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簍中無魚
少隴府城之外,一處不經允許則無以到達的地方。
醜時。
一切早已寂靜了,隻有那枚純黑的小火依然亮著,把一切照出灰白的陰影。
司馬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哪裡,不知道是地上還是地下,也不知道有什麽人在駐守。儘管有許多次和仙人台的接觸,但其實保持呼吸就已耗儘了他的全部心力。
他身上既沒有鐵鎖,也沒有枷鏈,這是一間純然空無的房間,除了席地而坐的他,就是這枚懸於屋頂的無根之火。
他其實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禁錮手段,但歡死樓似乎有它的記錄。
——古火【解宥】,以一切真氣為食,不必人體迸發出來,它會掠入身軀,將經脈中一切真氣燃燒殆儘。
靈軀已破,玄氣隔絕,在這枚火的照耀下,他已前所未有地虛弱了七天。
一個玄門修者自身的全部力量,就來自於靈軀丶真氣丶玄氣三個部分,如今它們全被沒有縫隙地鎖死,他當然已什麽都做不了。
除了看著這枚火焰。
如今這間秘室中能夠搏動的,隻有它和他的心臟。
看著它的律動和跳躍,感受著它對真氣的融化.注視著它的一切。
七天又三個時辰的注視,他記得非常清楚。
如今第一次,他不想再注視它了。
七天是一個很微妙的時間點。
他知道歡死樓在少隴的規模,也熟悉仙人台的效率,這差不多是一個結案的時間。
他也清楚【影麵】的狀態,那枚火種傳來的感覺在一點點蓬勃——他沒有被抓捕,而且恢複得越來越好了。
七天是一個夠他做好準備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當有重犯入牢之後,這個地方會每七天進行一次駐守更換。這是仙人台很隱秘的一條規程,但歡死樓在四個月前探知了它。
司馬什麽也看不到丶什麽也聽不到,但七個日夜以來他合上雙眼,事情就在他的頭腦裡演進。
他得死。
但不能死在這裡。
他輕輕抬起頭,再次注視那枚懸掛的火焰,緩緩闔上了雙眼。
黑暗之中,從自我的最深幽處,緩緩亮起了兩枚幽靜的螢火,如同夜幕上的星星。
用「深」來描述或者不恰當,因為仙人台的檢測早已挖透了他,也什麽都沒有發現。這兩枚星火,是隱秘在另一個層麵。
此時,其中一枚緩緩降落到了他的身體裡。
磅礴的真氣從丹田處生出,屋頂黑色的火焰一瞬間在他體內燃起,但下一刻被拒以無形的壁障。
另一種火焰圍住了經脈樹,真氣洶湧地充沛了四肢,【解宥】第一次望著眼前的美饗,卻不得其門而入。
醜時,靜夜高月,囚魔地安靜有序地交接著人手,如同一架精密的巨獸難得眯了下眼。
於是在它的最深處,一道蒼老的殘軀緩緩站了起來。
仙人台,望氣樓。
醜時。
此樓百尺,高接天星明月,頂端隻有兩人靜立。
「【司馬】本人絕對不會察覺。我們用了十三種檢測方法,涉及真氣丶玄氣丶陣式丶秘術等等力量——但沒有一種能檢測到他體內的那兩枚星火。」儒冠男人低眸,他麵前是一幅刻於石鏡的巨大山水圖,「所以在他的認知裡,他是沒有被發現的。」
章蕭燭同樣立於這幅刻圖前:「那你們是如何得知?」
「【照影劍】。」儒冠男人道,「隋大人將他定在地上的那一劍,我們把它拔了出來。『見身照影』是和《靈子觀世》相似的力量,以劍身為鏡,可以洞察一些抽象但本質的東西,我們細查了這柄劍從【司馬】身體裡烙印下的一切投影,昨日才把它還給隋大人。」
