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謝九玄眉頭狠狠擰著,身體不老實地動來動去,一掌差些將阮寧手裡的藥碗打翻。
阮寧雙手空不出來,警告道:“謝九玄!”
昏迷之人怎麼會講道理,更何況這人還病著。
她胳膊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阮寧歎了口氣,狠狠捏了下巴將藥灌了進去。
看起來是有些報複的意味。
她冷哼一聲,“啪”地將乾乾淨淨的藥碗放下,看著謝九玄皺著臉很是嫌棄惡心的樣子,不知怎麼撲哧一聲笑了。
笑完她立即繃緊臉。
“活該。”
她試了試水溫,已經沒那麼熱了。這藥見效起碼得過一會兒。
在謝九玄額頭上摸了下,摸到一手潮熱濡濕的汗水,額頭是很燙的。謝九玄下巴上還有殘留的藥漬,方才她喂得粗魯,謝九玄咽不及時灑了一些出來。
阮寧拿了布巾替他擦了。
擦完,她將布巾扔掉,雙手環胸盯著謝九玄,眉眼間有些嚴肅。
旁人隻當她在思考什麼極嚴重的問題。
確實是比較難解決的問題。
阮寧在想,總不能讓謝九玄穿著這身濕透了的衣服入睡。真若如此,他非得燒傻了不行。本來就已經瘋得不輕,再若是傻了,她怕是沒法把人還回去。
總不能帶出來一趟,不但原先的病沒治好,還得了更嚴重的。
想想就不行。
她阮寧做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可要怎麼給他換衣服???
她自己來?不可能。
讓下人來?會出人命。
這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她眉頭緊緊皺著,一臉嚴肅。
院子裡雨打芭蕉劈劈啪啪擾得人心煩,她摸了把水溫,立即將謝九玄從水裡撈出來,扶到了榻上,先拿過布巾將他頭發上的水擦一擦。
阮寧自己的衣服又濕了。謝九玄身上滴落的水將地上澆得猶如屋頂漏雨一般。
偏偏這人不老實,好像覺得她身上多熱似的,撥開了又湊過來,撥開了又湊過來。
阮寧點了他的穴,他才安安靜靜不動了。
柔軟的發絲從指尖劃過,她心裡閃過一陣異樣,總覺得謝九玄的頭發不該這樣軟才對。
都說心軟的人頭發軟,看起來也不見得。
她自己的頭發垂在肩膀上,跟謝九玄的放在一起,她的頭發明顯要粗硬一些。
等擦到前麵,她視線不由在謝九玄臉上掃過,手裡動作一頓,眼睛垂下,落在那一截蒼白的下巴上,胡亂揉了一通:“來人。”
“阮姑娘,有何吩咐?”
阮寧回頭一看,見又是那小丫鬟,眼睛一個勁地盯著謝九玄看。
這還不是謝九玄真正的容貌,若是那副真容露出來,小丫頭這輩子彆想嫁人了。當年那些癡迷謝九玄的汴梁姑娘們,嫁了人還對他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
更不消說不肯嫁人的那些了。
“去找兩個小廝來。”她鬆開扶著謝九玄肩膀的手,謝九玄沒了支撐,一下子倒在榻上。後腦勺撞在枕頭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這樣小丫頭便看不見了。
“是。”丫鬟有些失望地下去了。
阮寧搖了搖頭,將布巾扔到謝九玄臉上:“害人不淺。”
屋子裡靜悄悄的,謝九玄的呼吸聲清淺可聞。
她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行為頗有些幼稚,不由僵了僵,迅速伸手將布巾扔開。
“阮姑娘。”小廝來了。
