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朝菌(下)
尚懷通回斬一劍尚未觸及劍身,那視野中的長劍竟然陡然一折,一道輕快極險的劍光驟地迫上了他的咽喉。
在這樣逼仄的空間裡,每一式變招都越加艱難,而相應的,一旦成功,就會帶給對方足夠凜然的殺意。
尚懷通誠然猝不及防。
因為在這一個空檔裡,少年已經做了太多事,如果真是兩魚爭氧,那這條魚喘得簡直不成魚樣。
尚懷通每攻一劍,他就要頂上兩劍甚至三劍,拚丶化丶避丶攻少年的大腦精密迅捷而且井井有條。而更驚人的還是手上妙化局中的劍術,尚懷通自問不曾浪費任何一個空隙,但少年卻總能比他挖掘出更寬廣的空間。
剛剛少年肩臂見血地迎著【四火藏命】衝上來時,那氣勢儼然就是逼仄裡的決勝一擊,而他忽然換到右手的那式【斷葉洄瀾】也確實夠快夠強。
尚懷通回防此招時,劍上也已感受到了微微的窒息感——這一空檔的出劍機會已實在所剩無幾。
卻不料少年竟然還能再變一招!
剖腹之劍驟然變為割喉。
他是要變中再變,快中再快,要以積累的「先」贏下這一局。
但是,狐狸把猛虎逼至角落,你真的想過後果嗎?
尚懷通牙齒獰然一咬,腹中火氣驟烈。在手中長劍爆發的前一刻,他先抬眸死死盯住了少年。
裴液眼睛則專注地凝在手中的劍上。
如果說自進劍以來,尚懷通已感到有些反應不及的話,那少年就完全是一半反應丶一半本能了。
沒有小蛟心,不見鶉首,也沒有雪夜飛雁劍式,甚至無有可供輾轉騰挪的地形,他就這樣單人獨劍直麵一位六生。
他由來能比對手有更多的應對丶更開闊的劍野,但此時壓迫起來的空間也已經令他感到了劍鋒的遲滯,何況越近,騰挪之處越小,兩人之間最基礎的差距就越加鮮明。
一招處理失當,就是破劍穿身的結果。
但他依然麵無表情,隻有專注,不見緊張,隻堅定地推進著自己的劍路。
他知道要勝過這一場有多麽難,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定能勝。
如今手中這一式【踏水摘鱗】,就是他破劍進丶避劍進丶換傷進,最終求得的一式變中之變,快中之快。
自交手以來,男子牢牢占住一個「強」字,每一劍的壓迫都足以使敵人破碎,裴液則搶住一份「先」。
他不去費力破解男子凶沛難禦的劍招,隻一直令男子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劍會更快一步切過他的喉嚨。
尚懷通屢屢破他劍招,正是要按下他的劍,謀得一個可以驟然得手的間隙。
可惜雖然每一次兩劍相交,少年的劍都被摧枯拉朽,但每一次,他都能再次以意想不到的精妙設計搶回先機。
但這樣的形勢當然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如今它已然停在了這裡。
兩人幾乎貼身廝殺,破劍就是殞命。
此時,裴液颯然一劍直逼尚懷通咽喉,而男子之劍還在朝剛剛【斷葉洄瀾】的軌跡斬去。
無論要誰來看,這都是必將得手的一劍,但就在一霎之間,少年身側,有洶湧的火勢陡然燎了起來。
裴液這一場已聞過太多的暴烈和火氣,但這一刻,那種暴亂抵達了頂峰。
而且驟然已在身前!
迅猛的變招,不是少年獨有,尚懷通拳心朝上,反腕握劍,在這種奇異的姿態之下,原本來不及回轉的長劍瞬間勾過一個顛倒的角度,流光畫過半麵扇形,劍身已淩在裴液劍鋒之前。
【倒戈】
尚懷通逼視著他,目中燒出熾烈的冷焰。
一招再過,吃力與窒息之感明顯增了一截,但尚懷通毫不吝嗇最後的出招機會,在此劍成功的第一時間,其人長劍就驟然一烈,一條暴戾恣睢的火龍朝著麵前的【踏水摘鱗】猛然迎上!
