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紫與青
此時此刻，皇都內，寧炎府邸裡，專門為紫玄開辟的庭院中。
紫玄正在掙紮。
她盤膝坐在那裡，四周的地麵浮現複雜的烙印，形成了封印，束縛了她的身軀。
那烙印，是魂絲組成。
這魂絲，是在人皇祭祖的那一刻爆發，使紫玄這裡，無法離開。
而在距離此地不是很遠的一處民宅內，二牛也在盤膝，也在掙紮，其臉上青筋鼓起，目中出現血絲。
他的四周，同樣存在了封印。
不是魂絲，而是來自七爺的布置。
“老頭子，你個老幫瓜，居然算計我，將我封在這裡，老子要叛出師門！！”
二牛低吼，全力掙紮。
而外界，此刻來自九幽的風，吹過了人族皇都。
天空在那麼一瞬間，似有了渾濁，幽冥之門的開啟，終無法隱匿，顯露在了望古，使得被人族女帝成神吸引注意力的各方，有所察覺。
那畢竟是一個古國的複蘇，且儀式本身的詭異，堪稱絕巔。
但……與女帝成神不一樣。
對於發生在吞天大域的這一切，此刻沒有任何一族，也沒有任何神靈，前去阻道。
紛紛，視而不見。
就仿佛那裡是禁忌所在。
因為，這是對神明的祭獻，而上荒愉悅。
人族皇都，女帝抬起頭，神色在這一瞬有一抹複雜閃過，可最終還是化作了平靜。
祂與那位的交易，至此，徹底的結束了。
雙方，都獲得了想要的結果。
未來，一切以族群為主。
而人族，與聖地決裂，大帝隕落，此後望古人族，是風雨飄搖，是徹底崛起，皆在自己的肩上，永恒扛起。
就如同祂之前所說，一杆因果，祂一人扛之！
女帝心中平靜，收回目光，看向人族，掃過皇都的百姓，感受到了他們的激動，掃過此地的群臣，感受到了他們的波瀾。
也看到了所有的皇子皇女，感知到了他們的緊張。
直至，女帝看向許青。
“那位這一世的弟弟，大帝所選擇的背劍人……”
祂的目光裡，此刻的許青站在人族的戰鼓上，臉上能看到還沒隱去的悲傷，而感知到自己的注視後，對方也看向自己。
向著自己一拜。
女帝微微點頭，最終望向天邊升起的旭日，威嚴之聲，回蕩天地。
“傳旨望古之東，一切大域。”
“即日起，將其域中一切我族，妥善安置，外域人族，不可橫死。”
“鎮炎王，北河王，雲瀾王……共十七天王，統帥十七軍，前往望古東部異族各域，接我族子民……回家。”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情緒波動起來。
自東勝以來，流落在外的子民太多太多，曆代人皇不是不想將他們接回，而是無能為力。
直至此刻，直至今日，成神的女帝，協神台之強傳旨，望古之東，祂的聲音在這一天，是天音。
鎮炎王等天王，瞬間飛出，在半空向著女帝一拜，低沉稱是。
“其餘群臣，皇子，一乾人等，七日後皇宮大殿，改皇號，升大朝！”
女帝的聲音再次回蕩，群臣皆拜。
“祭祀結束，都散去吧，十一，你隨朕來。”
古皇星轟鳴，緩緩下沉，回歸原位，天幕恢複，人族氣運隱去不再波瀾。
古星內的修士，也都被挪移出來，顯露在了半空中。
這場浩大的儀式，至此，落了幕。
而此刻的群臣也看出女帝母子顯然有事相談，於是不便打擾，各自一拜後，帶著對此番祭祀的無儘思緒，默默離開了皇宮。
唯有十一，心中既激動，又忐忑，如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向著女帝走去。
站在女帝身旁後，他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不知如何述說。
而女帝那裡，目光並沒有看向身邊的十一皇子。
祂望向天空，在人族戰鼓消失後，在群臣離開後，依舊站在那裡的許青。
“鎮蒼王。”
女帝平靜開口。
半空中的許青，向著女帝躬身。
“陛下，我在等一個人，我想，他應該會來。”
許青輕聲回應。
女帝目光深邃，在許青身上凝望少傾，不再說話，轉身走向皇宮。
十一皇子深吸口氣，緊張的跟隨。
半晌後，天地安靜。
與之前這裡的盛典比較，此刻突然的寂靜，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抑。
在這壓抑裡，乾坤中，隻有許青一人立在半空，四方沒有任何身影出現。
唯有他，望著天邊，平靜的等待。
