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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玄想了想,還是跟著阮寧走。

他很有種如果這個時候不跟上去,以後也抓不住的不妙預感。

“你跟來做什麼?風寒未愈,你不老實待著,想多吃幾天藥不成?”阮寧語氣冷漠。

謝九玄伸了個懶腰:“風寒而已,你不也說了,我自己醫術了得,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他在試探阮寧的情緒,試圖打破她方才莫名豎起的壁壘。

阮寧不知他意圖,卻無形中陷入他製造的語境,跟著他的話題走:“隨你。反正吃藥的是你。”

三言兩語,她因一些回憶而籠罩在心頭的陰鬱被他無形化去,而她對此卻一無所知。

“對了,回頭你拿套衣服給我,我讓人照著尺寸做。”她還能重新規劃一下手頭計劃。目前在她看來比較要緊的是謝九玄的衣物。

謝九玄此時心裡很想知道她何時學會的繡工。

說來鬱悶,他近幾日日日看阮寧坐在院中繡那件男士衣袍,玄青色,繡的是山雲饕餮。

縱使見過比那更精美的服飾,他卻意外在意那一件。

阮寧甚至用平日打坐的時間趕工,可見重視。

他憋著一口氣暗自猜想,想來想去自己從京城隻帶了兩套衣衫,有沒有可能,是繡給他的?

人一旦有了某種符合期待的猜測,便會擅自用各種理由為它添加籌碼,並在心底將其提前肯定為事實。

他排除了阮寧人在江南,送衣物給其他男子的可能,最後隻留下自己這一個可能。

而他帶的衣物又是那麼少。

甚至為了加重籌碼,他“無意間”將兩件衣物都劃破了。

這下不可能也要變成可能了。

他壓抑不住內心愉悅,每日都要站在一旁仔細看一會兒。

一針一線,穿透布料又穿過來,那雙白嫩的手飛梭來去,山、雲、日、月都在她手中成型。

他心裡飽脹,頗有成就感,好像是自己繡成一般。

阮寧繡好那天,他心懷期待,坐在一旁換了幾個坐姿,喝了一壺茶,喝得肚子都脹了。

可她隻是仔仔細細將衣衫疊好收了起來。

再也沒拿出來。

這下他心態崩了。以結果看,阮寧並不是給他做的。

他心裡驀地湧起怒火,就差抓著她問給誰的。

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風,他漫不經心,旁敲側擊打探。

簡直拿出了應付朝堂老狐狸的深謀遠慮,變相運用孫子兵法。

原來是給阮自年的。

不是給其他什麼男子,他該鬆一口氣;可他竟連阮自年都嫉妒了起來。

他盯著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衣服,送給阮自年,隻要想想他便睡不著覺。

明明眼前有更需要它的人。

想起他目的暴露時阮寧驟變的神情,謝九玄歎了口氣。

生平第一次急功近利,連謀定而後動都忘了。

甚至引起對方警惕,打草驚蛇,若是對敵,這完全是個不懂戰術的昏頭將軍才能乾出來的事。

可他謝九玄居然也這麼乾了。

竟是為了一件衣衫。

阮寧拿著衣衫走在前麵,謝九玄跟在一旁。不少侍女偷偷向謝九玄看。

侍女嫁侍衛也算良緣,寧公子武功又高,人又好看,小丫頭們盯著他有些日子了。

阮寧自然注意到了。她視線一轉,掃了一眼謝九玄,見此人道貌岸然,臉上笑意盈然,眼睛好看得不像話。

她腳步突然頓住,神色有些古怪。

謝九玄視線沒離開過她,以為出了事,問道:“怎麼了?”

阮寧:“這些小丫頭裡麵就有繡房的。”

謝九玄沒反應過來:“什麼?”

阮寧喉嚨裡咕噥了一下,淡淡道:“沒什麼。”

卻已有大膽的丫頭圍了過來。

正是繡房的。

她們看見阮寧抱著一件男子衣物往繡房走,便猜到她的目的。

再仔細一看,那衣衫不正好就是寧公子的麼?今日早上她們偷偷路過,還從門口見他穿著呢。

了解了這些,她們再也坐不住了。

那可是寧公子的衣物呀!