阮寧耳廓染了一層淡淡紅暈,衣服被謝九玄打濕了,方才也不知道做了什麼,鬢發散亂,眼睛竟然有些水潤。
總之,看起來很不……嗯整齊。
小廝隻進門看了一眼,臉刷地紅了,立即低下頭去,老實本分。
“你們過來。”阮寧道。
小廝們心砰砰砰直跳,緊張地靠近。
“替他把衣服換了。”阮寧聲音清冷,將一旁乾淨整潔的衣物指給小廝。
小廝們忙回到:“是。”換衣服是小事,他們可以辦好。
看著謝九玄躺在榻上無知無覺的樣子,兩個小廝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心裡卻有些羨慕。
這個侍衛本事一定很了得。
兩人很快上前,準備動手換衣服。
阮寧卻站著沒動。
小廝終於發現是哪裡不對了。那桶沐浴的水、這侍衛人事不省的樣子,如今又要換衣服……
兩人臉色突然爆紅。
“等等。”阮寧聲音有些嚴肅,“寧公子不喜旁人近身,昏迷之時可能會出手傷人,你們警醒些,儘量不要碰到他。我就在旁邊聽著,若有不對我會出手,不會讓他傷人的。”
“好,好的。”小廝抹了把汗,想多了。
阮寧說完便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兩人深吸了口氣,開始動手。
濕透的衣服脫起來很不容易,尤其謝九玄身材精瘦,比小廝高出許多,躺在那裡實在比較難辦。
而且,這位寧公子雖然是侍衛,一應服飾卻比富貴人家的少爺還要金貴許多。
他身上衣物繁複,層層疊疊,穿了好幾層。
小廝不敢碰到他的身體,隻提了衣物,兩人合力使勁扯掉。
好不容易脫掉最外麵一層罩袍,兩人熱出了一身汗。
“快些。”阮寧有些擔心。
罩袍好脫,接下來的衣物得解腰封。
偏偏寧公子這枚腰封用玉扣搭成,很是精細,隻有小丫鬟們知道這麼精細的物件,小廝有些手足無措。
阮寧聽到沒動靜了,不由蹙眉:“怎麼了?”
“阮,阮姑娘,這個腰封解不開。”
阮寧不知怎麼聽到謝九玄呼吸又重了。
她深吸一口氣,幾步走過去:“我看看。”
小廝也沒法多想,明顯這人病著呢。
阮寧繃著臉,掃了眼那玉扣,直接動手,將腰封化成了粉末。
“好了。快些換。”她又轉過身去。
小廝目瞪口呆,忙道:“好,好。”兩個人還有些懵。
腰封揭開,衣服全都散了開來。兩人低頭夯吃夯吃跟衣物較勁,一層一層,很快就脫完了。
阮寧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渾身都不自在,跟有什麼蟲子在身上爬似的。
聽到小廝說脫完了,她鬆了口氣,臉上不知為何有些熱。
這事換誰都自在不起來。
雖然活得久,但這樣聽彆人脫衣服,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深吸口氣,摒棄雜念,仔細辨彆謝九玄的呼吸,準備隨時出手。
小廝將最後一件濕衣服扔了,迅速將乾淨溫暖的裡衣蓋在寧景身上,怕他著涼。
可這衣服脫起來不容易,穿起來就更不容易了。
尤其還不能碰到人。
小廝看看阮寧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化玉扣為齏粉的功力,覺得心裡有底。
一個人咬了咬牙,伸手將謝九玄扶了起來,好讓另一個人穿衣服。
變故就在一瞬之間。
阮寧發覺謝九玄呼吸窒了一瞬,立即轉過身去,險險將小廝揮開,讓他躲過謝九玄致命一擊。
小廝嚇得臉色慘白,那把泛著寒光的六棱錐方才就在他眼前飛來,隻差一掌的距離,就要射進他額頭了!
