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終於躍出了地平線,向人間灑下了萬點金光。早晨的陽光乾淨、純粹,打在兩位久經滄桑的老人家的臉上,讓一夜未睡的兩位老人忽然之間就神采奕奕,花白的頭發更是金光閃閃,無比生動。兩位老人家坐了一夜,擔心了一夜,喝了一夜的涼茶,下了一夜的殘局。天亮的時候,在夏想已經遠離危險近兩個小時之後,他才打來電話,語氣輕鬆態度淡定,勝若閒庭信步,而且在明知吳老爺子和老古在擔心他並且等了他一天的情況之下,還拖到現在才打來電話報平安……老爺子再聯想到夏想能坐飛機而偏偏不坐,非要一路北上,鬨得塵煙滾滾,逼得他在關鍵時刻不得不悍然出手相救,他就終於知道,小家夥耍了一個天大的心眼,就是要耍他和老古一次。真是一個讓人又氣又恨又拿他沒辦法的小人家!“還沒想明白小家夥的用心?”吳老爺子沒好氣地將茶杯重重地一放,茶水濺了一地,他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說道,“早知道他故意摸我的底線和底牌,我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老古比吳老爺子反應隻慢半拍,此時也明白了過來,哈哈大笑:“好,耍得好,夠無賴,夠厚臉皮,我喜歡。”兩位老人一起哈哈大笑,笑聲穿透早晨的陽光,就如跳躍的音符灑落老古的宅院,讓今天的清晨來得格外清新喜人。所有人的警衛都放鬆下來,相視一笑,總算一夜的辛苦沒有白費,老人家開懷一笑,勝過世間最美妙的歌聲。吳老爺子在接到夏想電話之後,才豁然想通,不由心中暗罵夏想的狡猾多變,這一次連他也完全被騙過了,小家夥越來越不得了,又一想,又啞然失笑,記恩短記仇長,小家夥在他麵前小心眼了一次。想想也是,當年他也是悍然出手,差點讓還在幼苗之中的夏想夭折,後來雖然也一直暗中彌補了許多,實際上他並沒有當麵向夏想提及當年的衝突,一句也沒有。哪怕隻是隨口一提,也是低頭的表現,讓他向一個後生晚輩認錯,他可拉不下臉。小家夥這些年成長挺快,已經長成了連他也需要重視的一棵大樹。當年的不快,早就煙消雲散了,以他以小家夥的了解,小家夥可不是記仇之人。今天的事情卻又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告訴他,小家夥是不記仇,但他有心眼,會耍賴。關鍵還有,耍賴的水平也真是太高了,讓他吃了一個啞巴虧。夏想就是故意走國道,故意以身當誘餌,故意引誘對方出手,故意逼迫他出手相救,然後……吳家的最後一張底牌,就在小家夥的眼皮底下,揭開了一角。夏想呀夏想,對吳家在黨政上的勢力分布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也對吳家名下的明裡暗裡的產業,差不多清楚了七八,唯獨對吳家最後的底牌——在軍中的力量——還一點也沒有眉目,正好借此次大好機會,讓吳家一直深藏不露的一麵,半遮半露地呈現在了他的麵前。還有一點,夏想不但想看他的底牌,也借機同時看到了他的底線。其實小家夥一路北上,根本就是成竹在胸,他要看的是彆人的大戲。彆人都以為他是主角,其實他才是既入戲又看戲的總導演。一路塵土飛揚,彆人鬨來鬨去,暗中較量,隻有小家夥坐在車中,一臉微笑,一邊欣賞沿途的風景,一邊盤算幾方交手的人物的力量高下,他說不定還在暗笑彆人都被他擺弄了一道。真是一個讓人無奈的小滑頭!吳老爺子笑著搖頭,既是慈愛,又是感慨,他生平幾乎從未有過敗跡,今日敗在夏想手中,固然有夏想倚小賣小的耍賴手段在內,也是小家夥摸透了他和老古的心思,將他和老古兩個老家夥好好地擺布了一次!回頭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老古卻沒想那麼多,在差不多想通了夏想的想法之後,哈哈大笑,猛然將手中的茶杯一放,豪氣大生:“來,再下一盤,這一次,一定要贏你。”“想贏我,沒那麼容易。”吳老爺子也一下來了精神,一夜未睡也絲毫沒有睡意,“好,就陪你再下一盤,讓你輸得口服心服。”兩位老人家的象棋戰爭,仍在繼續,夏想的北上征程,已經接近了尾聲。不得不說,吳老爺子人老成精,猜對了夏想一多半的心思,但還不是全部。誠然,夏想也有逼兩位老人家出手的意思,因為他就是有點耍賴,知道兩位老人家不會見死不救。而且他也不打無把握之仗,和豫省交界之處的燕省第一城是單城。單城市委書記,現在已經是朱睿樂了。兩月前,陳潔雯病退——是否真有病就不得而知,反正一退到底,也沒有提高待遇,終其一身沒有跨入副省級門檻——朱睿樂在高晉周的親點下,順利接任書記。朱睿樂既然身為市委書記,必然兼任軍分區黨委第一書記,同時,又有調動當地武警的權力。所以一入燕省,就算還有人繼續攔截,夏想也自信可以安然無事了。