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牢獄(1 / 1)

江巡懸著的心落回實處。

沈確陸續又抽了幾個折子,問江巡的意見。

折子的內容天南地北,從銀錢去向到徹查貪腐,從治理水患到出海貿易,無所不包。

這是江巡第一次處理文書,沈確有意識探探君王的底,他刻意挑選了幾封難度稍大,連內閣都頭疼的,也做好了隨時叫停,安慰鼓勵君王的準備。

可江巡雖然屢屢皺眉,不時停下思考,卻還是平順的答完了,有時甚至能羅列數個方案,分彆闡述清楚。

沈確仔細去想,居然挑不出什麼錯處,甚至有些讓他來答複,也就是江巡的水平。

這可大大出乎沈確的意料了。

他將手中折子放到一邊,口述了兩個其他問題,都是閣中爭執不下,吵鬨許久的,而江巡思索片刻,也一一答了。

在君王看不見的地方,帝師屢屢頷首,滿是欣慰與讚歎。

君王如此,是國家之幸事。

沈確不知道的是,江巡在現代就是曆史學的最好,他比古人多了幾百年的知識儲備,處理起來不說得心應手,也是大概了解的。

每封折子答完,江巡都會停下來,看向帝師的方向。

他依然看不太清楚,眼神茫然渙散,隻是規矩的等沈確的評價。

每當這時,沈確便含笑點頭:“很好。”

真的很好很好。

於是,江巡緊繃的脊背逐漸放鬆,他從最初的拘謹、抿唇,到後來逐漸得心應手,等所有折子念完,已然夕陽西下了。

沈確吹乾紙上的筆墨。

他將手中的文書整理歸類,一一放好了。

接下來他會以皇帝的名義,將文書分發至各部。

等手上事情做完,沈確看向君王,笑道:“臣不曾聽說陛下讀書學習,陛下這些學識是從哪兒來的?”

倒是不遜色與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臣。

江巡:“……我不想說。”

沈確便道:“那等您願意告訴我再提不遲。”

他與君王告辭,想要將文書送回文淵閣,剛剛邁出房門,江巡忽然道:“等等。”

沈確回看,君王還規規矩矩坐在原地,他斂下眼眸:“老師,倘若我的眼睛一直不好呢?”

66給過報告,江巡知道,用不了多久他的視力便能恢複,但他想知道,倘若他一直不好,沈確會如何輔佐一位殘疾的君王。

沈確便笑了笑:“那臣一直讀給您聽,如何?”

“……嗯。”

此後,沈確將自個的事務從文淵閣搬來了枇杷小院,就放在臥室隔壁的書房,江巡起居用膳或是午後小憩,都能聽見隔壁翻書磨墨的聲音。

江巡看不清楚,其他感官便格外敏銳,他知道沈確用的鬆煙墨,磨墨時鬆香滿室,也聽得見他提筆懸腕時,狼豪掃過宣紙的聲音。

時間似乎在小院中放慢了,江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沈琇也每日都

來給枇杷樹鬆土,每逢這時,江巡也會拿上鏟子,意思意思鏟兩下。

沈確沈琇都沒指望他幫上什麼忙,純粹圖個體驗,江巡不喜歡外人來院子,他們二人就將挖土變成了團建,每日沈確批折子批的頭暈眼花,就來鏟上兩鏟子,到後來,二人的姿勢都很熟練,和京城的花匠也差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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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琇嘖嘖稱奇:“叔父,真該讓內閣那些人來看看,他們要知道我帶著您和陛下舞鏟子挖土,眼睛都要掉出來。”

沈確便蹙眉:“帶著陛下做這個,你倒是很得意的樣子。”

江巡看不見,沈確怕他受傷。

江巡慢吞吞的敲鏟子:“沒關係,我喜歡的。”

沈確動不動敲侄子的腦袋,江巡害怕他把未來的禦史大人給敲傻了,得護著點。

沈琇就小聲嘟囔:“還是陛下好。”

他繞道江巡背後,越發賣力的伺候起花草來。

最開始隻是照顧枇杷樹,後來沈琇就開始嫌這院子太大太空,缺少綠意,準備將花園拆了重建,江巡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也由著他去了。

去年剛買回來枇杷小院子時,江巡也種了些花,可這些花卉長久無人照料,已經凋零了,被沈琇統一拔了,換上當季的新花,迎春紫藤和梔子錯落種在院中,如今正當時節,花開的熱熱鬨鬨,入目姹紫嫣紅一片。

沈琇惋惜道:“真可惜陛下看不見,可漂亮了……嗷!”