「談談那兩枚『星火』。」
儒冠男人直接道:「我們猜測那是仙權的投影。」
章蕭燭凝眸偏頭。
「那種力量層次很高,隱秘又遙遠,我們從投影的分析中確定不了它的歸屬。但也正因這樣,我認為那是仙權。」儒冠男人道,「你知道,世界上令我們感到陌生的東西本就不多。」
「是。有更詳細的結論嗎?」
「時間太短,隻有些推測。」儒冠男人道,「第一粒星火,我猜與那本《種火冊》有關。因為那火種不像基於真玄的控製手段,它太成熟和靈敏了,甚至.具有一些靈性。這是歡死樓建立的核心之一,我想它的源頭就是一枚與火有關的仙權。」
「嗯,繼續。」
司馬走出門來,視野中並沒有守衛。
這倒並非輪換造成的空隙,而是在高層次的囚禁中,人往往才是漏洞的起因,編織無漏的規則旁如果放上兩個人,不是加了一道保險,而是放了一把鑰匙。
司馬沒有挪步,他向後倚在門上,輕輕喘了口氣。麵前的通道有十二種明暗不一的封鎖,但他現在已經生出了真氣,也握住了玄氣。
他精密無聲地離開了這片囚籠,攀到了地上,入目是連綿的院落,月下,一個提劍的雁檢正向北而行。
司馬微鬆口氣。
他沒有殺他,他知道這裡的每個人都配有命鎖,但他至少得以穿上了他的衣服。
飛簷逾牆是不能冒的風險,司馬提劍放鬆步子,徑直往偏門而去。
靈陣覆蓋,他並不敢延伸真玄,也就沒有感知,於是剛一邁出這個院落,就迎麵撞上三個結伴的人影。
三人同時微訝地看向這位同僚,司馬抬起頭來,對他們點頭微笑。
三人同時頷首示意,雙方步履匆匆地交錯而過了。
「第二粒星火,我猜與『無麵』相關。」
章蕭燭微蹙下眉:「這能力雖然詭異,但變動筋骨的真玄秘術也不是沒有。」
「是。」儒冠輕輕敲著石鏡圖,它仿佛隻是一幅普通的刻畫,「所以我是猜測。不過我解驗了那張博望運來的臉.發現一些更詭異的特性,遠比一張平滑的肉臉更驚人。」
「什麽?」
儒冠沉吟了一下:「那全是他自己的血肉。」
章蕭燭蹙眉。
「就是.你知道真氣改換筋骨,是變動它們的位置,擠壓丶拚湊丶拉長韌帶.江湖上之《縮骨術》是也;而靈玄變動身形麵容,則是真的改換血肉筋骨的形狀,隨意摶合揉捏,再順著靈氣軌跡返回原貌」
「那張臉不是這樣?」
「不是。」儒冠道,「那些血肉的本質被改變了,它不是被卸去嘴唇鼻子等等再修正平滑,而是被同一種力量直接塑造成了這樣——鋪滿這張臉的肉,甚至可能就是他曾經的顴骨。」
「.」
「你知道,人身上不同部分的血肉承擔不同的功用,並且它們組成一體才起作用,也就是『人』的身體。一旦某部分被剝離,它就會死去,人類的意誌也就再抵達不了它。而這種手段,我懷疑.」
章蕭燭忽然回憶:「我聽說三十年前」
「什麽?」
「.沒什麽,現在不重要。」章蕭燭把目光投向遠方,「我們就當他身負兩枚仙權投影,你們怎麽預測他的行動。」
「【司馬】一定會再做一次嘗試。」儒冠道,「因為他必須毀去這兩枚投影,絕不允許落入我們手中。如今他沒有動手,正因為他認為我們尚未發現——當然,我們也確實還沒拿到它們。」
「所以,如果我們不給他機會,他最後就會在獄中自毀;而我們給他機會,他就會拿來奮力一搏。」儒冠繼續道,「杆是一定能拋出去的。」
「但瞿燭來不來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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