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宮。
中覺殿。
監國皇子曹煥和內閣官員,最近幾月來,基本上吃喝都在這裡,從來沒有離開過半步。
西部戰事事關重大,一旦出現差池。
大盛朝麵臨的……
就有可能是三麵夾擊,分崩離析!
從涼州請白袍,到如今也過去有數月之久。
上一次得到嘉州的消息,是白袍率全軍渡河,前往雲端府馳援,然後被迫出城大決戰。
過程中,敵我雙方有幾次過招,但是沒有分出勝負。
緊接著,就是十七萬大軍,和三十五萬大軍的正麵對拚。
他們連續數日沒有休息,無時無刻都在這裡等候著消息。
“報——”
“嘉州急報——”
終於,等候已久的聲音響起。
“怎麼樣?!”
曹煥猛地從座位上起身:“結果如何?”
所有人都投來緊張且期待的目光。
“殿下!”
將士雙手呈上戰報:“陳督師在雲端府外和西齊大軍展開正麵對戰,殺了幾陣,雙方互有損失,如今偃旗息鼓,我軍重新退回到雲端府堅守不出。”
“互有損失?”
包括曹煥在內,明青鋒等人一一看過戰報。
於是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陳三石,也沒贏?!”
這還是頭回。
即便是白袍出馬,也沒有立刻馬到成功。
“不敗,就了不得了。”
曹芝開口道:“十七萬對三十五萬,在平原打正麵,對方又有‘兵仙’和武聖之上的武者,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不敗,換成其他人,誰能做到?”
兵部尚書明青鋒,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可眼下的問題是。
接下來怎麼辦?
“再這樣拖下去,糧草可撐不住太久了。”
戶部尚書拿著一堆冊子,說道:“最近三年,西部本地許多州府都糧食歉收,絕大部分的糧草都是從其它地方運輸過去的,路途遙遠,崎嶇難行,往往十石糧草,抵達前線之後,最多隻剩下一石,糧草損耗達到九成之多!”
“不然……請和吧?”
吏部尚書尹鳴春小心翼翼地說道:“實在不行的話,就把邙山以西讓給他們?”
“荒唐!”
聞言,監國皇子曹煥驟然發怒:“我大盛朝豈有割地賠土之先例?!”
“殿下息怒!”
戶部尚書連忙說道:“老臣也隻是從國庫方麵考慮,如果陳三石不能在限定時間內取勝的話,必定會糧草斷絕!
“糧草斷絕之後。
“僅剩的十五萬大軍也會崩潰……
“到時候再想談和,恐怕都沒那麼容易了。”
“殿下。”
兵部尚書明青鋒開口道:“臣以為,事關重大,最好還是向陛下稟明情況,是繼續打下去,還是和談割地,也隻有陛下能夠聖斷。”
“明大人。”
曹煥扶著額頭:“你陪本王,去一趟萬壽宮吧。”
他二人在侍衛的護送下,一路來到萬壽宮,但是卻被攔在門外。
“黃公公?”
明青鋒不解道:“我等有重要情況和陛下商議,還請公公通報一聲。”
“陛下正在麵見貴客。”
太監的手臂好似鋼鐵橫在門前:“殿下和明大人,先在此等候吧。”
……
萬壽宮。
後院湖邊,涼亭之內。
“多謝道友款待。”
一名中年修士心不在焉品著茶水,終於找到機會開口道:“不知道友何時能給我一個交代?”
“嗯。”
隆慶皇帝放下茶盞,不急不慢地說道:“你確定,不是碰巧同名同姓,而是同一個人?”
“我可以確定。”
李鶴篤定地說道:“兩人都是武修,而且道友手下這個領兵的陳三石,又剛好是鎮守使孫象宗的親傳弟子,還能有錯不成?
“道友,不,在下稱你一聲皇帝陛下。
“陛下的臣子,在大澤坊市連殺我執事堂數名執法執事,其中還包括我李家一名上品靈根的小輩!