他的耐心足夠，因為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很久。
他相信，對方會來的。
這是他的直覺帶來的預感。
準確的說，在當年來到人族皇都，於皇宮內第一眼看見那道披著國師身份的身影時，他就知道，直麵的一刻，不遠了。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流逝。
天空的旭日，慢慢的上升，光與熱越發在世間蔓延，直至……正午當空。
濃烈的陽光，將大地的漆黑抹去，將塵埃融化，幌入目中，璀璨的讓人似乎看不清天幕。
這樣的日頭，許青見過很多。
其中有一個，在他的記憶裡，刻入到了靈魂中，生生世世也都無法忘記。
那是無雙城，最後的正午。
那天的陽光，也是如此濃鬱，直至其內，出現了一道身影，隨後無雙城下起了血雨……
而今天，這道身影，在許青的目光，在那正午的陽光裡，再一次顯露了。
紫色，侵襲了光，隔絕了熱，從天幕彙聚，從蒼穹而來。
一步步，走向人間。
最終，取代了天光，取代了蒼穹，踏在了許青的目光裡，遮蓋了他的世界，遮蓋了他目中的所有。
紫青太子！
他的容顏俊美，他的笑容溫柔，他的目光安寧，他的腳步輕柔。
站在了半空，向著皇宮輕聲開口。
“恭賀陛下，終成神台。”
皇宮內，回蕩平靜之聲。
“此刻的你，應該是在伱的大域內，而非我族。”
紫青聞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女帝說的對，我取走玩偶後，就會離開。”
說完，紫青轉頭，看向許青。
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如同在無雙城時一樣。
“阿弟，你是一直在等我嗎。”
許青神色如常，點了點頭。
“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紫青笑了，右手抬起，向著許青那裡輕輕一抓。
“那麼，我們走吧，我帶你回家。”
這一抓之下，蒼穹瞬間逆轉，大地也都轟鳴，一股恐怖之力降臨世間，切割了八方的時光，切割了此地與望古的命運。
使得許青四周，成了獨立於望古的時空。
不可阻擋，不可反抗，此手……如同命運。
甚至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這隻手的掌紋裡，許青似乎看到了無雙城，看到了血雨，也看到了抱著玩偶無助哭泣的自己。
可就在這時，一聲冷哼，驀然間從皇宮內傳出。
更有五道神靈的氣息，在人族氣運中爆發，降臨在了天地間，鎖定紫青。
一時之間，逆轉的乾坤被擺正，轟鳴的大地被鎮壓。
“陛下，這是阿弟和我的家事。”
紫青的手，在半空一頓，望向皇宮，輕聲開口。
“許卿，是朕之臣，族之鎮蒼王，皇子太傅。”
皇宮內，女帝的聲音平靜，帶著不容置疑。
“哦？”
紫青好似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言辭，笑容更盛，目中慢慢露出一抹溫柔之外的神采，看似璀璨，可卻透著一抹古老滄桑。
就連聲音，也都如此。
“阿弟那裡，似乎也不希望陛下你來插手。”
“不過既然陛下這般開口，那麼……我們做個選擇的遊戲如何？”
紫青說完，左手抬起一翻之下，手中出現了一個紫色的木盒子。
指尖一碰，盒子被打開。
一道光……從木盒內，驀然散出！
那光無色無形，看不見，但可感知，出現的一刹那，蒼穹波瀾，大地轟鳴，日月失色！
皇都內所有人，無論凡俗，無論修士，無論群臣，都在這一刹神色劇變。
因為那道光……
是神靈殘麵睜開眼後，散出的目光！
祂第一次出現，是在當年的七血瞳，從紫青身邊的夜鳩手中，釋放出來。
而後，許青在神靈試體內，也曾看到。
但此刻，出現在紫青太子手中盒子裡的光，要比當初七血瞳時，濃鬱太多太多！
展現在天地的一刹，不管什麼修為的大能，不管他們的神通道法是不是可以改天換地，但在這個一瞬……都在顫抖。
神靈，也不例外。
因為，那是生命層次的碾壓，那是懸在整個望古大陸萬族頭頂的生死符。
層次決定了一切。
此刻，隨著木盒被打開，隨著那道無形無色甚至肉眼不可察覺的目光釋放出來，雲霧劇烈翻滾，好似化作了怒海在奔騰。