話音未落,便被沈確敲了腦袋。

帝師蹙眉:“你這嘴怎麼管不住?哪壺不開提哪壺。”

換了其他君王,沈琇怕不是又要吃一頓板子。

沈琇悻悻:“就是陛下好說話,我才敢來的嘛。”

換了其他皇帝,他才不來鏟院子呢。

江巡摸索著碰了碰他的腦袋上的小包,回護道:“沒關係,我不介意。”

沈確便抱怨:“您太縱容他了。”

要是之前,沈確早拎著沈琇跪祠堂去了。

而沈琇仗著君王偏愛,扛著鏟子昂首挺胸,從沈確麵前路過了。

沈確:“……”

他靜靜看著侄子,麵露警告,似乎在說:“沈琇,你最好有點尊老愛幼。”

沈琇裝作不知。

而除了這幾位常客,太醫也日日前來,為君王的眼睛看診。

江巡本不樂意有人打擾,再說他有66,明確知道複明的時間。可帝師語含擔憂,當晚睡覺的時候,江巡照常滾進沈確懷裡,沈確攬住他,軟下語調就開始念:“陛下,還是召太醫來看看吧?臣好擔心,真的好擔心。”

“……”

江巡第一次見識到枕頭風的威力,無奈敗北。

這日,太醫照常來看,掀開君王的眼簾,便咦了一聲:“陛下今日情況不錯,如此看來,是有機會複明了。”

江巡眼中的陰翳日漸散去,琥珀色的眼瞳變得澄澈漂亮,趕著院中紫藤最後的花期,他的眼睛終於好了。

江巡看像窗外,看見了滿院的熱鬨春意。迎春剛謝,紫藤流蘇一半從架子上垂落,院中的枇杷樹占據了陽光最好的地方,勃發茁壯,金黃色的果實恰好成熟,掛在樹間。

沈琇拿了個長杆子,將枇杷一一打下來。

他從院中打了井水,將果子洗乾淨,然後放在汝窯的瓷盤中,請君王品嘗。

青瓷托著澄黃的果實,枇杷枝青綠的葉片上還掛著亮晶晶的井水,很是可口的樣子。

但江巡看著果子便是一陣牙酸,他試探性的拿起一個,左看右看打量半天,好半天不敢下口。

前世他吃過這果子,就是同一棵樹,那是他登基第一年,專門命令王安送來的,果子又苦又澀,酸得牙都要掉了,江巡一想到當時的感受,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但是沈琇殷殷切切的望著他,一副期待他評價的樣子。

江巡猶豫半響,實在不忍心看傻孩子失魂落魄的樣子,於是一咬牙,還是吃了。

沈琇:“怎麼樣,怎麼樣,好吃嗎?”

汁水在唇舌中爆開,果實清甜的香氣縈繞口腔,江巡眉頭微挑,整個人頓住了。

因著第一次吃枇杷太苦,江巡後來便討厭枇杷了,在二十一世紀也從來不吃,可這果子汁水飽滿,又大又甜,他垂眸看向手中,有點不可思議。

枇杷是這個味道的嗎?

他試探著又咬了一口。

很甜。

沈琇:“好吃嗎好吃嗎?”

江巡盯著果實,麵色凝重的緩緩點頭。

沈琇便笑開了:“臣就說了,會讓陛下吃上甜枇杷的。”

江巡驟然嘗到味兒,便回憶起他小時候坐在承露殿樹梢上往宮牆外望的時候,那時他看見這黃澄澄的果子,想象著果實味道,就該是這樣清甜可口的。

於是江巡吃了許多,一個,兩個,很多個,最後他將一整盤都吃完了,攤在躺椅上,飯也不想吃了。

等沈確批完奏章回來,發現侄子給皇帝喂了一疊果子,文官的禮儀也顧不上了,當即想抄起鏟子打人。

——皇帝病剛好,怎麼能這樣吃?

