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點定在花海莊,是一處偏遠安靜的莊院,夏想驅車趕到時,李理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進到定好的房間,寒喧過後,李理第一句話就讓夏想大吃一驚:“夏市長,我有情況向您彙報,塗市長和開發商勾結騙取建行3000萬貸款,不但不還,還讓銀行出假賬做平……”下雨就有人送傘,磕睡有人送枕頭?夏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李理一眼,沒接他的話,反而說道:“花海莊名字不錯,有什麼特色沒有?”李理一點就透,知道他有點太急躁了,夏市長剛來郎市,和他素昧平生,怎麼敢相信他送上門的大禮?官場之上步步陷阱,小心行事也完全可以理解。李理就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我都激動得糊塗了,見諒,見諒。確實花海莊有不少特色菜肴……”點菜,上酒,因為是晚飯,夏想也沒拒絕喝酒,兩人就邊吃邊談。李理學聰明了,先從他自己的經曆說起。將他自身的成長曆程一說,又酒過三巡之後,算是獲得了夏想初步的信任。李理畢業於華中理工大學,畢業後就分配到郎市建行,從基層一步步做到,一直做到了郎市東安區支行行長的位置,差不多全是靠自身努力而來。因為他沒有什麼背景和靠山,所以特彆珍惜每一個機會,而且為人行事,格外謹小慎微,不敢有什麼太出格的舉動。但身為支行行長,手中握有貸款的審批大權,又必然引來無數人對他進行攻堅。好在李理立場堅定,無數人在他麵前敗北,但隻有一人成功了,就是塗筠。大學城正好建在東安區,他又是和建築行業關係是密切的建行的行長,在大學城項目的貸款審批上,必然有裁決大權,又是無法躲過的一個坎。本來一開始各項貸款還能順利按照政策審批,但在後來大學城項目陷入困境之後,根據規定不但不能重新貸款給大學城,還必須催還貸款。但在此時,問題就出現了,塗筠親自以副市長之尊找到李理,向他施壓,讓他放寬政策,繼續給已經陷入停頓之中的大學城項目貸款。“大學城項目的投資商是京城一家公司,名叫京城外企建設投資公司,負責人常國慶,是京城人,他和塗市長關係很好,因為在外投資金鏈斷裂之後,塗市長幾次三番找我,讓我放手貸款給外投,但外投不符合政策,處於破產清算的邊緣,誰敢貸款去扔無底洞?”李理無奈地搖搖頭,喝了一口悶酒,“塗市長為人強勢,不停地施壓,我不能一點麵子也不給,就象征性地批準了100萬的貸款……”夏想一下笑出聲來,以塗筠的性格,她要出麵隻要來100萬的貸款,非得氣著不可,100萬就跟汙辱她一樣,跟打發叫化子差不多。李理也明白夏想在笑什麼,也笑了:“夏市長猜對了,塗市長聽說後,勃然大怒,又打電話給我,威脅說如果我不貸款給外投,以後就彆想在郎市攬到存款。萬般無奈之下,在常國慶再次找到我時,我就暗示貸款可以,但要有抵押。常國慶明白了我的意思,不久之後就拿出一份5000萬的擔保存單前來申請貸款,按照規定可以直接批出5000萬的貸款金額,但我知道擔保存單是偽造的,迫於塗市長的壓力,隻好批出了3000萬的貸款給外投。果然和我想的一樣,貸款一批出就打了水漂……”李理滿頭大汗,不敢直視夏想的眼睛,不管他是真心交待問題,還是演戲,反正他的表情很痛苦,態度很真誠,夏想就微微點頭說道:“銀行行長,是一個高危的職業,一不小心就會被拖下水。”李理聽出夏想話中有稍微接納的意思,就多少放寬了心,他唯恐他的投誠換不來夏想的接受,就等於是授人以柄還換不來認可,他就真的無路可走了。夏想對李理主動向他交底,不能說全盤信任,但也沒有懷疑李理另有用心,因為他很清楚一點,以他對李理的觀察,李理確實是一個謹慎小心之人,他有今日之舉,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借他之手,在塗筠最後被全盤清算之時,好順利脫身不被牽連在內。在哦呢陳的品茶會上,李理接近他之時,他就清楚一點,李理肯定還會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來和他接觸。不想李理今天來是來了,卻給他送上了一份大禮。一份如果運作得當足以將塗筠打落塵埃的大禮!而且李理選擇的時機非常敏感,就在常委會上剛剛爆發了塗筠作風問題事件之後,他就露麵了,可見常委會上的一幕,新聞媒體不會報道,普通百姓不會知道,但圈內人士,多少有點渠道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得清清楚楚。不過夏想還是沒有對李理表示出足夠的熱情,他隻輕輕地笑了:“李行長,看你年紀不大,能做到行長的位置,也不簡單……”李理明白了什麼,不好意思地一笑:“不瞞夏市長,我嶽父退休前是省建行的副行長,他提前兩年退下,我才有了今天的位子。