導演了一出大戲給老爺子看,給老古看,給古秋實看,還給……更多的人看,相信許多人都聞風而動,形勢一亂,又可以重新洗牌了。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形勢正朝他設想的方向發展。更深層的想法,以及更深遠的影響,夏想不會和吳老爺子、老古透露,更不會對張曉說出,不是不夠信任,而是有些事情,還是自己深藏於心才更有利於以後的規劃。總體來說,一切還算順當,夏想用力靠在奧迪車的後座上,雙手放在腦後,伸了伸懶腰,轉身對張曉說道:“張曉,一路上辛苦你了。”張曉隻是一笑,隨後還是一臉嚴肅地說道:“燕省軍區,就一定安全?”夏想的眼睛望向了窗外,窗外早已天光大亮,依然是一望無際的莊稼。華北平原,其實沒有什麼景色可看,無山無水無丘陵,隻有良田,單調而重複。想起昨夜的一場血戰,陳法全是不是已經斃命,夏想懶得去想,更不會多問一個字。他知道,就算陳法全命大如天,逃過昨夜一難,不久也會再次消失。此事會不會對古秋實入局產生影響?肯定會有,而且還會不小。誰又會是此事的最大受益者?夏想暗中一笑,估計張曉會認為是他,他卻知道,兩位老人家,還有總書記,肯定都會及時跟進,趁機布局。開了一個好頭,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夏想的心情就如初升的朝陽一樣,燦爛而明媚。有一句老話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其實他更願意改為,人有多大心,就有多愚蠢——說到底,陳法全也隻是一個可憐的政治犧牲品。但世事就是如此,想要回報,必然要先付出。付出未必一定會有回報,但不付出,就一定沒有回報。對有些人而言更是如此,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或許連一個好名聲都沒有。出神地望了半天窗外,外麵的景色雖然一如既往的單調,但路牌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他,燕省就在眼前了,而燕省南部第一城單城,已經不到100公裡了。迎接他的,是朱睿樂還是另外的不速之客?夏想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他畢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燕省軍區一定安全,我們……就不一定安全了。”夏想的回答模棱兩可,他見張曉臉露疑惑之意,又笑著安慰了一句,“最大的風浪我們已經平安度過了,再有風浪,也隻是小打小鬨了,你的幾十個大兵,也不是吃乾飯的。”張曉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楚省和豫省兩地的經曆讓他對夏想的信任上升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燕省又是夏想的根基地,就算有事,他身為堂堂的湘省軍區的司令員,還應付不了?真要應付不了,也太沒用了。汽車駛入了燕省的地界之後,一路疾駛,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隨後在朱睿樂的接應下,一個小時後,無驚無險地抵達了單城。路過單城,夏想一行沒有停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有到了燕市,才算是基本上萬事大吉了。燕市,上至省委書記、省長,下至市委書記、市長,都是熟人,四人之中,任何一人露麵,就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現在範睿恒還在位,高晉周還是省長,夏想自認燕省向來低調,燕省軍區因為離京城軍區太近,一向在國內各省軍區之中,算是非常平靜和沉默的一個軍區。一出單城,直上高速,一個小時後就過了牛城,眼見燕市遙遙在望,正當連夏想都以為諸事無憂時,身後,一列由軍車組成的車隊,加速逼近了夏想的車隊。軍車車隊,最少有十幾輛汽車,而且其中還有數輛遮蓋嚴實的軍用卡車,不用說,裡麵肯定全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而且還是豫省軍區的車牌。張曉臉色大變!夏想臉色一變,心中一驚,身後的車隊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對方會以軍事機密為由,將他們截下並帶回豫省軍區,另一種可能就是……老古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