阮寧也出了一身冷汗:“沒事了,你們下去吧。”
兩人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謝九玄不知何時將衣袍亂七八糟披在身上,好歹將腰部以下裹住了。
就是頭發亂糟糟的,臉色有些沉,眸子裡還有未褪去的狠戾。
渾身殺氣如有實質。
若不是阮寧出手及時,那兩個人此時便成了死屍。饒是已經見過一次,再見到謝九玄這副樣子,她仍然有些陌生。
謝九玄猛地將視線移到她臉上,眼珠子烏黑剔透,猶如琉璃。
剛才形勢危急,阮寧神經緊繃,唯恐謝九玄傷人,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救人上,無暇多想。
這會危機解除,她腦子裡閃過七七八八的畫麵,渾身都不對勁起來。
方才轉過身,謝九玄身上隻一件裡衣半搭在腰部,勁瘦的腰肢,肌肉分明的胸膛……
她臉上幾乎燒了起來。
阮寧視線移向彆處,看似很冷靜無情地開口:“你發燒了,那兩人方才幫你換衣服,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換吧。換完蓋好被子去床上睡一覺,等熱發出來就好了。房間明日再收拾。”
她一口氣說完,抬腿就走,仿佛身後有什麼危險似的。
謝九玄從剛才到現在,腦子裡一直一抽一抽地疼,根本聽不清阮寧說了什麼。
曾經的訓練讓他的身體在陌生人靠近時本能地醒來了,意識卻還因高燒而有些混沌。
他本來渾身戾氣,看見阮寧,潛意識裡便泄了那口氣,放下了警惕。
病中的人做事不經過思考,他隻做心裡驅使他去做的。
所以他攔住了阮寧,整個人撲了上去,抱著人不放了,猶如一株大型藤蘿,一圈又一圈纏著阮寧,越纏越緊。
阮寧渾身都開始發燙。
她伸手去推,隻摸到一片勁瘦光滑的肌膚,指尖猶如被燙到,立即蜷縮起來。
“謝九玄!”她真是昏了頭了,剛才思緒混亂,竟沒有注意到謝九玄撲了上來,被他抱了個正著。
“起來。”她手腳無處安放,聲音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帶著細細的顫抖。
謝九玄抱著眼前人,頓覺心中滿足,心底空蕩蕩的那一塊被填滿,仿佛塞滿了柔軟溫暖的雲朵,渾身每一處都在叫囂著愉悅。
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能放。
所以他牢牢抱住了,怎麼都不肯放手。
阮寧連點穴都用上了。可是不給她逃離的時間,這人已經掙紮著衝破穴位,死死抓著她不放手了。
她磨了磨牙,手抬起又放下。
罷了,一次又一次衝擊穴道等同於看著他找死。
這人瘋著,她沒有。
她深吸了口氣,狠狠拍了謝九玄一巴掌,謝九玄頓時悶哼一聲。
她氣急之下竟忘了這人上半身還光著,一巴掌下去,“啪”地一聲,清脆又響亮。
她臉色刷地一變。
好不容易走到床邊,她掙了掙,謝九玄手臂猶如鐵箍,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和執著,死死不肯鬆手。打他也不鬆。
躺在床上的時候阮寧臉色相當冷靜,簡直稱得上麵無表情。
她在心裡給謝九玄記著,明日醒了一樁樁找他算賬。
感覺腰間手臂又緊了緊,身後那個瘋子將頭埋在她頸間,熱燙的氣息幾乎灼傷了皮膚。
她在腦中默念清心訣,將謝九玄當成個擺設。
就是一個發燙的擺設而已。
可是越念,身後的存在感越強,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腦子裡還一遍遍閃過自己先前看到的畫麵,拚命要忘掉,可腦子裡畫麵就是越清晰,甚至連一絲一毫細節都放大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寬慰自己,這是幻象,隻是一掃而過的畫麵,她不可能看得那麼清楚。
外麵雨聲淅淅瀝瀝,乃至漸漸停下。
阮寧昏昏沉沉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裡她一直跟那些畫麵做爭鬥。她素來明白欲要製敵,氣勢上首先要強過敵人的道理。
這套道理她在夢中也沒忘掉。
所以一整晚,她都在不屑地打擊那些畫麵,讓它們明白它們並不算什麼,自己活了幾輩子,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不就是幾塊肉,有什麼好看的。可她打擊跑了一個,後麵又有無數個。
她一遍又一遍受折磨,整個人恍恍惚惚,乃至醒來對上一片光滑勁瘦的肌膚,再對上謝九玄遲疑的目光,她還以為在夢中。
“嗬,我見過的裸.體多了去了,你這算什麼。”為了證明自己當真不看在眼裡,她還伸手頗為不在意地拍了拍。
這一拍,她便覺手下肌膚細膩溫潤,還帶著體溫,太過真實了。
真實得像是真的。
她的臉剛好對著一片胸膛,肌膚上每一寸紋路,甚至連胸膛輕輕起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阮寧腦子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