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半年(1 / 1)

江巡第二日起來的時候,沈確已經去辦公了。

君王在床上恍惚了片刻,被子裡餘溫未散,依稀可見另一人躺過的痕跡。

王安絞乾巾帕,小心地點上江巡的眼角:“陛下起嗎?”

江巡:“他幾時走的?”

王安陪笑:“……走了約半個時辰了,昨兒我提醒了沈大人,沈大人不放心您,又守了一會兒。”

他不動聲色地將自個撇清了。

江巡卻笑了聲:“不放心我?”

以他對沈確的所作所為,沈確不可能不放心他,隻是今兒日子比較特殊,不得不演戲罷了。

今天是薛晉最後一場審判的日子。

雖然皇帝下了口諭不予追究,但薛晉不從牢裡走出來,便算不得塵埃落定,如今鎮北侯一方都卯足了勁兒,等今日審判的結果。

66戳了戳宿主:“有轎子的劇情哦。”

江巡道:“我知曉。”

這一日在前世同樣是重頭戲,那時江巡看薛晉不爽已久,雖然沈確斡旋之下他鬆了口,卻老想著折騰點什麼。

於是,他也參加了這次庭審。

不但參加了,還將沈確也帶去了,路上的轎子中,帝師眉頭緊蹙,隱含擔憂,江巡就問:“沈太傅該知道想要薛晉脫罪,該如何討好我吧?”

他其實也沒想好要沈確怎麼討好,比如軟聲求兩句,或是其他什麼,但當時他與沈確已然在龍床上滾了又滾,沈確當即抬眸,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隔著薄薄的簾子,便是京城喧鬨繁華的大街。

皇家的簾子輕盈飄逸,用了蜀中最好的蠶絲,風一吹便能掀開,從大街兩側的茶樓酒肆一望,便能望見裡頭。

要沈確在轎子裡做什麼,以他的修養,就算殺了他也做不到。

但為了薛晉,沈確還是跪了。

他借著馬車遮掩麵容,去碰江巡的衣帶,江巡瞬間就起了火氣,他一路生悶氣生到了三司會審的現場,在所有人戰戰兢兢的表情中,臭著臉將薛晉放了。

現在要複刻的,就是這樣一段劇情。

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江巡看了看時辰:“王安,備轎,先去文淵閣。”

這個點,沈確應該在閣裡殫精竭慮的批折子。

於是,皇帝的轎子悠悠從文淵閣麵前路過,大太監王安愁眉苦臉的進來,當著眾人的麵,在沈確耳邊耳語。

同僚們都伸長了耳朵。

沈太傅如今地位尷尬,說是朝臣又像宮妃,眾人瞧著他,總有些落井下石看熱鬨的意味,王安也怕沈確表情掛不住,衝撞了皇帝。

可沈確神色如常:“知道了。”

他當即推開折子,與王安上轎。

撩開簾子的瞬間,便是一愣。

皇帝獨自坐在角落。

這轎子寬兩米多,坐下兩人綽綽有餘,可江巡隻占據了邊角的一小塊位置,正掀開簾子望轎

外看,他手上捏著塊糕點,確並沒有吃,隻是握著發呆。

他像是刻意在避免和沈確接觸。

沈確想到君王昨日晚上也趕他走,遲疑片刻,試探道:“臣可以靠著陛下坐嗎?”

“……”

他刻意給沈確留了位置,怕貼的太近他不自在,沈確卻不領情。

江巡依舊看窗外,乾巴巴道:“可以。”

於是沈確靠著他坐下來。

王安吩咐起轎,由於他兩不約而同的坐在了轎子一邊,重心歪歪斜斜,也不知抬轎的轎夫罵了多少句,轎子平穩的穿過了宮門,步入繁華的街市。

66戳了戳宿主:“宿主?”