“你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嗎?”
“李鶴道友,不妨說說。”
隆慶皇帝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潭水般的平靜:“想要什麼樣的交代?”
“很簡單。”
李鶴沉聲道:“陛下隻需要把人交給我,讓我帶回大澤坊市當眾處刑,以此來震懾各路劫修,維護我李家的威嚴。”
隆慶皇帝淡淡道:“李鶴道友莫非不知道,前方大戰,朕不久前才調陳三石前往掛帥統兵?”
“那又如何?!”
李鶴強調道:“他殺的小輩,對外宣稱天資平庸,但實際是上品異種靈根,我李家百年,隻有這麼一位,難不成還能就這麼此放過他?”
“朕的臣子,生死輪不到外人定奪。這件事情朕暫且記下,等到戰事結束之後再做打算。”
隆慶皇帝的語調沒有波瀾,但聲音當中開始透出陣陣龍威:“李鶴道友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就請自行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
李鶴霍然起身,慍怒道:“道友不肯交人,那在下隻好自己去取了!”
他正要禦空而去,麵前忽然出現一道劍鋒,龍淵劍不知何時悄然出鞘,就懸浮在身前三寸之地,直逼麵門,鋒芒畢露。
“曹楷!”
李鶴雷霆大怒:“你要乾什麼?!”
一襲道袍的隆慶皇帝沒有理睬,在蕭瑟秋風中飄然離去,很快消失在視野當中。
湖邊。
隻剩下西廠修煉香火神道的太監們。
“李仙師。”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上前,解釋道:“嘉州大戰,關乎到邙山祖脈,容不得半分閃失,這也是上宗升雲宗的意思,有什麼事情,不妨等到大戰結束之後再說。”
“怎麼?”
李鶴眯起眼睛:“你們大盛朝上上下下這麼多人,打個仗隻能指望陳三石一個人?你這天殘之人,再不滾開,休怪我不客氣!”
“李仙師。”
麵對辱罵,黃鴻也不惱怒,隻是微微躬身,用客客氣氣的語氣提醒道:“這裡不是大澤坊市,陛下以禮相待,已經給足了李家麵子,若是李仙師再不依不饒,就不要怪我等不留情麵。至於陳三石之事,戰事不論輸贏,結束之後,陛下自會處理。”
“好啊,一個凡俗皇帝,竟然如此張狂!”
李鶴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封印限製,他李家抬手就能覆滅這裡的皇室!
但眼下。
他看著始終懸浮在身前龍淵劍,也隻能選擇暫時忍氣吞聲。
“那我就等!”
“等到戰事結束,看你們的老皇帝,還能有什麼話可說!”
“……”
萬壽宮內。
隆慶皇帝邁步跨入大殿。
老臣嚴良,就坐在板凳上。
“都聽到了?”
隆慶皇帝拂袖,在龍椅之上坐下,眼角微微跳動,陣陣龍威怒意隱而不發。
“陳三石,確實是欺君之罪。”
嚴良蒼老嘶啞的聲音響起:“他應該早就通過孫象宗,找到進入修仙界的方法,如今也拿到‘景神果’,再加上《龍經》在手,隻怕距離真力境界也不遙遠了,一旦達到真力境界,按照他的武道造詣,普天之下除去陛下之外,恐怕再也沒有人能夠製衡。”
“朕真心對三石,三石何故欺朕?”
隆慶皇帝閉上眼睛,極力克製著語氣:“朕對外,要維護江山社稷,應付那些‘仙人’,對內,還要提防臣子欺上瞞下!”
“陛下息怒。”
嚴良勸說道:“陛下乃是聖人之軀,萬壽帝君,肩上擔負著我大盛朝一京三十六州之地,如果不是陛下,這座天下早就垮了,陛下感覺到沉重也是在所難免。”
“行了,你和朕之間,就不用說這些恭維的話了。”
隆慶皇帝問道:“陳三石欺君,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比較妥當?”
