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他和陳潔雯之間有利益衝突在所難免的話,各自施展政治手段,互相製約並且奪權,無非是為了各自的政治理念服務。但陳潔雯拿金銀茉莉的事情給他臉上抹黑,就是不入流的手段了,他一直不想在天澤市鬨出什麼動靜,本想和風細雨地施政,沒想到,不但困難重重,保守勢力反擊手段之激烈,遠遠出乎他意料。而他也一直認為陳潔雯有涵養,也是久經官場了,基本上矛盾和衝突都會擺到明麵上,不會暗中下手,不想她一個自我標榜為女性官員的女書記,也拿捕風捉影的生活作風問題來說事,而且明明事情還是因國華瑞而起,卻說成是他的過錯,真會顛倒黑白。氣憤過後就是震驚了,紀風聲好好的,怎麼死了?彭雲楓在電話裡說不清楚,但也讓夏想聽出了什麼,好象紀風聲的死還和他有關!夏想心急如焚,才離開天澤市幾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說天澤市是一灘死水?死水下麵有可以將人吸到水底的巨大旋渦。夏想憤怒了,如果讓他查實確實是陳潔雯在背後指使彆人黑他,他會讓陳潔雯好好欣賞一下他的手段,彆以為他笑不露齒就好欺負。夏想可真不是一個任人欺負的軟角色!彭雲楓是第一時間和夏想通電話的下級,隨後,徐子棋、楊劍和許凡華的電話都相繼打來。按說作為秘書,徐子棋做不到第一個通知夏市長就是失職,夏想也沒有過多地計較徐子棋工作中的細節上的失誤,交待了幾句,就催促司機儘快趕路。進市的時候,終於接到了陳潔雯的電話,陳潔雯的話很簡短:“夏市長,快到了?市委出了點事情,請儘快趕來。”一把手就是一把手,出了天大的事情也會保持鎮靜,並且不會向二把手詳細說明,一詳細說,就好象成為一把手向二把手彙報工作了,就太丟麵子了。夏想也就哼哼哈哈幾句,放下了電話,心中卻閃過一絲陰晦。在郎市,是他主動出手打壓哦呢陳,最後又對古向國窮追不舍,就是為了伸張正義。但在天澤市,他一開始不能說是處處退讓,至少做到了謙讓,而且還準備和光同塵,不想兩次矛盾衝突過後,還是需要明槍暗箭地過招,非要分出勝負不可?為什麼他能退讓一步,隻要能推行他的政治理念即可,對方卻一點也不領情,還拿金銀茉莉的事情說事?生活作風問題現在不能拿他怎樣,他是正廳級乾部了,就算傳到省委也不會有人真拿作風問題去調查一名正廳實職的市長,但對方用意顯然是想給他臉上抹黑,因為他在天澤市的威望上升很快,現在已經隱隱有了和陳潔雯不相上下的勢態。陳潔雯不比古向國,她身為女性官員,性彆上的優勢很大,首先她有生活作風問題的可能性極低,就算有,也更是擺不到台麵上。其次,她即使有經濟方麵的問題,也不好查。男性乾部平常吃吃喝喝或者出入某些場所,總會留下蛛絲馬跡,陳潔雯就不會,她是不是廉潔奉公先不說,至少在表麵上她比男性乾部少了許多貪汙腐敗的機會。夏想更清楚的一點是,他彆說扳不倒陳潔雯,就算能,也不能,因為在郎市情況特殊,哦呢陳權勢滔天,不扳倒古向國,郎市將永無寧日。陳潔雯就算貪汙腐敗,就算問題嚴重,他也不能出手,因為如果再因為他而讓陳潔雯丟官,那麼他將成為官場上的另類,或許家族勢力會欣賞他過關斬將的威風,但平民勢力也好,其他人也好,會視他為洪水猛獸,走到哪裡就在哪裡挑起爭鬥,他的政治生命就堪憂了。現實就是如此的無奈,燕省曾經出過一名現代包青天,人稱“鐵臉”的紀委書記,當年在縣裡擔任紀委書記的時候,查處了許多貪官汙吏。後來名聲越來越響,就調到了市裡,在市裡還是鐵臉無私,在查辦幾個案件之後,就又調到了省裡,許多人都以為鐵臉書記肯定是因為查處貪官而節節高升,誰知調任省裡之後,鐵臉書記就從此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再也沒有辦理任何大案要案……在底層也許需要一馬當先的英雄式的人物,但越向上,就越需要和光同塵,越需要講究政治智慧,講究講政治、講正氣、顧大局。夏想思緒紛飛,一下想了許多,一抬頭才發現原來汽車已經駛進了市委大院。氣氛不同尋常,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眼色躲閃,不敢交談,一副如臨大敵的緊急。見到夏市長回來,都恭敬但眼光複雜地打招呼,夏想也未做理會,點頭回應,急忙上樓。裴一風正在指揮警察控製現場,紀風聲的屍體已經被抬上了殯儀館的汽車,人已經死挺了,也不用送醫院,直接送火葬場。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目光呆滯地攙扶著一個已經哭不出聲的中年婦女——顯然是紀風聲的家人,正跟隨著紀風聲的遺體上車,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陳天宇及一名副秘書長陪同紀風聲的家人,說著安慰的話。場麵悲壯,讓人不忍多看。