍然近乎滿座,他大概掃了一眼,還是不見方繼道的身影,不過前排長孫玦已腰挺背直地坐在案前,旁邊的座位上放了小冊占著。
裴液走過去時,她正認真翻閱著本書籍,不時提起細筆勾畫著。
「長孫同窗,午好。」
長孫玦驚了下抬起頭來,斂襟禮貌一頷首:「裴同窗午好——還以為你會晚些來。」
裴液笑:「可惜來得匆忙,什麽都沒帶,也不知道今日講什麽。」
「是李鳴秋先生的《尚書》,該講『益稷』一篇了。」長孫玦認真道,示意案上的小冊,「許先生說你要來,我想你可能來不及帶書,便幫你抄寫了一份原文和一份注解。」
「啊!多謝多謝。」
「也沒多少字的。」長孫玦微笑一下,裴液莫名覺得這位清雅少女在某些方麵有些像許綽,尤其這種書香溫雅的氣質。
他拱手再次道謝。
而長孫玦卻沒有收回目光,仍然看著他,猶豫了下道:「裴同窗,你前日的課沒來,是又去哪裡行俠仗義了嗎?」
明眸好奇的模樣。
「什麽行俠仗義。」裴液笑,「就是些太平漕幫的後事,和衙門一起辦的。」
「嗯能說說是什麽事嗎?」
裴液搖頭,笑道:「京兆府和仙人台都保密的,參與的公人都不知道。」
「啊,還有仙人台?」
「是啊。」
「那你又和人動武了嗎?」
「動了。」
少女顯得有些緊張:「那贏沒贏?」
「.贏了。」裴液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他對這位詩書拔尖的少女還是頗有些敬重,並沒太適應被這樣關切地追問,此時插話,「你很愛看人比鬥嗎,長安城裡有很多劍會,你平日可以關注一二。」
「我隻想看裴同窗出劍。」
「.」
長孫玦有些微羞,不過眸子還是很清澈認真:「西池那天我就在楓影台上,裴同窗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劍者了,雖然我見識淺,但我覺得再沒人能把劍用得那樣好。」
裴液趕緊擺手:「不敢不敢,楊真冰顏非卿他們都比我厲害得多.還有很多名派真傳,都比我走得遠多了。」
「您還這麽謙虛。」
「.」
「裴同窗,」少女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期望,「如果你下次有什麽比鬥——我是說如果可以看的話——能不能給我遞個消息,太常卿府和國子監都行,我想過去看.一定不打擾你的。」
「.行,當然行。」裴液揉著手,「這有什麽打不打擾.」
長孫玦一合掌,身體仍然是端雅的姿態,神情卻明顯雀躍:「那就說定了!」
裴液笑了兩聲。
這種感覺還真和奉懷時在一眾小輩麵前傲然自居不一樣,少年本來麵對這種真誠的讚賞時臉皮就薄,何況麵前少女出身高貴,經籍上的造詣又很令他敬重。
這時少年第一次隱約感受到那夜小樓上許綽所言「揚名」兩個字的含義,在神京這樣的地方,不再隻是友朋,許多不大相熟丶乃至完全陌生的人也會把某種期望寄放在他身上。
學堂中漸漸安靜下來,很快那位兩鬢斑白丶麵容清正的六旬老者提著書出現在了門口。課堂一如既往地嚴肅而富有禮秩,有長孫玦的講解,裴液也大致明白了其內容。
「益稷」是《尚書》中頗長的一篇,記錄了舜與禹的一番問答,含有治水之功,為君為臣之道,以及君臣相勉的和樂場麵,儒家遙尊古之聖人,因此《尚書》的每一章節都極為重要,李鳴秋講得也很細致。
隻是裴液再次從裡麵聽到些熟悉的東西,開篇禹說「徯誌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結尾舜說「敕天之命,惟時惟幾」,李鳴秋在這兩句沒什麽實事的言論上攀引得尤其細致。而上一次的學堂上,他們分明也談論了「天道」。
裴液忽然從懵懵懂懂的認字解經中意識到了些什麽——方繼道想要進的天理院,國報上那些占幅巨大的文章,監生們總是進行的他聽不懂的辯論這個他所陌生的廣闊世界顯然一直有它鄭重關心的東西,除了治國理政之外,還有更玄遠奧難的追求。
隻看身旁長孫玦認真的神情就可以體會。
他少了些打擾,自己默默咀嚼著這些文字,直到一堂課結束,身旁的少女依然蹙眉怔怔,片刻後學堂嘈雜起來她才回過神,偏頭歉意笑了下:「抱歉,我還是在想先生最後的問題。」
「沒事兒,我都沒聽明白。」裴液收拾東西。
長孫玦莞爾:「其實正是先生刊在國報上的那篇文章《德論》,快二十天了還在院裡爭論不休,今日先生又說了些自己的想法。」
裴液好奇:「我能聽明白嗎?」
「當然能!」長孫玦又笑,「簡單來說就是兩句話,《詩經》之『天命靡常,惟德是輔』,與《論語》之『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好奇怪。」
「是吧,你也覺得了。」長孫玦也低頭收拾東西,「我看時也嚇一跳,像是尋章摘句的驢唇馬嘴之作。不過想了想就明白了——《尚書》中關於『天命』的觀點,其實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