江巡熟練的攔住他,讓沈琇從縫隙裡跑了。

沈確停下動作,便無奈的看著他,滿臉的不讚同。

江巡道:“少年心性,彆拘著他了。”

帝師蹙眉:“您也是少年啊。”

江巡啞然,便岔開話題,歎氣道:“我眼疾已好,或許該回宮了。”

一國之君,總住在宮外也不是個事兒。

於是,在最後一批枇杷果成熟落下的時候,江巡起駕回宮。

他在沈確的輔佐下,開始正式處理政事。

於是朝臣發現,皇帝變了。

之前維持著昏君的人設,江巡隻敢借著洵先生的身份參政議政,他不批改奏章,上朝二天打魚兩天曬網,可現在卻日日到場,他身披朱紅紮赤金朝服,麵容隱在十二道冕旒之後,儀態清

貴漂亮,頗有明君風範。

而百官經過了薛晉的摧殘,個個喪眉搭眼,隻求皇帝不要太離譜,結果江巡剛批了兩天文書,他們個個都精神起來。

——老天爺!這才是正常人能寫出來的文書好嗎!

——看看這批複!看看這邏輯!

——薛晉那個是什麼東西!

與其他君王不同,江巡來自後世,他大概知悉每位朝臣的曆史評價,忠臣奸臣一目了然,隻是現在大局初定,不好大肆動手,便隻是淺淺調動,貶了幾個人的官,等待時機成熟。

隻是這麼一調動,便有人坐不住了。

皇帝年輕尚青,大部分折子走沈確底下過,於是這調動的鍋也落到了帝師頭上,

這日,江巡照常批改奏章,入手便發現某一本及其厚重,足足有之前兩倍多,他翻開一看,便氣笑了。

這折子羅列了沈確沈琇的罪狀,寫了足足百二十條,大到從禍亂朝綱愚弄君王,小到科場舞弊騙取名次,再小到當街縱馬調戲民女,江巡懷疑這人簡直將一本大魏律法全部搬了上來。

要是這罪說的是沈琇也就算了,關鍵這調戲民女的……還是沈確。

帝師已過而立之年,妻子都不娶,孩子也沒有,板上釘釘的不好女色。

況且江巡早就身體力行,親身試用過了,沈確連接吻都不會,摸摸腿就臉紅,勸諫全靠一把抱住,然後狂吹枕頭風……就他這樣子,他調戲民女?

江巡感到荒謬。

比起調戲民女,沈確還是先學如何與君王調情吧。

他翻了翻這折子,上奏的是個五品小官,名叫宋之平,清貧閒職,無權無勢的,不應該有與帝師證明抗衡的膽量,擺明了是某方勢力推出來當棋子的。

可這宋之平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這段時間本該是亂世,朝野風雲激蕩,無數朝臣死於非命,並未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江巡也不知道他歸屬與誰,是哪方勢力。

沈確見君王蹙眉,便俯身從他手中抽過了奏章,看著看著,居然微微睜大了眼睛。

江巡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種神色。

沈確顯然給折子裡的調戲民女震撼的不輕,他緩了片刻,才道:“分明是子虛烏有。”

江巡:“我知道是汙蔑,隻是查起來有些困難。”

沈確道:“卻也不難。”

他歎氣:“我樹敵頗多,朝中與我不對付的勢力不止一家,陛下大可以裝作相信,將臣投入獄中,觀察各方的反應,看看哪方動作最多,再做打算。”

江巡:“嗯……”

這是個方法,但江巡有些彆扭。

前世他與沈確鬨得最僵的時候,也就是幽禁宮中,還是好吃好喝的供著,從不曾將他投入牢獄。

如今沈確自請入獄,他便無可遏止的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前世他與同學逛漫展,曾無意看見了他與沈確的本子,江巡隻掃了一眼封麵,瞧著了劇情,雖然不曾細看,但畫麵太過衝擊,他記到了如今。

大概就是帝師觸怒君王,被投入牢中,被雙手反剪著捆上鎖鏈綁縛起來,禁食禁水,受了好一番折磨。

沈確絲毫不知君王所想,依舊一生清正,冷靜建議,而江巡神遊萬裡,聽了一半忘了一半,等到沈確俯身詢問君王意見,他才如夢初醒:

“……嗯,就,就按沈卿說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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