裴一風指揮警察,鬨哄哄地亂成一團,還有不少人員從辦公室探出頭來,有好奇、有幸災樂禍、有不以為然,更有冷嘲熱諷。夏想怒了,第一次當眾發了火:“裴一風,讓所有乾警都輕手輕腳,不要亂吵亂鬨,尊重死者是最基本的道德!”然後又衝探頭探腦的市委人員怒道,“都回去工作,實在沒事可做,都去外麵打掃衛生!”市長一怒,風雲變色,裴一風心中不服,也不敢不聽,立刻衝幾名乾警發了火,訓斥了他們一頓。其他人都嚇得一縮脖子回到了辦公室,心裡還跳個不停,平常夏市長挺溫和,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發這麼大的火?不就死了一個紀風聲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不知何故夏想就是心中不痛快,再看到一副副世態炎涼的嘴臉,他就壓抑不住心中的火氣。雖說現在各地乾部自殺事件屢見不鮮,紀風聲在自殺乾部之中,級彆不高,估計也引不起世人關注,但畢竟發生在自己身邊,尤其是看到他的老婆孩子的悲苦無助,夏想就心中堵得難受。要是當時紀風聲前來表示靠攏的時候,他適當地表示一下接納的意向,是不是可以挽回慘案的發生?雖然他並不知道紀風聲自殺的原因,但總是心中有愧,似乎紀風聲在絕望中掙紮了十幾年,最後將一絲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之時,他卻很官僚地將輕輕一揮手,就泯滅了紀風聲全部的希望!自己真的被官場泯滅了人性和美好的一麵?從樓道到陳潔雯的辦公室,隻有幾十步的距離,夏想卻想了很多很多,他心情格外沉重,紀風聲的老婆孩子已經哭不出眼淚的一幕始終在眼中晃動。當一個人哭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該是怎樣的痛心和絕望?夏想再回想起紀風聲當時向他彙報工作時的無助和失望,他忽然心中升騰起一股悲愴。他本是懷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步入官場,快10年了,他的激|情和熱血也確實被消磨了許多,但還有“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雄心壯誌,但今天,卻犯一個不應該犯的錯誤——在用人之上,是不是太現實太功利了?陳潔雯坐在辦公室裡,一臉愁容,夏想進去後,她微一欠身,示意夏想坐下。“夏市長,善後事宜我有三點看法,第一,宣傳部門嚴格控製事態的擴大,公安部門嚴防死守,第二,禁止任何人私下裡討論紀風聲自殺一事,一經發現,嚴肅查處。第三,市委立刻召開全體乾部大會,統一口徑,防止有人故意把事情鬨大,誰給天澤市臉上抹黑,誰就是天澤市的罪人!”義正言詞地說完,陳潔雯又換了一副口氣,“你看,有沒有什麼好補充的?”直接問有沒有要補充的,意思就是說她的三點看法不是看法,是決定,說看法是給夏想麵子。如果真是看法,就得說讓夏想提出意見。“就這些?”夏想沒有如陳潔雯預料的一樣滿口讚成,而是一臉嚴肅突兀地反問了一句。“就這些,夏市長難道還有不同意見?”陳潔雯一臉不解。“先不管紀風聲的死因,就是他為市委兢兢業業工作了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市委不想著如何安撫死者家屬,如何讓死者安息生者安心,卻隻想著嚴防死守,隻想著自己的政治利益如何不受到影響,陳書記,官場不是火葬場,我們也不是沒有人情味的官僚!”夏想的話非常直接,而且還是強烈質疑的語氣,就讓陳潔雯臉色一會兒青一會紅,直氣得胸脯起伏不定——如果她是30歲的女人,或許還有美感,但50多歲的她身材已經走樣,生氣的樣子隻是讓人感覺一陣惡寒。夏想太囂張了,一個市長敢對書記如此說話,沒大沒小!陳潔雯沒有夏想的愧疚感,在她眼中,紀風聲死不足惜,死就死了,為什麼非要死在市委大院,死在辦公室裡?死也不讓人清淨,萬一被新聞媒體給捅出去,天澤市頂著一個全市倒數第一的窮帽子又成了眾矢之的,省領導不震怒才怪?紀風聲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死了拉倒,但如果因為他的死給天澤市帶來麻煩,還想讓市委照顧他的老婆孩子?彆做夢了。夏市長到底怎麼回事?官場不是火葬場,但官場也不是福利院!“夏市長,說話的時候要注意自己的立場,要說符合自己身份的話,不要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陳潔雯也被氣得夠嗆,就麵色一寒,冷冷說道,“紀風聲的家人,市委也會有所考慮,但事情要分出輕重緩急,現在是市委統一口徑的時候,希望夏市長從大局出發,從維護天澤市的利益出發,不要意氣用事。”