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蛇吞蟲

「這樣都活下來了。」

「我先天心臟右生。」隋再華隨意道,整副屍骨被徹底平展開來,死去時大約三十多歲,立於玄門第二層玉階,稱得上是年輕有為。

「但這一條並沒救我的命。」老人道。

男子在這一瞬間想的絕不是裝死。

他在暴怒中奮然反身,兩個年紀相仿丶前路相仿的友人在這一刻生死廝殺,但僅僅四個回合後,瞿燭再次一劍冷酷地把劍刺入了他的胸膛中,同時一道幽冷的風聲在他身後刹止,隋再華心中一縮,冰冷一掌已經按上了他的後心。

皮膚像輕泡般破開,血在一瞬間淹透了衣物,隋再華踉蹌兩步,張著嘴無聲跌倒,如同一隻破爛的布袋。

「這樣都活下來了?」

「我踏入玄門了。」

「.」

隋再華低頭笑了下:「那真是切切實實踏在黃泉兩岸的感受。他們帶著一切離去,在那一個時辰裡,我同時感覺自己在變強丶死去和結冰。」

「最後我很幸運地先握住了那一縷玄氣,也所幸心脈沒有徹底崩毀。」隋再華道,「就那樣苟延殘喘了下來。」

「我記得當時這件懸案鬨得很凶。」無洞道,「府衙查不出真凶,仙人台和崆峒也沒找出太多線索——那時候『歡死樓』還藏在很深的水下。」

「是的。」隋再華道,「我不能等在那裡慢慢凍死,我去找了些冬眠的東西,喝了些熱血不時暈過去又醒過來,最終被一個獵戶家帶回家裡養了半個月,算是活過來了。」

老人繼續道:「差不多能動後,我重新回到山穀,但雪崩已經淹沒了一切.我沒有回到府城,因為在床上想了半個月後,我確信這柄屠刀是從府衙劈下來。知道沒有找到我的屍體後,他們一定會有準備好的圈套和應對。」

「你當時可以到仙人台來。」

「可惜當時不識得無鶴檢大名。」

「那時候我倒還是雁檢。」

隋再華笑了下。

「總之,當時的我不相信任何人,隻帶著一腔火焰。我又重新回到了博望,從瞿燭的經行住處入手,翻到了他和歡死樓聯通的痕跡。」老人伸展了一下長臂,「後麵的事情,案宗裡都有了。他們本意想把『幸存』的瞿燭仍然投入府衙,做為殺掉俞大人的交換,喬昌嶽要不遺餘力地推舉瞿燭向上.可惜我既然活了下來,他們就隻好暫時中止這個計劃。」

老人把他從深淵爬上來,拖著傷軀單劍破案的事情講得很輕淡,或許因為後麵那些年,他自己也在努力淡化這段記憶。

「後來我殺了喬昌嶽,這事情就徹底進行不下去了。」隋再華道,「而瞿燭.既然這事受挫,想必是徹底入了歡死樓。這些年來我一直注意歡死樓的消息,就是想找到他。」

「有什麽進展嗎?」

「進展就是曹孫劉。」隋再華一笑,「不過,我想他並不是【曹】。」

無洞看著他。

「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關於你們在博望所遇『戲主』的事情。」隋再華斂回平肅的麵容,「少隴歡死樓有它強大的戲主,遠在瞿燭進入歡死樓之前。」

「伱是說,瞿燭並沒有進入掌權層?他可是實打實的強謁闕。」

「這就是我的推斷了。」隋再華平靜地看著他,「除了這四張彩麵之外,歡死樓戲主或許有一位影子。」

無洞眯起了眼。

「你知道,歡死樓有一種沒有麵目的戲鬼。」隋再華輕聲道,「他們無親無故,也拋去了自己舊有的身份,從此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成為一件殺伐的工具,或者某個人的扮演者。」

「.」

「我這些年一直注意歡死樓的蹤跡,然而在似是非是的蛛絲馬跡中,這位戲主的行蹤一直撲朔迷離,無隙可乘。」

「所以你是說,瞿燭做了這個影子?」無洞道,「甘心抹去自己的麵目,塑成彆人的模樣,幫著彆人活了二十年?」

「與虎謀皮,總要付出些什麽。」隋再華道,「我想他也不在乎這些,畢竟歡死樓與他目的一致,也許他頗有同道之感呢。」

他笑了下。

「那麽.他在歡死樓待了二十年,我們能通過他找到歡死樓的蹤跡嗎?」

「暫時不能,但我想提一個不傳六耳的猜測。」隋再華看著他。

無洞眯了下眼。

這句話甚至沒有說出來,無洞似已心會。

「我寄過去。」他把那張短箋也塞入了信筒。

——

照幽之中,裴液安坐等待著。

裴液知道這是一次關鍵的離開。

將要啟程的男子最後回來看了一眼這將他牽絆一生的東西,從這天之後,他十年沒有再回來。

這十年裡湖山之穀依然春去秋來,和過去的那些年沒什麽不同,隻是有兩個相差四五歲的孩子在林中和湖邊一天天長大了。

他們走路丶調皮丶識字丶練武.當小的那個也快高過桌子的時候,那道身影再次出現在了這片山穀之中。

他不是一個人,他們也沒有通知瞿周輔。

已在玄門二階的男子踏入這裡如探囊取物,而他並不是最強的一個。

裴液緩緩站起身來,當看到他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這十年去了什麽地方了。

漆黑厚重的袍子,像是一團陰影,隻在兜帽下露出一張鮮豔的戲麵。共有四人,一張紫彩的【司馬】,一張素麵,一張白麵,瞿燭則扣著一張線條簡單的無繪青麵,每個人都背負著頗粗的柱形布裹,同時立在了這座高崖之上。

裴液神情冰冷地看著,心臟緩慢地跳動,「歡死樓」,這個詭秘隱幽的組織,如今整個高層就展露在他麵前。

所以這就是「歡死樓」隱秘圖謀二十餘年的東西。

隻是他們也像天山一樣,找不到它的所在,直到十年之前,從這裡走出去的瞿燭和他們就像兩根互相尋覓的觸角,在某一天終於相接。

沒有任何話語出現,四襲黑袍如同四個沉默的幽靈,安靜地來到塚殿崖外,解下背負之物放在地上,裴液看出裡麵的東西不是鑄成一體,而是許多個體捆束而成,沉重地激起輕微雪塵。

而後三張戲麵向後緩緩退去,隻留下青麵站在崖前。

所以還是他找到了解決它的方法。

歡死樓並不是解開一切的答案,它依然隻是一條雲梯,瞿燭是從他們手裡取得了足夠的支持來麵對這個無缺無漏的仙人之陣。

依然是亂風吹雪的深夜,瞿燭安靜地站在最前麵,抬頭凝望著這片高崖。

裴液不知道這十年來他經曆了怎樣的求索,也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又留下了什麽痕跡.像這樣天才橫溢之人為了一樣東西著魔般潛心前進,一定足以做下許多驚人的偉業。

但一切隻歸束於山崖前的這一晚罷了。

瞿燭忽然抬了下手,似乎想摘下臉上的青麵。裴液在這一瞬間共鳴了男人想要以當年的樣子麵對它的情緒,但這隻手還是在半空中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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