“大敵當前,如果這個時候對統帥下手,恐怕會對前方的士氣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再加上眼前戰況焦灼,這件事情還是暫且按下不提比較好。”
嚴良思忖之後,說道:“為今之計,還是讓陳三石繼續在前線統兵,如果能夠收複邙山,就把他召到京城麵聖。如果兵敗,正好拿他問責。”
“前方戰況如何?”隆慶皇帝問道。
“今日一早傳來消息。”
嚴良回答道:“西齊請來的‘兵仙’韓湘和陳三石旗鼓相當,雲端府外的決戰雙方不勝不敗,還在僵持當中。”
“旗鼓相當?”
隆慶皇帝的瞳孔幽深:“既不勝也不敗,偏偏是旗鼓相當?”
“陛下的意思……”
嚴良恭恭敬敬地說道:“懷疑陳三石是故意不決出勝負,以此拖延時間,等待洞開所有景神,突破到武聖之上?
“老臣也覺得古怪。
“照理來說,雙方兵馬在平原之上大戰一場,怎麼可能會都無大礙呢?
“當然,也有可能確實是兩人‘棋逢敵手’,難分勝負。
“想要分辨出是哪種情況。
“臣以為,可以頒布一道軍令狀給他,讓他儘快決出勝負,看他如何去做。”
“嗯。”
隆慶皇帝默許之後,又說道:“倘若真無法得勝,你就安排人和西齊背後的‘落葉穀’聯係,朕不會受製於任何一個宗門,升雲宗也不例外。”
“臣,領旨。”
……
雲端府。
荒山之間。
陳三石舞動著龍膽亮銀槍,火行呼吸法吸納靈氣,《龍經》加持之下,體內諸神在洗練當中一步步蘇醒,直到他的皮膚表麵,忽然間閃過靈光。
景神,皮膚神!
通眾仲,字道連,長一寸一分,黃衣!
【功法:龍經】
【進度:37/100】
自從退到雲端府後,又過去月餘,他日日夜夜都在操練,隻希望能夠再快一些突破到真力境界。
敵我雙方。
後續還可能會增補武聖之上的戰鬥力。
隻有提升自身的實力,才能夠得到更大的勝算。
荒原一戰。
陳三石其實也暴露過儲物袋和符籙,再加上大澤坊也可能把通緝令拿到東勝神洲來,不排除朝廷知道自己去過修仙界的可能性。
但有些事情。
本來就是瞞不住的。
因為他不會停止修煉。
有朝一日。
他突破到真力境界,甚至更高,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天材地寶來自何處?
難不成全都是撿來的?
總會有解釋不通的時候。
而這一天,不會太遙遠。
既然瞞不住,就不必再瞞。
這一切傳承。
本來就是師父留下來的,又不是自己偷來的,之前隱忍,是因為實力不夠,但真力境界後,就算是擁有自保的實力,何不坦蕩一些。
“轟——”
也就在陳三石收槍之後。
旁邊的樹林傳來巨響,然後樹木接連倒塌一大片。
隨後汪直便跳了出來,神色有些興奮:“老子也算是個武聖了,咋樣,你還要多久能練到武聖之上。”
“不確定。”
陳三石訴說感受:“凡胎肉體受到駁雜之氣侵蝕太久,想要重新激活人體內秘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可操之過急。”
“是麼?”
汪直困惑道:“我可是聽說,鎮南王曹嶸,幾個月前就通過《龍經》進入真力境界了。”
“這麼快?”
陳三石的心思全在戰場上,沒有留意南方情況。
“可不是嗎。”
汪直撓著頭說道:“老四莫不是瘋了,真把師父留下來的《龍經》給朝廷了?不過當時那種情況,要是不給的話,朝廷也不會讓我們留下來守孝。
“說起來。
“一年的時間早就過去。
“這一仗打完之後,也不知道咱們該怎麼辦。
“還有老四尚且留在京城,我們要是不按照旨意照做的話,他會不會有麻煩。”
“啾——”
兩人言談間。
青鳥來到上空鳴叫。
“軍營應該有急事。”
陳三石回到軍營。
中軍大帳內。
一名太監在此等候多時。
“北涼督師陳三石聽令,後方糧草吃緊,敵情環伺,務必在入冬之前,與西齊決勝,收複兩州之地。”
“入冬之前?”