若是給他縫了衣服,日後不就可以給他送衣服,這一來一回,可不就認識了?

多少話本故事裡緣分就是這樣開始的呀。

“阮姑娘可是要去繡房?”小丫頭紅撲撲的臉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是。”阮寧已猜出她目的,她手裡握緊了衣服。

“小的正是繡房繡娘,我針線最好了,姑娘將衣物交給我,保證縫得一絲破綻都看不出來!”

謝九玄猛地看向阮寧。

平日裡他的衣物是怎麼打理,雖沒有親眼見過,但各府大都一樣,猜也能猜到,必是管家交給下麵的小丫頭打理。

以前很正常的事情,此時卻令他心生不滿。

他盯著阮寧,嘴唇緊緊抿了起來。

阮寧眼神一頓,手猛地抓緊,像是本能握住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等她反應過來,立即燙手山芋一般將衣衫扔過去。

謝九玄的衣物而已,什麼時候成了她的東西?

她這樣想,冷眼看著衣衫就要落在小丫頭懷裡,心裡壓下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緒。

小丫頭很單純,立即笑了,一邊笑一邊偷偷向謝九玄看。

阮寧垂了眸子,無悲無喜。若有若無的孤寂籠罩著她。

“啊!”小丫頭尖叫一聲。

阮寧抬眸,臉上表情驚愕。

謝九玄半途截去衣衫,渾身煞氣逼人,小丫頭被他嚇得失聲尖叫。

“閉嘴。”他冷聲道,簡直像個閻羅。

小丫頭快要哭出來了。她見過最凶的人物也不過送豬肉的屠夫,寧公子看著那樣清雋和善的人,怎麼會是這樣。

明明是惡魔,偏偏做善人。

她打了個哆嗦。

阮寧反應過來:“沒事,你下去吧。”

她安撫地看了眼小丫頭,拍拍她的肩膀,心頭卻可恥地鬆了口氣,她在心裡千方百計給自己鬆這口氣找了理由:上輩子的影響。上輩子她走火入魔,不允許任何小丫頭有接近謝九玄的機會。

她總想著,隻要她把他包圍起來,早晚有一天他就是她的。

這想法真幼稚。

她又在心裡檢視自己鎖好的重重心房,發現鬆動的,再次鎖了起來。

小丫頭紅著眼眶跑向姐妹們尋求安慰。

謝九玄抱著衣衫臉色冰冷。

好像要賭氣似的。

可誰得罪了他呢?

阮寧:“你將衣服奪回來,是打算自己縫麼?”她心情還好,話裡卻帶了刺,也可能是調侃。

全看聽的人怎麼想。

恰好謝九玄此時心情跟她形成極大反差,他聽到阮寧心裡有刺。

阮寧又往回退了一步,將那顆冷硬的心再次加固了。

他甚至想不通這件事哪裡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

他心裡不可抑製有些沮喪。

這沮喪突如其來毫無預兆,令他措手不及,唯有用怒火掩藏。

沮喪的原因大抵是挫敗,也是棘手。

因為阮寧毫不在意,所以他上下求索,小心翼翼,甚至明知有去無回,卻還是踏上不歸路,隱瞞自己已好的事實。

他像孤注一擲的賭徒,在這一輪賭上所有。

“忘了告訴你,”他神情認真,臨時給自己編一個習慣出來,“我不喜歡彆人碰我東西。”

阮寧眼睛微睜,像是了然。

她點了點頭,回想一番,卻沒有關於此事的記憶。

可能覺得此人毛病頗多,未免傷及無辜,她拿過衣物看了眼。

那道破口像是被什麼利器滑過,沿著袖子劃過,她眉宇微皺:“這像是……”

謝九玄察覺她態度鬆動,快要鬆口,怎麼會讓旁的事情攪和了他的打算。

他隨手將衣服團起,將那破口隱藏:“這衣服扔了,再置便是。”

阮寧注意力果然轉移,眼睛裡閃過不讚同:“給我吧。”

謝九玄心裡不可抑製湧出愉悅,麵上卻一派冷靜自持:“你要它做什麼?”

