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不過,這位……寧公子,怎麼會喝藥?”梁司南將二人感情問題暫時押後,問出了這次來最主要的原因。
他視線是看著阮寧的,好像在刻意回避跟寧景對視。
阮寧淡淡道:“靜心凝神的藥而已。”
梁司南抓著不放:“可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情緒暴躁易怒,夜裡難眠。”阮寧說完,不忘警告謝九玄,“全部喝完。”
謝九玄隻得端起碗將碗底剩下那些慢慢喝下去。
待到喝乾淨,他不經意間將碗底亮了亮,臉上透著些許自得。
阮寧這才將糕點推過去。
謝九玄好像就在等她這個動作。
梁司南眼角抽了抽,總覺得兩人這舉動默契得有些過分了。
他看著謝九玄拇食二指輕輕捏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一口放進嘴裡吞掉。
這動作平常人做可能顯得粗獷,可由他做來卻有說不出的風度,絲毫不損他那芝蘭玉樹的氣質。
而且,這樣的謝九玄竟莫名多了一絲童稚,他忍不住笑了笑,同時心裡酸澀起來,不由得很感激阮寧。
可能阮寧的出現,算是老天對他的另一種補償。
“不過,梁公子問這個做什麼?”阮寧對梁司南此人有諸多疑問,像是當年小皇帝出事那次,仔細想想,他一個侍郎之子,皇帝病危這樣關鍵的時候,他怎麼能進去幽蘭殿?
還有他當時表情實在太過慌張悲哀,一個臣子,不至於此。
再有就是他自平南王府一案後離京,性情大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很值得深思。
如今他借送藥來打探謝九玄病情,不由得她不多想。
阮寧視線從藥碗上掃過,剛才將藥推給謝九玄時,她探過,藥沒有問題。
她的話一出,梁司南和謝九玄同時頓了頓。
梁司南道:“正好遇見,阮姑娘算是府上貴客,哪有姑娘身邊有人生病,我們做主人的卻不關心的道理?”
阮寧垂眸:梁司南這一番話應對得很漂亮。但是掩蓋不了他眼睛裡一瞬的停頓。
“一個侍衛而已,梁公子客氣了。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便要離開了。”阮寧拋出一個誘餌。
“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
竟是梁司南和謝九玄同時抬頭,異口同聲。
謝九玄擰了眉頭,手稍微一用力,糕點便捏變形了。
他漫不經心地想,難不成阮寧認為他很快就會恢複正常?
看來一直裝乖也不行,今晚正好拿那袁青開一下刀。
梁司南有些心虛。
他不敢回視謝九玄,心裡卻有些關心謝九玄的身體,如果他這次離開了,自己以後大概隻能在朝堂上見到寧國公。
是寧國公,而不是謝九玄。
像如今這樣沒有寧國公府牽扯,他還能感受到小時候似曾相識那種淡淡的熟悉。即使不說話,但隻要走近一步,哥哥便會等著。
他隻希望他們能多停留一些時日。汴梁,他大概是不會回去的了。
阮寧淡淡看著梁司南,自動忽略了謝九玄。
她道:“要走的時候自然得跟主人道彆。”梁司南顯然有問題。
“這樣啊。”梁司南喃喃著,“起碼等病養好了再走。”
阮寧目光凝注,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
梁司南走後,謝九玄垂頭盯著最後那個小兔子不知在想什麼。
阮寧不經意道:“前幾日你記得璿璣穴可救梁姑娘,是不是醫術已經恢複了?”
謝九玄瘋了以後隻知道殺人,記憶大概是錯亂的,有段時間連醫術都記不清了。
謝九玄腦子裡神經一緊,抬起眼皮,道:“當時隻是隨口一說。”
言外之意,還沒好。
阮寧卻若有所思道:“醫術既已記起,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好了。”
“那你可察覺梁司南的怪異之處?”她又問。
謝九玄眉頭一挑:“他怎麼了?”
阮寧狐疑地看著他:“此人處處不同尋常,以你的洞察,沒有查過?”