陳三石問道:“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陳大人。”
太監把軍令放在他的手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在前方打仗辛苦不假,可朝廷為籌措軍需,也是愁破腦袋啊,靖王殿下自從開戰以來,頭發都愁白了大半,內閣的大人們更是日夜不離開朝廷半步,大家壓力都很大,陳大人要理解啊。”
“……”
陳三石開戰之前,就知道糧草壓力巨大。
他也清楚,再這樣拖下去,早晚會支撐不住。
可糧草問題。
不光是他們有。
西齊軍也要。
而且好不到哪去。
眼下最好的辦法,仍舊是拖延下去,靜觀其表明。
先立己與不敗之地,而後待彼之敗。
這種情況下哪一方著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朝廷就算壓力再大,也不能按照他們的策略來。
“軍令我已經帶到。”
太監操著尖細的聲調說道:“朝廷是信任陳大人的能力,才把陳大人從千裡迢迢之外調到西部來掛帥,希望大人不要讓朝廷失望啊。”
“在下知道。”
陳三石隻是接下軍令,也沒有和對方爭論。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如同當初的狼居胥山。
行軍打仗,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判斷,且不能輕易受到外來因素的影響和乾擾。
打發走太監之後。
陳三石來到城牆之上,俯瞰著數十裡之外的敵軍陣營,發問道:“最近幾日,西齊都有什麼動作麼?”
“暫時沒有。”
童曉初說道:“根據斥候傳來的情報,他們就在軍營中按兵不動,但越是不動,在下就越是覺得那韓湘有著更大的圖謀,心裡慌得厲害。”
陳三石抬手。
不需要說話,一直跟在身邊的夏琮就立即把輿圖在麵前鋪設開來。
敵我雙方交手。
無非是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如果他是韓湘,該如何行動,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泗州府。”
陳三石的手指落在一座堅固的城池上方:“這裡,是什麼人在守?”
“守將倪時魁,三代都是朝中老臣,他自己是通脈大成,府裡隻有四千兵馬,用來維護糧道安全,也是咱們最大的中轉糧倉。”
童曉初說著說著,意識到不對勁:“督師,你的意思是倪時魁有可能反叛?”
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會相信的,可有離石府和馬臻的先例,也不得不謹慎對待。
“王竣。”
陳三石吩咐道:“你派一名煉氣中期的修士過去查看,如果發現異常直接斬首。”
“好。”
王竣頷首:“其它地方呢,還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反叛?據我所知,嘉州境內零散的衛所可不少,他們兵力不多,但要是亂起來,搞不好也會有大麻煩。”
“肯定會有。”
陳三石緩緩道:“但數量太多,不可能一一盤查,隻能等到哪裡起火,再想辦法救火,實在不行的話,就隻能……撤了。”
“撤?”
滕樂怔住:“陳督師,你的意思是放棄雲端府,退到洛水以東?如此以來的話,他們豈不是可以繞路過河,進入到嘉州腹地。”
“我理解督師的意思。”
童曉初接過話說道:“我們大軍繼續留在雲端府的話,後方空虛容易發生亂象,隻有退回去以後,才能走鎮住亂臣賊子。”
“可……”
滕樂躊躇地說道:“今日宮裡才來人,命令我們儘快決戰,要是撤到後方,豈不是等於對抗命?”
“我是統帥,所有的軍令都是我頒布的,與你們無關。”
陳三石雙手扶在城牆的邊緣上,凝視著遠方的景象:“照做就是。”
“這……”
童曉初等人不敢抗命,但更擔心後方發生亂象導致崩潰,也隻能依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