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雀與雷
九月十日。
這座寬大的廣場處於南北通衢之東,從街上進入,需要走很長一段台階下來。四周則圍以諸多酒樓,此時不止樓上滿了,兩樓之間中間的空隙也搭建起看台。
裴液剛來時簡直一時迷糊,被人擠得走不動時,還以為已經到了場邊,遠遠一望,那武場明明還遠得很!
縱然早就說最後一天人會多得多,但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樣近乎質的變化。
等護著黃師傅和孩子們一路到了場中,才更見人潮之洶湧,甚至使人產生一種懷疑——博望城裡真有這麽多人嗎?
前幾日廣場中已能容納三萬人有餘,如今不僅這些地方全都被占滿,外圍甚至又搭起了一圈,幾乎把各個酒樓做成了空中連苑。而即便如此,人數還是遠遠超出,許多人坐上屋頂樓頂,甚至高柳大槐,津津有味地看著場下。還有許多沒有座位丶又沒有功夫的人,在最外層擠著探頭,就這隱約的聲音和狹窄的視野,也要蹭一下這番氣氛。
還好選手親友的座位還是依然留存的。
裴液下視武場,也已大變樣貌。昨日分成兩半的樣子不見了,如今隻有唯一一個寬廣的丶巨大的擂台,高木平石搭成,立在武場正中心。沒有任何遮擋,人站上去,就像白盤中放入兩隻螞蟻。
東台之上,諸位大人依然從容端坐其上,十分顯眼,裴液遠遠便見到常伯伯的身影。
而今日更把天花板往上猛然拉高一截的,是最高一排多加的那張椅子。武場上絕大多數人是意識不到的,但對心係此事的人來說,隋再華這個名字已經重重地落在了心裡。
不過李蔚如倒是還沒有到。
裴液收回目光,場下,幾位選手已經立在那裡,他提起劍,理了下衣襟,邁步走了下去。
而隻是這個動作就引起了小範圍的騷動,近處和遠處都有目光落過來,紛紛指看這萬千人潮中獨向下行的身影——當然是決賽選手了。
「裴少俠,今日打算拿第幾啊?」看著少年走來,李縹青偏頭一笑。
少女今日也換了一身嶄新的青裙,是裴液從沒見過的樣式,輕俊中顯得雍容了些,煞是好看。
「啊,你有衣服換,我的都臟了。」裴液低頭看了看,連日穿著,兼以在擂台上搏鬥,雖然沒有大片的汙漬,但確實不如之前光鮮了。
「那天做衣服的時候,你不是說能穿就行?怎麽不換你的舊衣服?」
「.我怕觀眾認不出來嘛。」裴液道,「而且當日不是做了兩身嗎,那一身昨日朝伱要,你又不給我。」
「.裴液,你完全是喜新厭舊。」少女下了判斷。
「沒有這回事。」
然後裴液轉頭去看其他人,楊顏正握著刀閉目,從昨日開始,他的話就少了許多,盤坐冥想是他每一場開始前必做的事,就像四處找人閒聊是裴液必做的一樣。
張宗元則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遠遠離開人群,沉默地靠在擂台下,棍子立在身邊。照昨日張鼎運的說法,這位男子的目的十分單純直接,就是來拿錢,然後奪魁的。
他是鄰州頗有聲名的武師,今年春比本是穩穩奪魁,卻遭權貴坑害,失了名額。在齊雲商號的牽線之下,這位親長妻子俱無的武者把籍貫遷來了博望,換得了參加秋比的機會。
六生武者,拳棍雙絕,若開館立派,現在也是一州武林中數得著的人物。但男子一直孑然一身,年過三十依然奔波無業,顯然是心定誌堅,目光隻在神京之中了。
而在相反的另一頭,尚懷通亦是一人獨立,撫劍閉目,似已沉入冥杳之境。
這位男子承受的目光也是最多,在前幾日的比鬥中,他清晰地丶穩穩地高出他人一層,四名對手,沒有一人能令他出劍,也沒有一人見到他的第二招。一直是賽前就沸沸傳揚的第一熱門,如今他穩穩承接住了這份聲名。
裴液並不把他看做武比的對手,他環繞一圈,發現一個問題:「君雪還沒來嗎?」
「沒——咦,來了。」
少女一指看台,裴液看去,果然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負刀而下,身後是剛剛分彆的獨臂男子。
「來得有些晚了啊。」張君雪來到麵前,裴液笑道。
但女子卻沒有回話,也沒有像慣常那樣微低著頭,她沉默著,直直地看向擂台的東方。那是尚懷通的所在。
女子的這份氣質狀態令裴液微怔。
他當然知道她一直是沉默的,也知道她懷著仇恨。但之前,這份仇恨是深深地埋藏著的,而沉默則是蒙在上麵的一層厚厚的牛皮。
你一敲擊,得到的就是沉悶的回響,透露出女子的笨重和溫厚,你知道裡麵藏著東西,但瞧不見丶聽不見,也猜不出。
但現在敲擊卻沒有聲音了,這份沉默變得更加鮮明,把掩藏的仇恨就赤裸地剖露了出來。
「.怎麽了,君雪?」
「沒什麽。」張君雪低聲道,然後轉過頭,有些怔怔地看著他,「裴液.」
「嗯?」
「.沒什麽。」
裴液一皺眉正要再問,場上已驟然響起四方鼎鳴。他抬起頭,隻見八道紅綢經天而下,原來已是巳時了。
眾禮皆畢,徐司功立於擂台之上,袍衫繡禽,手執一折公冊:「細羅披遴,方得藏沙之金;高浪擇剔,始見化龍之鯉。連日競搏之下,得此鸞鳳八位,博望傳名,金秋定魁,今日於此萬方諸目之中,爭羽競鳴,其中唯一者,翰閣授名神京武舉!」
「八人唱名如下:翠羽李縹青丶七蛟尚懷通丶翠羽沈杳丶七蛟於英才丶齊雲張宗元丶鼎運楊顏丶奉懷裴液丶徐穀張君雪。」
列名既罷,場上早已停下喧鬨,目光全部聚集過來,場上隻有男人的朗聲念誦。徐司功合上此冊,取出一張硬箋。
今日第一輪的比鬥順序,已在昨日抽取出來,此時擂台高空,巨大的紅幕已經顯出第一場的對陣。
徐司功朗聲讀到:「博望州金秋武修大比,現在開始!魁賽第一場,刀是雷電色,劍如雀影翩——張君雪丶沈杳!」
在驟然沸騰起來的歡呼聲中,裴液還是沒來得及細問發生了什麽,身邊的女子已負刀而起,徑往擂台而去。
裴液目送著她,直到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