還有就是,我知道今天請您吃飯有點冒昧,夏市長對我了解不多,不過嶽父和曹省長也算認識,說起來也不算太疏遠。”燕省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總能找到關係認識,夏想也沒太在意李理嶽父的問題,他想聽到李理今天前來投誠的心路曆程:“李行長,我初來郎市,在郎市根基不穩,你來找我,怕是敲錯門了。”李理一下紅了臉,喃喃了幾句什麼,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仿佛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一樣:“夏市長,我,我就說實話了,您彆笑話我。”夏想笑著點頭,卻不說話,要看行動,不聽好聽話。“上次在哦呢陳的茶會上,我和夏市長接近,就是聽說了您敢和哦呢陳當麵衝突,不怕哦呢陳的黑惡勢力,才試探著給您遞了名片。等今天又聽到了一點風聲,知道您和塗市長似乎也有點矛盾,權衡之下,我就認為在郎市和您一樣不畏塗市長的強勢,不怕哦呢陳的黑手的政府高官,絕無僅有了。”李理臉色微微漲紅,可能也有酒精的刺|激,也許還有吐露心聲的尷尬,“我就想,早晚塗市長的事情會抖出來,郎市其他領導我都不敢相信,就隻相信您一人,也隻有您能在關鍵時刻拉我一把。”夏想久久無語,目光望向了窗外。窗外,夜色下的郎市,也是燈紅酒綠,十分繁華。隻是在繁華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罪惡正要或正在發生。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渺小,但夏想也有信心突破郎市的黑暗,哦呢陳在郎市隻手遮天太久了……最後,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問了李理一句:“有沒有證據?”……和李理分手之後,夏想回到家中,剛進門就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楊威打來的。楊威雖然是趙小峰的代言人的角色,但他會辦事,有眼色,而且還很有想法,夏想倒沒有完全將他當成趙小峰的代言人,而覺得他也可堪大用。“夏市長,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您的休息,有一件事情必須向您彙報一下。我今天上街辦事,被人紮了車胎,還砸了玻璃,本來這點小事不值得麻煩您,但對方太囂張了,還留了一張紙條,上麵有讓我滾出郎市的話,還說,如果三天之內還在郎市,後果自負。”楊威的聲音很克製,但夏想能聽出他語氣中的憤怒。哦呢陳賊心不死,竟然威脅楊威?夏想沉思片刻:“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回京城等消息。如果你信得過我,我給你一個電話,你去找他,最近幾天一直和他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人再敢惹你。”楊威也不服軟:“好,就聽夏市長的,我也不是嚇大的,一句話就能嚇走,也太沒有水平了。”夏想就把蕭伍的電話給了楊威。不料剛剛掛斷楊威的電話,蕭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領導,事情不太好辦。有許多和我們初步接觸的公司,本來談得還不錯,突然就又不談了,不解釋什麼原因,隻說不想合作了。”哦呢陳的手伸得挺長,不但要想方設法阻止楊威,還想通過不正當手段阻撓蕭伍的公司進軍郎市,看來,對方已經開始了針對塗筠事件的反擊。“楊彬現在有沒有交待什麼?”夏想關心的是楊彬有沒有吐口。“還沒有,這小子挺狡猾,雖然相信了我們是哦呢陳的人,但一直在打馬虎眼,不說真話,還說不見老賊不會透漏機密,暫時還沒有進展。”“不急,先關他兩天再說。”哦呢陳涉黑,勢力滔天,公安係統又掌握在路洪占手中,夏想隻好出此下策,讓蕭伍冒充哦呢陳的人,以保護他為由,暗中帶走了楊彬。同時,李財源也正在加緊搜集楊彬當年撞人的證據,一旦證據確鑿或楊彬親口承認,就將他轉交給英成。英成也在暗中調查取證,三處同時下手,夏想相信幾天之內,就有結果出來。哦呢陳沒敢以武力威脅蕭伍等人,卻采用了曲線的方式,威脅每一個有意向和蕭伍合作的郎市商人,也確實手法高超,相信哦呢陳還有手腕沒有施展,他畢竟在郎市經營多年,幾乎處處有他的眼線。又交待了蕭伍幾句,夏想放下電話,絲毫沒有睡意。事情進展到現在,差不多還算順利,除了瑞根的事情沒有任何進展之外。夏想後來又和瑞根打過一次電話,瑞根含糊其辭,對夏想的態度不冷不熱,夏想也沒有從他口中得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本想親自到瑞根家作客,隻是一直抽不出時間。