麵前是脆弱的劍,劍後是脆弱的人,一劍俱可撞碎,此時不出,留待何時?
拔草屢屢不成之後積累起來的怒火與氣勢,在這最後一招中儘數傾瀉而下,乃是以「無命」換出的一式絕劍!
七竅生煙,一命照火。
【七火無命】
在裴液看來,是劍前陡現一道大鎖橫江,而後猛地騰起了滔天的火浪。
而且下一瞬就撲麵撞來,【踏水摘鱗】一瞬間所去無門。
裴液之前先以【脫殼】,後以【斷葉洄瀾】與【踏水摘鱗】,已是連綿的三道快劍,而且進路截然不同,才把局勢逼迫至此。
但習劍十一載的門派真傳永遠有他的底蘊,六生武者的反應與動作就是快如迅鷹。
此時莫談一招製敵,連自己的劍都難以避開,此種距離之下,破招即敗,而男子重而烈的劍鋒已然壓迫上來。
連連劇變的形勢已激起了看台上的驚呼。
除非,少年還有第四招快劍。
裴液驟然擰臂,變招之遽,劍鋒在空氣中嘯出了尖鳴,劍光再次陡然一折,在這極險極狹之處,竟然又生出一道明亮的銳利!
流光一折,乍然避開尚懷通之劍,重新逼上了其人咽喉!
《扶柳劍》·【遽風漂葉】
奉懷小館裡早被少年吃透嚼爛的拙境之劍,即便是其中最快最折的一式劍招,也遠遠比不過《黃翡翠》中最簡單的一式。但也正因如此,它所需的「空檔」也實在不大。
正合用在此處。
變動之劇隻在短短數息,於觀眾們眼中,尚懷通劍暴火浪,每一記都強得令人觸目驚心,放在以往任何一擂都早已決勝,但就在這樣驚險的狹縫之中,少年一劍四快連珠,一道明銳的劍光驟然突破了一切!
尚懷通心臟乍時收成了一團!
這一劍已不是來不來得及的問題,實際上,【七火無命】是將少年的變招逼得繞了遠路。
男子可以來得及攔住【踏水摘鱗】,此時也同樣來得及攔住這一招。
但真正扼住了他的生路的是,劍招之變已到了死路的儘頭。
當時的回劍之斬已令男子吃力,後麵又接連繼以【倒戈】這樣的急變丶【七火無命】這樣的暴劍,這一空擋已然被他徹底窮儘。
空氣被汲儘,挖掘觸到了堅壁,彈簧,再也拉不動一絲。
而就在這樣雙方抵死的絕境裡,少年再生一變,而且同樣是絲毫不打折扣的奇快之招!
好像自己看來的死路,猶來是他眼中的通衢!
尚懷通牙關早已死死咬住,劍上傳來窒息之感甚至仿佛真的扼住了肺部,此時他真的想退了。
不該在這裡用出這一劍,它不是最好的狀態,狹窄和急促之間,它那撞碎一切的力量將大打折扣。
他應該退回去,在第二個回合再從容用出,無可置疑地取得這一場勝利。
但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太近丶太快,少年劍刃的寒意已將淩上脖頸。
於是尚懷通臉色繃如堅冰,雙目泛起紅意,虎一般逼視著少年。
那就來吧。
至少還足以對付你。
不須新招新變。
它存在於前麵的每一劍中,每一次出招,男子都在搭建同一道劍路。
《拔草篇》,這門殺氣充沛的劍,劍招由男子自己設計撰寫,其中的真氣理路卻來自於博望武林的第一人——駱德鋒的傾心教導。
身腑火氣之篇,正是這位宗師二十餘年浸淫的醫武之經。
於是每一火激活的都是身體中的不同部位的真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