皇都大地更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模糊之中，所看一切，都不清晰。
隱約間好似有撼動神魂的呢喃聲，在這天地內回蕩，讓人身體不穩，八方旋轉，猙獰痛苦發狂嘶吼。
天地萬物，無不模糊，無不扭曲。
可皇都不是七血瞳，女帝更是強神台，所以下一瞬皇宮的大陣轟鳴而起，人族氣運升空，其內曆代人皇所化五尊神靈，瞬間顯露本體，降臨下來。
皇宮內，更是有一抹驚天動地的氣息，驟然而出，仿佛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將落在這裡的光，全部吸走。
但……紫青既然到來，既然要和女帝做一個遊戲，他的行為自不可能隻有這樣。
於是下一瞬，在皇都大域內，一處常年被重兵把守的神秘區域裡，一樣有目光，驚天而起。
這片區域，是人族的曆史使命所在，數萬年來，無論到了任何時候，也都不曾被波及。
那裡，除了人族的重兵外，還存在了一個特殊的宗門。
此宗，雖是人族十大宗門之一，但幾乎從未有弟子出世，他們常年守護在這裡！
此宗，就是深淵下肩負特殊使命的藏土道！
他們的任務，是看守大門，看守通往深淵的大門。
甚至可不遵皇命。
而深淵，是赤母的故鄉，也是李自化的故鄉。
那是……真正的望古大陸！
是當年從厚土到來的夏仙，與曾經的煌天神族，征戰的戰場。
那一戰，夏仙勝，於是將煌天神族以及祂們的神皇封印，更是將那個時候的望古之天，改造成了大地。
於是，就有了後世的望古大陸。
而在望古之下，在厚土之上，那片被封印的煌天神族所在之地，此後於天道裡，被定義為深淵。
深淵有門，一共九扇。
人族這裡，鎮壓著一扇！
此刻，光就是從深淵之門上爆發開來，形成了恐怖之威，與外界皇都的光，形成了呼應。
轟鳴之聲，滔天而起。
深淵大門，出現了九道裂縫！
一時之間，人族大域巨響，陣陣來自深淵的呢喃，陣陣不甘的咆哮，從門內傳出世間。
祂們，要歸來。
祂們，才是望古大陸真正的主人。
祂們，是煌天神族！
於是波動，劇烈的傳開，蔓延皇都大域，無儘的異質，也從深淵之門的裂縫內瘋狂外散。
從地麵上、從沙礫上、從江河裡，從山巒中。
從城池內，從一磚一瓦、從一切食物、一切物品！
直至，從所有存在內，紛紛上揚而起，形成了一縷縷霧氣，熏天撼地。
蒼穹的雲層，在這霧氣的融入下，顏色飛速改變，眨眼間就成為了觸目驚心的紅雲，緋紅色的閃電轟隆隆的劃過間，一滴滴的血色的雨水，從天而降。
無法想象、無法對抗的大恐怖，在兩道光的回應中，正在形成。
若不及時鎮壓，一旦深淵之門被衝開，無論未來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族以及附近的大域，將第一時間陷入浩劫。
一時之間，人族氣運翻騰，天地持續轟鳴，雷霆萬鈞而散。
半空中的紫青，笑容溫柔，輕聲開口。
“陛下，此刻您以及這五尊人皇神屍，去深淵鎮壓一炷香，大概率是可以將深淵之門的裂縫愈合的。”
“而我，將在您鎮壓深淵的這個時間裡，帶走我的阿弟。”
“那麼，遊戲開始了。”
“陛下，您怎麼選呢？是選一個人，還是選族群？”
紫青望向皇宮。
皇宮上的漩渦轟鳴，其內露出了女帝的雙眼。
三息後，環繞在紫青身體外的五尊人皇屍神，驀然升空，直奔深淵之門，而皇宮內的漩渦，也刹那消失。
其內的女帝，一步之下，走向深淵……
祂選擇了族群。
眼看這般，紫青太子的情緒，在這一世第一次出現了波瀾，笑了起來。
隻是笑著笑著，其目中卻浮現出了追憶。
似乎想到了曾經，也有一個人，在麵對這樣的選擇裡，選擇了族群。
於是他望向許青。
許青的神情，從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阿弟，女帝放棄了你，你身邊的人，似乎也放棄了你，所有人，在這一刻似乎都沒有選擇你呢。”
“所以，還是與我回家吧。”
紫青溫和，抬手一抓，下一瞬那隻命運之手，在沒有任何阻礙，一把抓向許青。
帝劍，在許青的體內傳出劍鳴，但許青沒有回應，他望著紫青，傳出平靜之聲。
“我的哥哥，紫青上國的太子，這些年來，我漸漸有一個疑問在心，想問一問你……你在怕什麼？”
