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夢為身
第二天一早,楊顏起床把雕放飛了,而後樺魚師姐就來傳信,說師父叫他上去。
楊顏怔了下點頭,這時有些敏銳地想起,往常師父若要見他,都是師兄來叫的。
他看了看天上的白點,想著耽擱不了多久,便提腿往山上攀去。
確實幾天不曾來了,這座大殿好像變得更冷寂了一些。它本就超乎尋常的高,窗戶開得也很少很小,連崖頂的高風都不太進來,又是石與青銅這樣沉而冰的材料鑄成,殿內也沒有屏風隔間,便成一種無聲響的空冷。
它隻有兩道相對的門——除了楊顏進來這道,對麵通往後麵的門常年鎖著,那把大鎖都生鏽了。
老頭還是那副樣子,白發皺膚,身形不高,他盤坐蒲團之上,捧著一冊不知名目的書,在這空曠的大殿裡一坐就是一天。
楊顏總覺得老頭年紀很大很大,至少得有七十多,但有一次一位師叔告訴他,老頭其實還沒五十,楊顏親口問了師父,卻隻得幾聲蒼笑,於是至今半信半疑。
「師父。」少年乖乖行禮,雖然平日與師兄更親近,但撫養教育的老人在他心中一直如師如父丶如親如懼,若無閒不下來的師兄屢屢教唆,少年其實應是最乖巧聽話的那類小徒,這輩子不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之事。
老人轉過頭來,聲音緩而溫和:「來了啊最近武練得怎麽樣?」
「回師父,《吞海》好像摸到些第二篇了。」楊顏乖乖道,「師兄教的《崩雪》.第一篇也稍微會了一些。」
老人一時沒有說話,隻安靜地看著他,這雙蒼老微亮的眼眸少年見過無數次,此時莫名像薄晨前的殘星。
楊顏有些茫然地看著,在這空寂的大殿裡,人生第一次地,他好像忽然聽到了時光流動的聲音。
許久,他恍惚地回過神來,麵前老人輕歎般一笑,招了招手:「過來。」
楊顏乖乖走上前。
「來我旁邊。」
楊顏又上前幾步,在蒲團邊坐了下來,倚靠得如此之近,久違的溫馨感頓時盈滿了少年的內心。
記得小時候,殿外暴雪狂風之時,老人總是在蒲團前點起一個小夜爐,把他攬在懷裡,老人坐著他立著,剛好大頭並小頭。兩人捧著一本佛經,老人給他講瑰麗神奇的佛陀降魔故事,在橘光和柔和的語聲中,殿外黑暴的天氣被徹底排除在而外。
隻是如今,是他比老人高出半個頭了。
「聽說,你這些天總是擺弄你那隻雕?」老人蒼啞一笑道。
楊顏一驚,他每次其實都足夠隱蔽,沒想到老人足不出戶還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時暗氣那個想像中的通風報信之人。不過這時他機變很快,連忙低下頭,當做承認了自己的玩物喪誌。
然而老人卻沒有什麽下文了,含著笑問了他諸多細節,還把自己當年的精要經驗講給他,儼然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楊顏都有些赧然了:「師父.你不罵我嗎?」
老人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頭:「愛玩有什麽不好的,伱不正是這個年紀。」
楊顏心中溫熱,一時都忍不住告訴老人這是給他準備的壽禮了。
但老人並未注意他的情緒,已抬頭望著大殿的穹頂,聲音輕啞道:「人這一輩子,高興的日子是有限的。」
「.」楊顏一時沒有聽懂,老人已牽了下他的手,竟然站了起來,拉著他往殿外走去。
楊顏有些震驚,在和師兄長大之後,他實在已很少見老人走出此殿。
推門而出,白亮天光傾落,高冷的風蕩起兩人的衣襟,整個環戒一般的山中湖俱被納入眼中。
楊顏不知道老人在看什麽,這裡幾乎每一片土地他都熟識,他相信老人隻會更進一步,但師父既然一動不動地立著,他也就陪著安靜站了許久。
心中想著怎麽提一下今天師兄加冠取字的事情。
然後老人輕聲問出了一句令他始料未及的話:「小顏,你還記得咱們嫡脈的『生路』嗎?」
「.啊?」楊顏一時幾乎沒反應過來,怔怔盯著老人沒什麽表情的側臉看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有聽錯。
老人很早前就要他們記死的,一條早已打點好的,隱秘往東兩千裡的通路。所謂師門蒙難時,幸者從此而走。
「師,師父.」
「誰都不要說。」老人仍然望著前方,聲音很輕,「今晚入夜之後,你帶上該帶的東西,自己悄悄從那裡離開。」
「.」楊顏愕然站著,一時不知身在何時何地。
「和師兄也不能說嗎?」他聽見自己問道。
「誰都不要說。」老人垂眸輕輕地看著他,「答應師父,跑得越遠越好,不要停下來好嗎?」
這一段就至此而止,裴液深深看著這位老人,目光投向他的背後,大殿高而沉重,在它更高處,獨樹般的峻崖立在那裡,在如此晴亮的天氣中都顯出些看不清楚的沉暗。
裴液想再看得仔細一些,但楊顏已帶著他往山下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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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顏恍恍惚惚地走下山來,茫然看著屋中的一切。
師父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他發生了什麽,隻要他悄悄離開。其實他們總是這樣,大事永遠是師父師兄在決定,所以知道他們這些日子不和之後,楊顏也沒有固執地打聽,他知道他們不會告訴自己,而他也從沒想過,一家人一樣長大的情誼,會被幾場爭吵斷送。
他隻是在擔心給師兄的二十歲留下些不圓滿。
怎麽突然要走什麽「生路」?
他應該去弄清發生了什麽,但當他第一次想要做出什麽決策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對兄長師父的依賴。
他應該聽師父的話,他答應了的。
但.
楊顏呆呆地看著屋中的一切,除了無意識地按著自己的刀,根本不知要收拾什麽。
直到天近薄暮。
門被忽然推開,一道熟悉無比的挺拔身影出現在門口。
「師兄.」楊顏仿佛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但張了下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刀借我用用。」孟離麵色垂著,屋中沒有燃燭,夕陽從他身後射進來,更顯得其人證明一片陰影。
楊顏忽然覺得麵前之人有些陌生:「師兄.」
孟離隻是伸著手,於是楊顏把刀交給了他,有些猶豫地問道:「乾什麽?」
孟離沒有回答,反問道:「師父早晨叫你上去了?」
楊顏怔住,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不管師父跟你說了什麽.」孟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