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度不說話,卻又緩慢地拿起魚杆,放好魚餌,一甩魚線,又擺出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不過夏想卻細心地發現,他的手卻微微抖動,顯然,也是內心在進行著激烈地思想鬥爭。夏想也沒指望一次談話就能打動宋朝度,忽然見他的浮子一沉,忙道:“宋省長,魚上鉤了。”宋朝度猛然驚醒,急忙提起魚杆,慢慢從水中拖出一條足有一斤多重的鯉魚。鯉魚上岸之後,還不停地掙紮,隻可惜,魚兒一出水就失去了自由,不幾下就被摘下魚鉤,扔到了水桶之中。宋朝度釣到了魚,卻沒有什麼興奮之意,仍然是一副沉思的樣子。夏想就笑著說了一句:“魚兒咬鉤,也許不知道魚餌是陷阱,也許明知道是陷阱,也存了僥幸之心,認為可以吃了魚餌而不被魚鉤鉤住。脫鉤的魚兒畢竟也不在少數,但最後還是被釣了上來的,隻能怪它運氣不好了。”宋朝度一怔,隨即恍然驚醒一下,哈哈一笑:“小夏,剛才一番話真是金玉良言,讓我一下想通了。我被動也好,主動也好,誰也說不清哪一個是陷阱,哪一個能吃到魚餌而又安然無事,關鍵是,現在不吃要餓死,那就索性主動一點,吃了再說,左右也是逃不過,主動迎上前去,才顯男人本色。”夏想連連點頭:“宋省長說得好,就算您消極應對,最後可能也會被指派為省裡的牽頭人。不如主動出擊,爭取印象分,成敗暫且不論,敢為天下先的勇氣,也讓人心生敬佩。而且我也相信,憑借宋省長出色的眼光和準確的切入點,肯定可以指導試點城市獲得想象不到的巨大的成功。”宋朝度一旦想通,也就心懷大慰,哈哈一笑:“你彆說,小夏,你還真是我的福將。我為此事上愁了好幾天了,總是想不通也想不到好辦法,經你一說,忽然又對試點城市的事情充滿了信心。既然你也是信心十足,還鼓動單城市和寶市主動申請,就說明你肯定心裡有數,到時一定要為我出謀劃策,不能有半點偷懶。”夏想隻好假裝歎氣:“我就是為領導奔波忙碌的命,沒辦法,誰讓我總是自己給自己找事?”“魚兒上鉤了……”宋朝度驚叫一聲,指著夏想的魚杆說道。夏想一見,忙手忙腳亂地拉魚出水,不料緊張之下,魚兒卻從容脫逃了……下午,夏想又和宋一凡一起,看望了老古。宋一凡對老古的突然出現,也是驚喜異常,總是喜歡叫老古“老古董”。夏想想阻止,老古卻板著臉製止了夏想。夏想無奈,隻好任由一老一少胡鬨,沒大沒小地笑個不停。夏想總覺得,老古是軍隊上的高級將領是可以肯定的,但他的身份在他眼中還是一個謎,似乎老古除了古玉之後,沒有什麼家人,因為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尤其是在宋一凡無意中問起老古有沒有兒女時,老古卻臉色一變,半天沒有理宋一凡,惹得宋一凡找夏想大發嬌嗔。夏想卻第一次批評了宋一凡幾句,告訴她,要尊敬老人,不許衝老人亂發脾氣。每個老人都經曆過滄桑的人生,有著想象不到的經曆,要對他們保持寬容和諒解。宋一凡雖然還是氣憤不平,不過夏想一臉嚴厲,也讓她不敢再耍小性子。還好過了一會兒,老古又恢複了童心,宋一凡和他又重歸於心,讓夏想在一旁看了連連搖頭,老小孩,果然不假,象老古這樣的高級將領,一生也是戎馬生涯,到老了,竟然和一個小女孩生氣,讓人哭笑不得。4月上旬的一天,何副總理正式視察了燕省。隨同何副總理來訪的有,一名國務委員之外,還有外經貿部部長易向師、教育部副部長吳才江,其他人員都是經濟方麵的專家,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討論經濟問題。當天,燕省省委全方位戒嚴,所有工作人員都動員起來,力保視察工作萬無一失。夏想也參加了動員大會,並且向信息處全體人員傳達了上級的指示精神。如今楊天客對夏想的工作還算配合,基本上夏想交待下去的事情,他都會督促著完成,從來不會拖泥帶水,也不會陽奉陰違,讓信息處的人都大跌眼鏡。當然也有知道內情的人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夏想出麵讓錢秘書長點了頭,辦公廳人事處才放了人,讓楊天客的兒子調到了市委辦公廳秘書處,據說深受領導重視,比在省委辦公廳強了不少。有人知道之後,私下裡問楊天客,為什麼不請計傑出麵請崔書記幫他擺平辦公廳人事處的處長,楊天客神秘地答道:“在領導的眼中,有些人是隻能辦事不能找事的,而有些人,平常替領導辦事,有時候,領導也會賣他麵子,替他解決困難。”