“如果真心想維護好天澤市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麵,就不會有人惡意散發謠言,陳書記,我來天澤市擔任市長,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發展經濟,改變天澤市貧窮落後的麵貌。我不指望市委的同誌們都支持我的工作,但也請不要人為製造障礙。我願意和大家共同進步,但如果有人自己不想進步,還不讓彆人進步,那就成了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了。”夏想的話說得既含蓄又直白,他相信陳潔雯能聽懂他的意思。其實以夏想的涵養,不至於當麵和陳潔雯說狠話,但正好恰逢紀風聲自殺大事,又同時傳出他的不雅消息,而陳潔雯處理善後事宜的手法又太官僚太沒有人情味,就激發了他的義憤和強烈不滿。陳潔雯瞪大眼睛看著夏想,不敢相信夏想敢以這樣的口氣和她說話,但轉念一想確實散發流言的事情做得不太地道,而且再一想夏市長說得也在理,不安慰好家屬,家屬鬨事的話,市委臉麵上也不好看,就說:“也好,安撫家屬的工作,你拿出了一個意見出來,儘可能讓家屬安心就是了。”她隻提了一提家屬的安撫事宜,至於夏想所說的絆腳石一說,就直接忽略了,“天澤市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麵來之不易,希望夏市長能做好本職工作,和我一起把天澤市的工作做好。”夏想走了之後,陳潔雯先是呆坐了片刻,忽然“啪”的一聲狠狠地摔了一本書,然後又拿起電話打給了京城:“老餘,都是你給我添亂,告訴你不要用不入流的手段你偏不聽,萬一夏想急眼了,非要鬨騰的話,還怎麼開展工作?”老餘自然是陳潔雯的丈夫餘化尚了。散播夏想流言的主意就是餘化尚出的,他聽了夏想和陳潔雯之間的矛盾衝突之後,大為惱火,非要把夏想和金銀茉莉的事情抖出來,陳潔雯本來不同意,但架不住餘化尚煽風點火,再加上她也確實被常委會的慘敗打擊得心情沉痛,就默認了餘化尚的不理智的舉動。萬一被夏想發現了馬腳,影響了她的偉大光輝正麵的形象,就不好了……陳潔雯大感頭疼,又驀然想起了紀風聲的死,不由更加心情惡劣,放了電話後,又叫過了李逸風。“紀風聲的遺書都說了些什麼?”李逸風察言觀色,再加上剛才聽到了陳潔雯在裡麵摔東西,知道陳書記心情不好,就更加小心了:“也沒寫什麼,就是說一輩子沒做成什麼大事,碌碌無為,對不起黨和國家的培養,再加上又患上了抑鬱症,就隻想一死了之,彆的就沒有什麼了……”“裴一風有什麼話說沒有?”陳潔雯才不相信紀風聲是因為抑鬱症才自殺,因為事情太巧合了,“事情要嚴格控製,不要讓人說三道四。”“裴局沒說什麼。”李逸風多少知道一點內情,心想能掩蓋過去最好,掩蓋不過去,以夏市長的強勢,又是一場風波。不過他還心存僥幸,認為人都已經死了,肯定不會無風起浪了,卻沒有想到,夏市長不但沒有放過此事,還借機收權,很是整肅了天澤市的官場風氣。夏想回到辦公室,餘怒未消,徐子棋倒上茶水,他見夏市長臉色不太好,就關心地說道:“夏市長,您也彆太勞累了,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夏想一下想起了什麼:“紀風聲為什麼自殺,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徐子棋搖搖頭:“沒有。陳書記是昨天一早回來的,她回來後也沒有什麼動靜,就是皮書記和裴局長都去彙報了工作,好象談了很長時間。”夏想一愣,疑惑地看了徐子棋一眼,徐子棋立刻明白了夏市長的疑問,嘿嘿一笑:“李逸風告訴我的。我和他不是很熟,不過倒也談得來,昨天晚上一起喝酒,他喝得有點多,就順口說漏了嘴。”夏想點點頭,沒想到徐子棋還和李逸風談得來,多少讓他有點意外。又一個人想了想事情,裴一風就來彙報工作了。公安局長必然要向市長彙報工作,裴一風態度倒是挺恭敬,不過夏想總覺得他隱瞞了什麼。雖然和裴一風有過一次合作,但他清楚得很,裴一風還是和陳潔雯走得更近,大部分事情還是會和陳潔雯站在一起。按照裴一風調查得出的結論,紀風聲確實是自殺,完全排除了他殺的可能,現場沒有任何疑點。紀風聲的遺書也帶了複印件,請夏市長過目。遺書的措辭很謹慎,一看字跡就是紀風聲的筆跡,差不多是他的心路曆程,就連夏想也能從文采和字跡上看出並非偽造。同時,從遺書中也看不出紀風聲自殺的真正原因,隻是簡單地提了一提:“心情抑鬱,了無生趣,對不起黨和組織上的培養,對不起家人的期望,升遷無望,又遭冰霜,不如一死了之,也落個清靜……”又遭冰霜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有人逼迫?夏想一瞬間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