江巡懨懨道:“嗯。”

他不喜歡沈確說薛晉,更不喜歡沈確傷害自己為薛晉求情,可劇情又不得不走,於是再次乾巴巴的念台詞:“沈太傅知道如何該如何討好我吧?”

然後他收回視線,不想看沈確震驚不可思議,接著心如死灰,最後慷慨赴死,跪地哀求的表情。

可旋即,他的手腕便被捉住了。

沈確沒有震驚,沒有不可思議,更沒有心如死灰慷慨赴死,他隻是整個靠了過來,用小腿碰了碰江巡的腿,讓熱度隔著衣料傳遞過去,而後他執起江巡的手,扣著他的腕子拉過來,恰好放在大腿最有肉感的一段。

大腿蹭了蹭手掌,像是在邀請他把玩。

這腿還沒有跪廢,勻稱且漂亮,不是後世萎縮的模樣,肌肉線條瑩潤的恰到好處,觸感溫潤,輕輕撫摸上去,像在把玩一塊古玉。

帝師清了清嗓,端正道:“回陛下,臣知道。”

用的是在朝中奏對的語氣。

江巡“……”

“???”

66:“?!?!”

——你知道什麼了你,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宿主每件事情都做了每句台詞都說了怎麼劇情又他媽的偏了啊啊啊!!!

江巡先是懵,然後嚇到一般抽回手,他抬眼看向沈確,眼睛倏忽瞪圓了。

任誰在正蹲牆角裝蘑菇自閉,害他蹲牆角自閉的罪魁禍首忽然扯過手,硬要把大腿塞給他摸,都是要被嚇到的。

“……”

江巡的眼型偏狹長,眼角下垂,眼簾總是耷拉著,無論什麼表情,都帶著疏離與厭世。

可現在,這雙漂亮的金棕眼瞳瞪圓了,那點厭世的冷清散了個乾淨,露出少年人的鮮活氣來,他愣愣看著沈確,手上的糕點啪唧滾下來,像一隻傻掉的貓。

沈確便笑了。他一笑,江巡就更呆了。

沈確前世很少笑,他背負的東西太過沉重,一個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的國家,一個任性不知事的君王,以及帝國邊境虎視眈眈的蠻族。

那時他們兩人的關係很差,江巡昏庸暴虐,沈確如履薄冰,以至於相處了那麼久,江巡從未見過沈確笑。

他對沈確的印象停留在瘦骨嶙峋的

文臣,曆史上憂國憂民的青衣宰相,他的眉頭該總是深蹙著,可現在,他卻在笑。

沈確長得好看,眉目舒展開來的時候,當真是月朗風清,一等一的風流人物。

這笑並非討好,而是純然的開心,像是看見了什麼讓他愉悅的東西。

……讓他愉悅的東西?

江巡狐疑地環顧四周。

馬車就那麼大,簾子還好好的扣著,沈確看向的方向,除了馬車壁,就隻有他江巡了。

江巡皺眉,心道:“不會是我吧?”

——他剛剛甩開手不敢往下摸的表情很好笑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江巡有些惱怒,心道:“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於是他偏過臉,再次不看沈確了。

沈確將掉了的糕點重新撿回桌麵,看著君王彆扭的表情,他略有點為難,卻還是試探:“不喜歡這裡,那要彆的地方嗎?”

江巡:“?”

他再次扭頭,蹙眉盯著沈確,幾l乎是在瞪他了。

可帝師技能點都點在安邦治國,察言觀色的技能隻能說勉強能用,但對著江巡這種萬事藏心裡的,他的技能點就不夠看了,於是道:“……回去可好?大庭廣眾,臣倒是無事,怕傷了陛下的英明。”

江巡:“?”

什麼回去?什麼無事?什麼傷了英明?