阮寧無奈:“一道口子而已,這件衣物價值何止千金,臨安府可買不著這樣的。”

謝九玄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咳嗽兩聲:“好。”

這一聲再怎麼壓,也沒壓住上揚的唇角。

眼角眉梢透出活力。

阮寧觀察著衣物紋路,思索怎麼下針,倒是沒有注意。

不然,她又要縮回去了。

阮寧拿著衣服怎麼來的,又怎麼返回了。

她不想讓此事分去太多心神,回去當即拿了針線開始動手。

謝九玄津津有味坐在一旁觀看。

原先不甚起眼的袍子在他眼裡突然發了光,跟這世間一切衣物都不同了。

太陽也順眼,樹木也順眼,就連風也順了他的心意,令人滿意。

他臉上帶笑,眸子明亮。

阮寧視線不小心跟他對上,有些納悶:“風這麼大,你不頭疼?”

謝九玄頭發都被風吹得亂了。

自她將阿爹的衣衫繡好收起來,這人便不喜待在院子裡,拉著臉,問就是頭疼,要回屋睡覺。

這會風可大多了。

“不疼。”謝九玄漫不經心,視線盯著她針腳。

一道白色山月紋在縫隙中緩緩舒展開來,映襯在白色的料子上,有種若影若現的靈動。

他用視線描摹,仿佛等待新衣的稚童,滿心期待。

阮寧需得心無旁騖才不會心生雜念。

她專注於手中針線,明明連風聲都會忘掉,卻總是能察覺謝九玄的視線如影隨形,牢牢盯著她的手。

“風大了,你回屋待著吧。”她手指有些不受控製,於是遷怒乾擾者。

謝九玄固執坐著不動,甚至伸手抓住椅子扶手以示決心:“屋子裡悶。”

他甚至有些委屈。

阮寧張了張口,以虛張聲勢掩飾:“就算繡得難看,那也沒辦法。要麼你自己補。”

謝九玄給予她充分肯定:“很好看,我喜歡。”

他重複了一次,語氣認真,毫不敷衍:“我隻穿你縫的。”他在偷偷摻雜私念。

可阮寧聽了前麵一句就低下頭,眼瞼也垂下,手裡動作麻木而僵硬,再也沒有抬起頭來。

也沒有看他一眼。

她一針又一針縫著,好像和自己較勁。

謝九玄看著看著覺得不對,猛然道:“你憋氣做什麼?!”

他害怕阮寧手裡的針傷人,先去抓她的手,可還是遲了一步。

阮寧每一針都用了力,一針下去,幾乎透穿手指。

他聲音平靜,捉了她的手,將針拔了扔掉,連帶那件衣服也拋到一邊,立即低頭將她指尖滲出的血抹掉擦藥。

他注意力在傷口上,沒有看見阮寧抬頭一刹那的眼神。

或許看到了,但此時已顧不上。

阮寧剛才聽到謝九玄那句“很好看,我喜歡”耳邊便是轟的一聲。

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酸澀湧上心頭,湧到鼻尖,她抑製呼吸,低著頭輕輕張開嘴,仿佛在無聲呐喊。

這是上輩子憋在心底的委屈。她以為壓下去就不複存在,但其實他們埋藏在心裡深處。隨時都會跑出來。

完全不顧她如今才是身體主人。

“拿劍的難免被劍傷,拿針的想必是一樣的道理。”她平靜開口,聲音已經如常。

“嗯,疼不疼?”謝九玄沒有反駁,替她將手指包好了。

阮寧眉頭皺了,目露嫌棄,將包得胖了三圈的手指伸到他麵前:“謝九玄,你會不會包紮?這手還能做什麼?”

謝九玄將方才扔掉的衣衫撿了起來,輕輕拍打灰塵,仔細撫摸山嶽紋,笑道:“這手都傷了,你還不讓它休息?朝臣尚且有休沐,你作為主人,未免太過刻薄。”

阮寧看著他,啞口無言。

這像是寧國公說的話?拿人跟手指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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