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在周提學的主導下,大家玩起了飛花令。以徐青現在的學識,
玩這個自然是綽綽有餘,但他沒有過於表現自己。
輪到自己時,沒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也沒有太慢。
但輪到徐青之後的周提學,卻能明顯感受到,徐青知識積累的豐富程度,而且絕對是才思敏捷。
蓋因徐青接過的飛花令,總是能使周提學十分輕易接上。
旁邊的蘇憐卿拿起琵琶伴奏唱歌,作為背景音。
酒桌上的氣氛漸漸熱鬨起來。
蓋因吳巡按的麵子還不夠大,沒有驛丞沒請來教坊司的歌舞團。
當然,內裡還有一個原因,教坊司的歌舞團如今被彆家請去了,對方是武定侯,正在宴請直隸總督丶應天巡撫。
教坊司也是要賺錢的。
而武定侯出手很大方。
何況吳大人做巡按禦史隻有一年時間,武定侯要是不倒下,往後幾十年都還在。
官場的事,沒到人家倒台的時候,千萬彆蓋棺定論。
做人留一線嘛。
那些見人家勢頭不妙,便跟著落井下石的人,要麽蠢,要麽便是有大仇。
人之一生,誰能保證一輩子都順風順水?
皇帝都不敢保證,自己到底會不會有倉皇辭廟日,或去北國留學。
譬如前朝的一位道君皇帝,在位時,有前人打下的基礎,文化經濟尚在鼎盛時期,結果卻被北虜請去了北方養老。
在座的諸位大人,自然也不會起哄,讓徐青起來做一首詩詞歌賦什麽的。人家能做出來當然是好的,如果做不出來,豈不是平白得罪人。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啊。
倒是周提學,看出徐青確實有紮實的功底,於是指著蘇憐卿和屋子外的梅花,說屋內有美人,院中有梅花,以兩者為題,做一首詩。
這算是難度極低了,也讓眾位大人參與進來。
許知府是氣氛組,沉吟一會,開了個頭,
「梅花傲立雪中開,美人容顏勝花來;
雪壓枝頭花更豔,風吹美人衣袂擺。」
眾人紛紛稱讚,十分給許知府麵子。隨後眾官員跟著做詩,不知不覺輪到了周提學,他作了一首,
「寒香沁心人欲醉,清姿照眼情滿懷。
莫道冬日無美景,且看梅花與美人。」
這一首和許知府的詩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但明顯吹捧周提學的力度更大一些。
隨後吳巡按十分直白,表示自己一個三甲同進土,學問粗淺,更不擅長文學之道。所謂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便讓徐青代他作一首。
眾人連忙恭維,說什麽英雄不問出身,三甲進士,那也是進士。
畢竟人家說不在意,你不能當真。
老吳也是豁達人。
知曉肯定有人拿他同進士出身的事嚼舌根,近幾日參加酒宴,都把自己的同進士拿出來自嘲一遍。
我自己先捅自己一刀,自然不怕你拿這個捅我了。
這就好比寫文章沒了下麵的人,如果他自己說自己就是個下麵沒了的太監,你能拿他怎麽辦?
吳巡按既然發話,徐青當然隻能領命,他倒也沒急著弄出一首來,而是沉吟許久,方才緩慢開口:
「天桃能紫杏能紅,滿麵塵埃怯晚風;
爭似羅浮山澗底,一枝清冷月明中。」
「妙!」
眾人誠心實意喝一聲彩。
這首詩本就不普通,再有前麵許知府和周提學的詩襯托,更顯得清冷脫俗。
而且詩句之中,滿是對吳巡按的恭維,這馬屁絕了。
譬如天桃能紫這一句,指的是那些出身好的權貴,這不是暗指武定侯這種勳貴?