夏想作為信息處處長,不夠資格作為陪同何副總理的隨行人員,隻是遠遠地看了何副總理一眼,沒看太清,隻是覺得他比電視上要年輕一些,而且精神很不錯。本來夏想以為沒他什麼事了,光是副省級以上乾部,省委大院就一大把,副省級未必夠得上陪同何副總理的資格,他就更不用提了。不過因為有國家領導人來訪,和平常時就有所不同,中午時就嚴格要求不能走出省委大院,下午具體何時下班,等候通知。下午開了幾個小時會,夏想以為何副總理會當即返回京城,沒想到,散會之後何副總理還沒有走,聽說晚上還要開會,心中一驚,看來在燕省裡麵,對產業結構調整的反對聲音也很強烈。正琢磨著估計晚上也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放行時,手邊的電話就響了。夏想也沒多想,接聽之後,就隨口說了一句:“您好。”裡麵就傳來了吳才江一口京味的普通話:“小夏,你說是我上去好,還是你下來好?”吳才江以前再對自己不好,他也是連若菡的叔叔,而且連若菡也說過,吳才江對自己和她之間的事情略有耳聞,之所以不再理會,一是因為吳才江忌諱連若菡的脾氣和連若菡的父親,說了出去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二是吳才江對男女之事往來不在意,從來不認為是什麼大事。也正是為此,夏想現在對吳才江也多少有點好感。就算不提他是連若菡親叔叔的身份,人家好歹是副部長,夏想忙說:“吳部長您好,您稍等,我馬下下樓。”到了樓下,夏想見吳才江一個人背著手,正若無其事地在院中看中風景。他作為何副總理的隨訪人員,也太有閒了吧?夏想無語,身為教育部副部長,吳才江此次出訪燕省,估計也就是湊熱鬨來了。果然吳才江一見夏想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來散心來了,不是工作來了,此次視察沒有教育方麵的議題,所以我很閒,就來看看你,順便找你聊聊天。”夏想無奈:“辦公廳的命令是,所有處長以上乾部,必須隨時候命。您有閒,我可得上班。”要不是吳才江是連若菡親叔叔,夏想才不敢以這種口氣和副部長說話。吳才江不以為然地說道:“你也知道官場上的事情,往往都是小題大做,何副總理來視察工作,關你一個信息處處長什麼事?純粹是興師動眾,沒事找事。行了,彆當真了,我有事找你,跟我出去一趟,何副總理現在在和葉石生、範睿恒開閉門會議,我敢肯定,絕對不會有事找你。”吳才江發話了,他又是副部長的身份,夏想也不敢不從命,他打電話給楊天客,告訴他自己要陪吳部長,有事直接打他手機。該交待的必須要交待一下,上級問起,下屬也好回答,同時也是顯示出對楊天客的尊重。楊天客連連說好,還說讓夏想儘管放心,有小問題他都頂著,除非有大事,他一般不麻煩夏處長,還是陪好吳部長要緊。夏想就笑,幫了楊天客一次,雖然和他不是什麼同盟的關係,楊天客依然是計傑的人。但人性都有複雜的一麵,而且楊天客為人知恩圖報,事事做得都很圓潤,讓夏想也很滿意,也省心不少。有一個配合工作的副手就是省事,隻要把工作交待下去,具體如何執行如何督促,就都是副手的事情,他隻需要了解結果就可以了。跟隨吳才江出了省委大院,來到旁邊的咖啡廳,吳才江笑道:“燕市的茶館太少,算了,就到咖啡廳坐坐,圖個清靜。”坐下之後,各自要了一杯咖啡,吳才江也就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來意:“易部長對你很滿意。”夏想一驚:“我可沒有那麼大本事!”吳才江對夏想的驚訝很滿意,點頭說道:“當然,你想入易向師的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你的才能,是錢錦鬆說出的。關於勸說單城市和寶市成為試點城市的事情,錢錦鬆已經向易部長私下裡透露了,我估計,話也傳到了何副總理的耳中了……”吳才江似笑非笑地看著夏想,意思是,行,有一套,四兩撥千斤,從小處入手,看似不著痕跡,沒有好處,其實到了最後,還是最大的受益者。以一個處級乾部的身份,勸動了兩個地級市主勸去申請試點城市,可以說,不僅得到了何副總理的賞識,還給省裡分了憂,葉石生聽說後,也會對他另看一眼。夏想,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能夠從極其錯綜複雜的局勢中,敏銳地發現非常巧妙的支點,然後隻需要輕輕一撬,一切就迎刃而解,簡直就是猶如神助,達到了出神入化的效果。吳才江生平很少佩服人,今天當他見到易向師一臉喜悅,向他說出了夏想在幕後推動的內情之後,竟然忍不住拍手叫好——好一手點石成金的妙招。