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定計

「令姐自縊.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張君雪點點頭:「她完全信任那人,而且自以為誰也沒有虧欠。結果尚懷通絞碎了她——無論是精神還是武道前途。」

「鄭壽和徐穀的聯盟崩塌了,不止鄭壽冷眼,徐穀自己人抬不起頭來,也恨張家,於是張家裡麵,自然把怒火放在她身上。」張君雪道,「我每日去給她送飯換藥,她已不像一個人的樣子,死是償還,但或者也是一種解脫。」

裴液沉默一會兒:「.抱歉,讓你想起這件事情。」

「沒關係,」張君雪低聲道,「我也從來沒有忘記。」

「我也有至親去世,」裴液偏頭看著女子,輕聲道,「我知道那種感覺,胸腹就像.有一團沉重的雲霧一樣,很難拔除。」

「.對,是那樣。你,很懷念你的親人嗎?」

「嗯時不時的。」裴液低了下頭,偏頭,「伱不懷念你姐姐嗎?」

「當然,我也懷念。」張君雪目光挪到了遠處。

「.」

「但,我也很恨她,而且瞧不起她。」張君雪嘴唇抿得冷硬,「一個男人而已爹丶娘丶我」

仿佛一口氣堵在嗓子裡,她沒再說下去。

「沒有什麽仇是報不了的,任何屈辱都可以洗淨。」「鏘」的一聲,女子又開始推動砥石,粗硬的發絲遮掩著她如有棱角的雙眼,「如果她還活著,我就會做給她看。」

「你,現在還打算做這件事嗎?」裴液看著她,「在沒拿到登階丹之後。」

「嗯。」

「能成功嗎?」

「我不知道——其實就算拿到了登階丹,我也不知道。」張君雪道,「但我是一定要做的,這次秋比是最後的機會了,後麵他會離開博望,去修劍院。」

「哦。」

「所以,你欠我的劍術陪練」張君雪磨著刀,悶聲道。

「.今晚。」裴液道,「今晚修行課結束之後,好吧?」

張君雪點點頭。

裴液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西院,那扇被雨洇濕的木門仍然關著。

他忽然立住了,靜靜地停了一會兒。

「對了。」裴液轉頭下視,「你說.白玉梁贏尚懷通的時候,是六生?」

「嗯。」

裴液再次將目光投回到那扇門。

所以。

如果你已經被六生和黃翡翠截斷過一次前路,不得不耽擱了一年重來,即便這次你也已經六生,按道理來說說不會害怕一個小姑娘但,你真的有這份勇氣去賭嗎?

裴液離開張君雪,走到門前,抬手輕敲。

這次出來開門的卻不是少女,而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早上離開院子時,裴液曾見過他的背影,但在裴液記憶中,無論是第一次留宿西院,還是後麵幾天的相處,都不曾見過這位男子。

裴液拱手行禮,男子看起來沉默寡言,抬手回了一禮,便請他進去了。

鄭棟的屍體正停在院中的小亭下麵。

幾位翠羽弟子立在一旁,其中沒有李縹青,屍體旁一個長發男子坐在泥水裡,低著頭一動不動。

是肖丘。

裴液緩步走上前,低頭去看,這時青年臉上的血色終於全部消儘了,但表情還是扭曲,一雙細目圓圓地睜著。

那枚作為凶器的羽毛已被拔下來放在了一旁,裴液目光挪上去,這不是李縹青贈予的那一根,它更長更粗更舊,三分之一被血泥黏合,杆上隱隱可見字樣。

「我,可以看一下嗎?」裴液輕聲問道。

無人說話,一名翠羽弟子對他點了下頭。

裴液將這根羽毛拾起,血膜覆蓋了整個杆部,上麵的刻畫清勁有力,即便粘稠的紅色已塗抹了那些鋒利的溝壑,字跡仍然可以辨認。

寫的是:「誰行惡事,咱們就一腳踹在他的臉上!」

裴液看著這句話,著實安靜了一會兒。

這句話乾淨有力丶瀟灑磊落,刻字之人的意氣風發簡直透過筆觸逼麵而來。

裴液目光從這行字跡上挪開,落在了後麵鄭棟那張臉上。這行字透出的清磊光明與屍體野狗般的低劣氣質構成了強烈的對比。

但就是在這種彆扭之中,裴液忽然明白了這位青年兩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他是浪蕩無行丶口體不修丶十成十的混子,隻是混子每日浪蕩下來,在茶樓裡聽的也是俠士劍客的奇事偉業,於是自以放浪鬥狠為瀟灑英勇。

直到他遇到白玉梁。

無論他們是如何結識,總之這位出身高貴丶武藝高強丶形容英俊的翠羽嫡傳竟然沒有嫌棄他,而是允許他留在身邊,成為他身後眾多騎士中的一位。

那份挺胸抬頭的坦蕩與榮耀,或許是青年生命所觸摸到的最高層次。

他們馳馬從博望大街上呼嘯而過,在捉月樓上高歌縱飲,一腳踢開幫派的大門,就在大堂之上,把他們的幫主狠毆一頓.

行俠仗義,聞惡便起,整個博望似乎沒有能攔住他們的東西。

那時候他依然莽撞無禮丶口臟舌臭丶愚蠢狂妄丶浮躁淺薄.但沒有人叫他流氓。

隻因隨著那襲白衣所指示的方向。

百姓們叫他鄭少俠。

裴液再次想起了觀風台上的那一幕,他理解了鄭棟見到尚懷通時的辱罵——白哥還在時,你不過是條糞坑裡的蛆!

他也理解了少女當時的那句「對不起」——抱歉,你依然一如既往地朝著惡人肆意吠叫,但我做不了你身前的雄獅了。

請你先回鄭壽吧。

但他也沒能回到鄭壽。

失去主人的喪家之犬,每一聲吠叫都冒著被活活打死的危險,他不知收斂抑或不願收斂,所以果然被活活打死了。

裴液將手上的羽毛穩妥地放回原處,這時身後一間房屋的門打開了,裴液一回頭,李縹青站在門口。

——

房間之中,門開著,風雨的涼氣吹進來。

主客都沒有燒茶的意思,兩人一人一把椅子,並列而坐。

李縹青的情緒已經再次沉斂了回去,就這一點來說,少女確實是一位合格的接班人。

「今日還打劍嗎?」裴液開口。

「不啦,有事情忙。」

「我和張君雪談了去年冬比的事情。」裴液於是道。

李縹青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打算怎麽殺尚懷通呢?」

「……」少女噗嗤一笑:「你說什麽呢?」

裴液微笑點點頭:「那我自己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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