看他能紅能紫,那文如何,實則不過是滿麵塵埃,與世俗同流合汙之輩,稍冷的晚風,都怯弱畏懼。
羅浮山澗底,指的就是吳巡按的寒門出身,這有什麽打緊的,一枝清冷月明中。何等孤高清傲,不染凡塵。
而且這一句,用來寫美人也恰如其分。
蘇憐卿是教坊司出身,也是寒微低賤之人,不妨礙她一枝清冷月明中。
全詩無一句梅花和美人,卻極儘讚美了梅花和美人。
過來參加晚宴,湊熱鬨的方閣老,渾濁的眼神,看向徐青時,閃過一絲清明。雖然對方是江寧府的小三元,但宦海沉浮的方閣老,連三元及第的首輔都共事過,自然一開始不甚在意徐青的。
現在不同了。
眼前年輕的身影,令他想到多年前一位同樣有才華的年輕人。
回首一想,那已經···-已經是快五十年前的事了。
但他還是沒說什麽話,人老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當吉祥物就是了,沒必要想太多。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這是他能從官場全身而退的秘訣。
至於他曾經立下的那些功勞,記得的人,終究會記得,不記得的,還是不記得。
說到底,徐青身上真正令他動容的不是才華,而是他------還是一個少年啊。
若回到少年時,他還會這樣過一生嗎?
好在,他確實還有機會,重活一世,前提是能衝破那層關卡,並打破胎中之迷。
否則沒了前世記憶,那還是自己嗎?
自來,求道之人,走到他這一步,已經十分罕見,能轉世之後,胎中之迷,更是難上加難。
此外,修煉神魂的人,神魂藏於肉身之中,等於蒙上一層黑布。即使知曉對方修煉神魂,也是看不出深淺的。
是以,方閣老其實憑經驗,看得出蘇憐卿丶徐青有修煉道術的痕跡,卻也判斷不出對方的深淺。
而且他不同於一般的道修,實際上本身沒有修煉過什麽道術,這一身神魂修為,全然是壯年時期,在翰林院那二十年,為皇帝編修道藏,無意中練出來的。
後來他到了地方做巡撫,底下有蓮花教作亂,便率兵犁庭掃穴,將蓮花教當時的總壇攻破,奪取了對方一部分的傳承。
那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神魂修為,在這些專門修煉此道的妖人眼中,竟是深不可測。
但總體而言,他修煉神魂,在遇到蓮花教之前,十分順暢。
後來他意識到自己這方麵的厲害了,反而神魂修為進境變得無比緩慢,
直到如今都沒有勘破蓮花教傳承裡提到的鬼仙之境。
又因他手上有蓮花教的部分傳承,所以常年有羅教丶蓮花教的高手襲擾,方閣老煩不勝煩,將那些東西的意境封存,送了出去。
如此,方才得了晚年的清淨。
畢竟他致仕之後,身上得到的王朝氣運庇護之力,也大為衰減。
沒必要留著這些東西,給後人招災惹禍。
至於為何不毀掉。
這也是方閣老作為讀書人的情節。
他讀史時,未嘗不為前人的書經遭遇戰火或者被當權者焚毀而扼腕歎息。那些傳承,即使來自邪道,卻也不妨礙,它們是前人的智慧結晶。
若是損毀在他手中,他接受不了。
何況他的性格是喜歡折中的。
方閣老出神思考,眾人倒也不打擾他,知曉此老是國老,昔年更有定策,他能被吳巡按請來,實際也是皇帝的意思。
這也讓眾人能放心跟著吳巡按衝鋒陷陣。
吳巡按背後有陛下站台,至少不再是炮灰了,而且大概已經簡在帝心。
當官的人,有這四個字,升官宛如坐火箭一般。
坐火箭在大虞朝不是新鮮事,但說起來不是很吉利。因為有位士人,嘗試坐火箭升空,結果摔死了。
好吧,吳巡按根基不穩,坐火箭般升,也有摔倒的風險。
但不重要,當官哪有沒風險的。
升官最要緊。
眾人見徐青做出一首好詩,知曉他確實有詩才,於是起哄讓徐青再給自己作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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