要是前世,沈確是不敢和江巡討價還價的,以至於江巡完全沒有應對的經驗,他維持著冷淡厭世的表情:“……謝謝,我不需要。”

之所以說謝謝,是在二十一世紀說慣了,江巡一時震驚沒維持住人設,脫口而出。

沈確眼中笑意更盛,他俯身將轎中準備的糕點放好,問:“陛下,路途遙遠,要用些糕點嗎?”

江巡:“不吃,也不要和我……。”

他想說:“不要和我說話。”又覺著太禮貌,不符合昏君的身份,便強行改成“閉嘴,不想聽你說話。”

沈確便不出聲了。

轎中安靜下來。

轎內氣氛古怪,王安在轎外不停擦汗,不知轎裡的兩位祖宗在鬨些什麼,好在路程不長,沒過多久,便停到了三司會審的門口。

江巡率先下轎。

他路過公堂,往高位走去,與跪在地上的薛晉擦肩而過。

薛世子前世在牢裡受了不少苦頭,當時獄卒揣摩聖心,有意磋磨他,弄的血糊糊。

江巡心懷愧疚,專門吩咐王安讓他照看一二,於是薛晉雖然灰頭土臉,卻還是好好的,沒受什麼皮肉之苦。

等君王落座,帝師也落座,驚堂木一拍,會審開始。

這事兒結果已定,會審隻是走個流程,江巡便沒聽,隻是對著薛晉出神。

原來後世肅清寰宇、萬世稱頌的大梁開國帝君,是長這個模樣的。

和他長得一點也不一樣。

江巡身體差,偏羸弱,看著多吹點風就能死;薛晉卻是俊朗健壯,能拉

開七石弓的將門子弟。

他遭了無妄之災,卻也不敢怪罪君王,像個小媳婦似的跪在底下,扭扭捏捏。

庭審重要,鎮北候也來了,老人家六十多歲,須發皆白,等判決赦免薛晉無罪的時候,還是顫顫巍巍的跪了,給江巡磕頭。

江巡來自二十一世紀,看不得這個,隻咳嗽一聲:“您請起。”

他狀似有意無意,寒暄:“薛愛卿此番受苦了,您此番千裡迢迢來京城,可有落腳的地方。”

鎮北侯連忙道:“承蒙君王關心,住在城西會館。”

江巡點頭

他輕描淡寫地免了薛晉所有罪過,又給了些補償,而後才離去。

轎子載著他回了皇宮,將沈確送回文淵閣,可當天下午,江巡卻再次出了皇宮。

他依舊用著去紅樓看歌女的名頭,卻頂著幕籬拐進了城西會館,抵給看守一枚宮裡的銀錠,指名道姓要見薛晉。

薛晉在封地是身份貴重的世子,在京城卻算不得什麼,聽說來人有宮裡的信物,當即便出來迎接。

江巡倒也不和他客氣,依舊用了洵先生的身份,而後就著薛晉守地的地形,與他說起了軍隊的事務。

江巡兩世都不曾從軍,他看到的都是紙上的文獻,有些甚至是薛晉後世自己總結出來的,包括如何改變晉升機製鼓舞士氣,如何改進兵器抵抗騎兵等等。

但史書對軍事細節記錄寥寥,他說的不深入,隻是淺表,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是寶貴的財富了。

薛晉認認真真的記了,他與沈琇沈確都熟識,知道有洵先生這個人,可記到後來,薛晉苦笑一聲:“勞煩先生看重了,隻是我如今被扣在京城,回到軍隊的日子遙遙無期。”

江巡卻道:“不遠了。”

前世他將薛晉扣在京城扣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現在不會了。

因為離致使神州淪陷的那場戰役,也不過半年之期。

薛晉一聽,眼神便亮了:“當真?”

江巡:“當真,最遲三月,皇帝就會放你回北疆。”

隔著一道幕籬,江巡斂下眸子。

時至今日,三位大梁最重要的人物,君王薛晉,丞相沈確,督察禦史沈琇,他都以洵先生的身份聯絡上來。

還有半年時間留給江巡,應對後來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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