連易向師也是對夏想的做法大加讚歎。易向師讚歎的不是夏想的做法有多高明,他和何副總理對燕省的情況也做過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平衡和妥協,隻能是由試點城市開始,慢慢推廣,不可能一步到位。因為燕省既沒有足夠的政治氛圍,經濟上也不可行。但表麵上的壓力還是要施加給燕省,否則引不起他們的重視。同時,易向師也清楚,實際上不管夏想是不是勸動單城市和寶市主動申請,最後也基本上是先找兩個試點城市推廣,但夏想的聰明之處就在於,被動不如主動,消極不如積極。主動出麵申請,不但可以得到為省裡解憂的印象分,還能讓何副總理記住兩個城市的黨政負責人的名字,而且,也讓何副總理對他們高看一眼,並且也會經常關注兩個城市的發展,說不定有合適的項目,還會照顧。主動和被動一字之差,待遇卻有天淵之彆。而且,因為夏想的從中說合,夏想的名字必定在省裡掛號,也會讓何副總理牢牢記住。試想,一個處級乾部,竟然有敏銳的超前的眼光,而且還能說服兩大地級市的黨政領導,不但證明他有才能有口才,還表明了他有人脈有關係,能夠取得彆人的信任。易向師就暗暗稱讚夏想確實有獨到的眼光,他居中協調,省裡、外經貿部和何副總理三方討好,最後是他自己、兩個城市、燕省省委以及何副總理四方受益,可謂一舉數得。如果沒有錢錦鬆向易向師透露夏想為單城市所出的產業結構調整的想法,隻憑夏想從中協調的手段,易向師會認為夏想隻是一個政治投機客,未必會有商業的眼光。但因為錢錦鬆簡單明了地說出了夏想為單城市的發展提出的兩條思路,就不得不讓易向師大吃一驚,仔細分析之後,更是震驚莫名,為夏想的奇思妙想讚不絕口。單鋼的鐵路思路還不算太突出,隻能說眼光超前。但以成語為切入點的文化旅遊,就不得不說是極佳的創意了。易向師身為外經貿部部長多年,對地方經濟研究得相當透徹,也知道內地城市的缺點十分明顯,就是交通不便,運輸成本高,而且思想保守,產業結構老化,等等,從錢錦鬆的口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位年輕的經濟學家侃侃而談,將單城市優勢和劣勢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點評得也是一針見血,不比他這個部長差,甚至有些主意連他都是聞所未聞的大膽。由此,易向師再一次仔細研究了夏想的履曆,才發現,他以前就有許多次成功招商引資的先例,而且次次都是眼光準確,時至今日,他在壩縣時引進的項目還在贏利,而且前景還很廣闊。同樣,在安縣時引進的項目也非常不錯,景區的擴建,度假村的興建,還有猶如神來之筆的連接三石和三水風景的山水路,處處體會出先人一步的眼光和水準。山水路貫通之後,現在由安縣到景縣非常方便,而且兩個景區之間還開通了班車,景區之間的互助旅遊項目增多,極大地增加了可玩性和遊客的遊興,事雖小,但意義深廣。易向師還真動了要調夏想到外經貿部的心思,覺得以他的才能,綜觀國內各省經濟形式,做高屋建瓴的理論研究工作再合適不過,如果再到社科院跟一些經濟專家學習兩年的理論基礎,說不定以後有望將他培養成為技術型的副部長。易向師將他的想法對錢錦鬆一說,錢錦鬆卻笑著搖頭:“夏想還是留在地方上好,他有理論是好事,但他更適合做具體工作,在地方上,才更好發揮他的才能,才能為百姓做實事。”易向師一想也是,也就沒再勉強,轉而告訴吳才江,想抽時間和夏想見個麵,當麵談一談,吳才江一口答應下來。但易向師沒有料到,燕省的領導層中對於產業結構調整的爭論非常激烈,葉石生含蓄地表示反對,範睿恒謹慎樂觀地表示支持,馬萬正基本是中立,崔向卻持強烈支持的態度,宋朝度也是大力讚成,其他常委有反對有讚成,還有中立,總之,基本是僵持的局麵,一半對一半。何副總理見此情景,對燕省的興趣反而更大了,會一直開個沒完,上午開了,下午還要開,他抽不出時間見夏想,就讓吳才江轉達一下他的意思就可以了。吳才江也想見夏想一麵,因為他從夏想的從中周旋的手段之中,發現了夏想確實有過人之處,不但有商業頭腦,政治眼光也非常準確,非常善於利用各方博弈的局勢之下的支點,然後準確地切入,一舉成為撬動杠杆的關鍵力量,以小勝大,聰明,絕對聰明。吳才江就饒有興趣地又說:“小夏,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上一次我借高成鬆之手對付你,你現在是不是對我還大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