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在得知周鴻基不在辦公室的一瞬,還沒有想到周鴻基會去和何江海攤牌,因為在他看來,周鴻基還不至於如此暈頭。事實證明,他高估了周鴻基在繽紛複雜的局勢之下的判斷力。夏想還沒有來得及問清周鴻基去了哪裡,紀委辦的人員隻是告訴他周書記出去了,具體去了哪裡,還不清楚,夏想也不為難辦公室人員,他們是不是真不清楚還真不好說,或許就是不想說真話罷了。他就想直接打周鴻基的電話問個清楚。卻出事了。省委外麵吵鬨成一片——自從上次渣土車事件之後,省委門口加強了警戒力度,但前來鬨事的人既非刁民,又不是上訪人員,而是省委工作人員的家屬,門口的警備力量也不好太過用強。關鍵人家還是披麻帶孝前來,哭得昏天黑地,讓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之淚,誰還好意思用強?不用強,但職責所在,稍微阻攔一下是個意思就行了。於是,省委大院的大門,再一次被堵個了嚴嚴實實。正好邱仁禮有事出去了,不在省委,孫習民就成了省委之中最高負責人。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之時,他還沒有想到事情和他有什麼關聯之處,就打算讓人問清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沒吩咐下去,就已經有人前來彙報了。事情,和周鴻基有關。穆正一連夜回來之後,一直和現場留守的人員保持了聯係。天亮的時候傳來了確切的消息,前車上的四名工作人員,當場死亡一人,其餘三人受傷,幸好,傷不太重。但死亡的一人卻很不巧,不是司機,不是普通的處級以下乾部,而是一名處長,姓牛。最關鍵的一點還有,牛處長死得蹊蹺,臨死時,緊緊壓在了同車女同事楊女士的身上——請注意,牛處長不是耍流氓,而是救人——正是因為牛處長努力撐起了身子保護了楊女士,牛處長光榮犧牲,楊女士才得以幸免於難,在四人之中是受傷最輕的一人。於是,牛處長的家人不乾了,披麻帶孝要求省委主持公道,還牛處長的清白,同時給牛處長一個因公殉職的光榮稱號。楊女士的家人也不乾了,人死就死了,連死都不讓活人好受,真會死。楊女士的家人也鬨到省委,要求省委給一個說法,不能毀人清白。兩家聯合一處,一商量,覺得周書記必須親自出麵,來安慰遇難者家屬,因為畢竟人是周書記派出去辦事,而且還名不正言不順,去燕省到底是查什麼大案,都沒有明說。……周鴻基同誌哪裡知道事情會發酵得這麼快,他一早去和何江海攤牌,準備下午就處理牛處長的善後事宜,沒想到,彆人不給他時間。也是,齊省紀委去燕省,確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算是一次秘密調查。其實平常紀委的秘密調查工作有很多,但誰能想到,秘密調查也能出人命,出人命也就罷了,還能死出緋聞。退一萬步講,死出緋聞也認了,但怎麼家屬二話不說就鬨到省委了,不是擺明了要讓周鴻基丟人嗎?讓周鴻基丟人就對了,因為事情肯定有幕後推手。要不怎麼才半天時間,牛處長勇護楊女士,舍身救美的事件就傳開了?其實周鴻基也沒想虧待牛處長,肯定是要上報因公殉職,撫恤金,家屬安置,等等,肯定要最高規格,以顯示他的體恤下屬,隻不過他沒有來得及吩咐下去,事情就突如其來地暴發了。如果此時周鴻基意識到所有的事件都是針對他而有意為之,他現在收手來還得及,但他卻是被何江海生生氣著了,就再次在盛怒之下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導致他在失誤的道路之上,越走越遠,最終讓夏想也無法將他拉回。夏想在得知外麵的鬨事事件是怎麼一回事兒之時,就知道繼穆正一車禍之後,第二波針對周鴻基的計劃已經啟動了,如果說穆正一的車禍是震懾和警告的話,那麼家屬鬨事事件,就是謾罵和嘲諷了,要的就是打擊周鴻基的威望,要的就是讓周鴻基名聲掃地。真是步步緊逼,步步驚心,周鴻基難道現在還沒有醒悟,他又去了哪裡?如果讓夏想知道此時的周鴻基正和何江海見麵,並且吵了一架,他幾乎要暗罵周鴻基的愚蠢了!隻可惜,現在的夏想也被事情纏身,無法及時點醒周鴻基。話又說回來,就算他想點,也未必能點醒。