許青的聲音，回蕩四方，落在紫青的耳中，紫青笑容依舊，剛要開口。
可就在這時，一聲讓蒼穹轟鳴，虛無碎裂的咆哮，帶著豁出一切的決心，帶著顛覆乾坤的瘋狂，從皇都的一處民宅內，衝天而起。
“老子吞了你！”
民宅內，環繞在二牛身邊的封印，驟然崩潰，被一股從他身上滔天而起的瘋狂，直接碎滅，使得這股瘋狂再無阻礙，直衝雲霄。
天空，在這一刻成了藍色。
無儘的寒冰，封了天，凍了地。
而藍色的天幕上，出現了無數的藍色手臂，密密麻麻在蒼穹顯露，更是形成了藍色的漩渦。
轟隆隆的轉動中，輪回的氣息，死亡的氣息，伴隨著一聲聲封印解開的破碎之音，在這漩渦內爆發開來。
更有劇烈的喘息，亦在內回蕩。
仿佛有什麼可怕之物，正從這漩渦深處，掙紮的向外爬出！
與此同時，一片片藍色的雪花，漂浮而落。
那些雪花，赫然是藍色的蠕蟲所化，彌漫世間。
“誰說阿青被放棄了，老子沒放棄！”
咆哮之聲，傳遍皇都，紫青太子抬起頭，目光落去。
許青的神情，在決定等待紫青之後，此刻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他驀然轉頭，看向藍色的漩渦，感知到了大師兄的瘋狂，也察覺到了封印正在被解開的氣息。
忽然開口。
“大師兄，稍安勿躁！”
天空一頓，接著傳出更劇烈的咆哮。
“躁什麼躁，都到了這個時候，老子拚了。”
轟鳴間，天空的漩渦越發的驚人，聲響驚天動地，可似乎這種強行解開封印的行為，其艱難的程度超出想象。
所以很快，漩渦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響中，有所坍塌，最終一聲轟鳴，伴隨著淒厲且不甘心的嘶吼，在天幕消散開來。
雪花，不在。
蒼穹的藍色，正在散去。
而很快，從皇都的民宅內，這瘋狂的氣息重新崛起，試圖再次爆發，轟鳴之聲不斷，可還是失敗。
一次，又一次。
癲狂之意，強烈至極。
“你大師兄，好像在演戲。”
紫青笑了笑，抬起的命運之手，已將許青的身體抓住，拿到了麵前。
“沒關係，今日我不會傷害他，不過對你方才的話語，我有些好奇。”
“而我更好奇的，是你既然在等我，那麼……你的準備是什麼？”
紫青目光落在被命運之手籠罩的許青身上，溫和開口。
許青依舊平靜。
“我之前看到你的出手，也確定了內心的判斷。”
紫青神情溫柔，目中甚至還浮現出了一抹期待，似對許青接下來的話語，很感興趣。
“我在封海郡的時候，就在思索一個問題，我需要什麼方法，可以殺死你。”
許青一樣輕聲。
“而我不知道你真正的戰力，也不知曉你的能力，所以我思索很久也沒有答案，除非我變得更強。”
“但關於這個問題的思索，我始終沒有放棄。”
“直至，我在祭月大域，看到了契機。”
許青望著紫青。
“而後，我在炎月，將其完善。”
“又於昨夜，通過你的出手，看見了你撥弄時光，切割趙掌櫃的時光，也切割自己的時光，更可牽連對方的命格為自身補品。”
“於是，我最終確定了內心的判斷。”
許青聲音在此刻有些沙啞，好似沙礫摩擦時光，飄落了回憶。
“為什麼我會在之前敲鼓時，有完整的感覺。為什麼我當年在祭月大域看見了一段無雙城內，不曾出現在我腦海的記憶。”
“為什麼我的記憶裡，你當年落下的手掌，是溫情的。”
“而另一段記憶，你的手掌是殘忍的。”
“我的身體，支離破碎，就如同你送來的被縫合的玩偶。”
“但，為什麼，我的記憶裡，之前卻沒有這一段。”
許青輕歎，目光與紫青對望。
“是誰將那段殘忍的時光切割，是誰將溫和的時光替代。”
“如果是同一個人，那麼切割殘忍時光的他，為什麼又去縫合，這是一個很矛盾的行為。”
紫青安靜的聽著許青的話語，期間沒有任何打斷。
直至此刻，他溫柔一笑，輕柔的聲音組成了話語。
“有沒有可能，是那個人出手後，看見破碎的你，心底升起了悲憫。”
“所以又將阿弟你縫合，然後給了你一段溫柔的記憶。”
天幕下，半空中，紫與青，目相望。
風在此刻吹來，掀起二人的發絲，飄搖間，如被放在上靈府門檻上，那被縫合的玩偶。
一樣，在風中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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