直覺告訴夏想,瑞根肯定知道哦呢陳的大秘密,或者說,他手中肯定有至關重要的證據。而且夏想越來越明白了一點,當年哦呢陳高抬瑞根,尊他為天字第一號貴賓,表麵上似乎瑞根是郎市最有權威的人,實際上最近一段時間深入接觸了各個常委之後,他已經得出了結論,瑞根在郎市市委,並非如外界盛傳的一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因為不管是張櫻籍、呂一可還是劉一琳,三位在市委位高權重的人物,很少在夏想麵前談及瑞根,而且根據他們的行事風格以及處事手段可以判斷,他們斷然不會團結在瑞根周圍,以瑞根馬首是瞻。主要還有一點讓夏想也得出以上推論的是,艾成文雖不強勢,但依然控製了大局,還算是表麵上維持了一把手的權威。古向國為人強勢,以塗筠為馬前卒,在市政府之中說一不二,確實手腕高明,他和艾成文麵和心不和,在常委中也有堅定的同盟,而且和哦呢陳沆瀣一氣,背後有地下勢力撐腰,基本上在郎市無往而不利。說古向國和艾成文平分郎市局勢,還算高抬了艾成文,實際上白天艾成文晚上哦呢陳的說法並不準確,準確地講,艾成文隻掌握了郎市三分之一的權力,另外三分之二,被古向國和哦呢陳瓜分了。所以細分之下,郎市根本就沒有瑞根的市場。哦呢陳力捧瑞根,恐怕是障眼法。郎市的迷霧,漸漸在夏想的慧眼之下,有撥雲見日的跡象,但雖然第一步已經邁出,嚴重打擊了塗筠,削弱了古向國的勢力,但實際上對方的強大夏想也心知肚明,而且還有可能會有強有力的反擊。夏想不擔心官場上的壓力,正麵的壓力以他的政治智慧,比較容易化解,但說實話,來自哦呢陳的暗中的黑手,讓人防不勝防,確實讓人頭疼。主要是他指揮不動警方力量,因為他不是一把手,打黑,都是一把手主導之下的全局性的工作部署,他身為常務副市長,手伸不了那麼長。就算可以在權限之內卡路洪占一把,不過是權宜之計,隻有在公安係統內部建立了班底,才是他在郎市打開局麵的第二步。問題是,第一步團結幾名常委,他差不多已經做到,但在公安係統內部打開局麵,雖然有了英成的相助,似乎還是困難重重。夏想心思浮動,思來想去,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睡到半夜,突然就被急促的電話驚醒了,拿過手機一看,竟然是李理來電。一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多了,李理不是不懂禮貌之人,這麼晚打來電話,難道出了什麼大事?接聽之後,裡麵傳來李理驚惶失措的聲音:“夏市長,不好了,我的車被人砸了,而且窗戶也被磚頭扔破了,又接到了一個恐嚇電話,警告我離您遠一點,否則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好一個哦呢陳,真是囂張之極!夏想強忍怒氣:“先報警,記錄在案再說。先不要怕,事情總會有討還回來的一天。”第二天一上班,夏想就聽到一個消息,古向國要去燕市參加全省市長會議,因為是臨時通知,比較緊急,古向國隻簡單交待幾句,就動身了。機會來了,夏想心中打定了主意,他身為常務副市長,在市長出差期間,就有行使市長權力的職責。等古向國一走,就立刻召開了政府常務會議,部署在全市範圍內開展一次打黃掃非的活動,要求公安係統服從市政府的指使,配合統一行動。路洪占列席了會議。路洪占想反對,卻被夏想漫不經心的目光一看,頓時話又咽回了肚裡。他是常委、政法委書記不假,但他也是公安局長,公安局長就得聽市政府指使,現在夏想等同於代市長,他的命令就得服從。打黃掃非,打的是哦呢陳的黃,掃的是哦呢陳的非,很明顯,是夏想專門針對哦呢陳的一次報複性行動。路洪占看了幾名副市長一眼,發現除了邵丁有點底氣有可能反對之外,其他幾人都一言不發表示了默認。經過上次常委會上塗筠事件之後,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夏想的所作所為,但夏想卻是威望大漲,在市委之中的權威上升很快,現在政府班子裡他又是唯一的常委,古向國出差,塗筠休養,他的話誰敢反對?路洪占醞釀了半天情緒,還是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是不是請示一下古市長?”“古市長正在開會,不要事事都麻煩他了,我事先已經請示了艾書記,艾書記沒有反對。”夏想一句話就封死了路洪占的退路,有艾成文的支持,路洪占就算不情願他也得出動警力,“怎麼,路書記還想請示古市長的話,你就請示好了。”路洪占就算請示,也隻能偷偷摸摸地打電話,才不會當著夏想的麵說什麼,否則就顯得他不但蔑視夏想的權威,而且連艾書記的話也不放在眼裡。夏想部署完畢,重點圈定了幾處地方,就讓路洪占暗暗苦笑,全是哦呢陳的地盤,甚至連凱撒酒店和驚仙居也在突擊檢查的名單之內,夏想真是瘋了,根本就是抄哦呢陳老底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