夏想回到辦公室,聽取了吳天笑關於外麵事態的彙報之後,他微一搖頭,事情和他關無乾係,還是不要插手為好,但出於對周鴻基的關心或是提醒,拿起電話還想打給周鴻基,不料電話先響了。一看來電,夏想無奈一笑,真是事情太多,竟然忘了這件大事,忙接聽了電話:“成總,不好意思忘了到機場接你。”成達才顯然不以為意:“就不要說客套話了,我現在已經到賓館住下了,你先聯係一下衙內,方便的話,中午就見個麵。”成達才也是雷厲風行的性格,也是近年來很少拋頭露麵的緣故,估計此次前來齊省,也是抱定了大乾一場的決心。當年成達才創業之時,橫刀立馬,敢作敢為,現在到了守城的階段,他很久沒有豪賭一把了。此次被夏想拉上戰場,也頗有一種老驥伏櫪,誌在千裡豪情壯誌。人老了,很難再提起激|情了,此次和衙內過招,讓成達才重新找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的感覺,怎能不積極主動?夏想微一沉吟,就答應了:“好,我馬上聯係衙內。”衙內現在表麵上還在魯市住院——既不出院,也不轉院回京城,個人意味就不言而明了,就是要打悲情牌上演苦肉計——但實際上,他人早就無事了。夏想就暫時將周鴻基的事情放到一邊,撥通了衙內的電話。“高總,成總已經抵達了魯市,看你中午有沒有時間?”“成總已經到了?”衙內的聲音既興奮又有點誇張,“怎麼不早說,我好去機場接成總?真是,太怠慢成總了。成總住哪家賓館?我現在就去拜訪他。”衙內是否出於真心先不說,他主動去拜訪成達才,也確實應該。一是在資金置換股份一事上,他是有求於成達才。二是成達才的個人傳奇經曆,絕對是國內房地產開發商之中的一朵奇葩,衙內與他相比,差了太遠。儘管衙內的千江集團現在也是國內極有名聲的房地產集團之一,但圈內人士都知道,千江集團的含金量和達才集團相比,差了太多,成功的背後有太多的政治因素。政治因素支撐的大型集團,很容易在政治失勢之後滑坡——也是衙內現在很想並購達才集團的原因所在,畢竟達才集團走的是市場路線,千江集團想要在明年換屆之後不走下坡路,必然要學會在市場之中生存。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鐵打的江山流水的高官,有傳承百年的企業,沒有在位百年的政客,衙內也是出於長遠計,才在成達才麵前擺出了低姿態。隻可惜,衙內的算盤打得過於精明了,不是想學習達才集團先進的管理經驗,也不是真心要和達才集團合作,而是想借助合作的名義,行吞並達才集團之實。就等於自己為自己埋下了禍根。如果再算上京城方麵正在進行之中的吞並肖佳的產業計劃的話,衙內在換屆之前的看似瘋狂的舉動,其實是想最後借助大權在握的政治力量大撈一筆。夏想可以理解衙內的舉動,但在理解之餘,他還會堅定不移地推進他的反擊計劃。約好了中午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夏想作為中間人也要出麵,就讓他再次錯過了提醒周鴻基的大好時機,就讓周鴻基同誌很不幸地在偏差的道路上,走到了沒有回頭路可走的三岔口。省委如何處理牛處長遺孀和楊女士家屬事件,夏想才不去操心,也和他沒有一毛錢關係,他隻是知道孫習民出麵了,心想倒也有意思,周鴻基的麻煩由孫習民來善後,也算是所托是人了。中午時分,夏想趕到會麵地點的時候,衙內和成達才已經見麵半天,並且相談甚歡了,夏想的到來,又將聚會推向了高潮。一場彆開生麵的三方會談,在成達才的朗朗笑聲之中,在衙內的喜笑顏開之中,在夏想的含蓄溫和之中,隆重拉開了序幕。與此同時,周鴻基和何江海之間的第一次正麵過招,也上升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其實一開始,在周鴻基邁進病房的一刻起,氣氛還算融洽,甚至何江海還下床迎接,熱情十分,態度誠懇。何江海露出十分驚訝的樣子:“周書記?真是貴客,我說今天怎麼感覺外麵喜鵲在叫,還真叫來了周書記。”周鴻基對何江海的故作姿態十分鄙夷,卻不得不擺出十分痛心的樣子,對何江海痛失愛子表示深切的慰問和誠懇的哀悼。走完了應有的過場之後,周鴻基就不再客氣,立刻含沙射影地質問何江海為何要一再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