謝九玄揉了揉太陽穴,咕噥道:“我病了。”
阮寧吸了口氣:“罷了。”
也是,雖然有好轉,但說到底,謝九玄還是個瘋子。能指望他跟寧國公一樣不成?
“這個人兩年前能進幽蘭殿,必定有人幫忙,那人地位恐怕不低;他今日來,或許是查到了你的身份,特意前來試探。他可能還跟兩年前平南王府舊案脫不了關係。寧國公成了瘋子一事若是教心懷叵測的人拿去做文章,你麻煩必定不輕。”她道。
可是等她抬起頭,發現謝九玄這廝已經背靠躺椅,閉上眼睛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顯得溫和無害。嘴唇上甚至沾染了些許糕點碎屑。
這樣的寧景跟曾經十六歲的少年重合了起來。
一樣的溫和無害,一樣的……帶著讓人向往的氣質。
她視線倏忽被燙到一般移開。
過了一會兒,又仿佛不經意間再次掃過。
謝九玄動了動脖子,阮寧一驚之下突然回神。
她渾身一僵,臉色刷地冷下來。
謝九玄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阮寧匆忙離開的背影。他從沒見過阮寧這樣幾近於氣急敗壞的樣子。
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冷靜而強大的。
他蹙了蹙眉,不由猜想,方才裝睡被發現了?
那也不至於拂袖而去。
他抬頭看了眼暗淡下來的天色,歎息一聲:老天也在幫忙。
想到阮寧剛被氣走,知道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怕是會氣得想打人。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氣得跳腳的小人,他被自己的想象愉悅到了,不由輕笑出聲。
隨即身影一閃,便消失在原地,白色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阮寧走出不遠,不能放心謝九玄一個人待著,心中那絲怪異被她壓到心底,立即扭身回去。待到找遍屋裡屋外,院內院外都不見謝九玄,她才意識到出事了。
千思萬緒自心頭掠過,她皺著眉思索謝九玄會去哪裡。
隻是無論他去哪裡,都可能會出手殺人。
她飛身融進漆黑夜色,臉上神情凝重,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
臨安城很大,謝九玄武功那麼高,來得及阻止嗎?
遠處有座宅邸亮得晃人眼睛,阮寧一眼便注意到了。
正要將視線移開,她卻猛地回頭,立即加快速度向那裡飛去。
謝九玄今日要殺袁青她怎麼忘了!
一個武功高強的瘋子若要殺人還不簡單,這會的臨安府卻是安寧祥和,街尾巷陌犬吠傳來,夜市繁華,並沒有人仰馬翻的事發生。這就說明謝九玄還沒有出手。
他有更想殺的人!
總督府很森嚴,卻攔不住阮寧。
她如同一隻敏捷的豹子,在鐵箍一般的防衛下來去自如。
袁總督就這一個兒子,想必保護嚴密,可她不敢掉以輕心。
總督府太大了,她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多,速來平穩如水的心竟也著急起來,她沒有時間找袁青的院子,隻得提了一個膽小如鼠的下人,威脅帶路。
等到了袁青院外,她將人打暈扔到一旁。暗想,就算他指認,自己不認,袁總督拿不出證據總沒有辦法。
她也是急昏了頭了。
院子裡很平和。
阮寧掃見袁青坐在窗前讀書,視線掃過屏風,瞳孔驟然收縮。
謝九玄果然在。
或許是察覺到阮寧出現,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的謝九玄突然就向袁青出手!
阮寧來不及多想,兩道勁氣同時揮出,一道擊中袁青昏穴,一道閃電一般向謝九玄手腕擊去!
謝九玄隻遲疑了一瞬,手腕便被勁氣傷到,內關穴猛地一疼,他臉色霎時蒼白。
袁青毫無知覺昏睡了過去。
阮寧顧不上許多,抓了謝九玄就離開。
內關穴乃手腕上一處關鍵穴位,若不是形式危急,她也不必下此重手。
可如果教袁青發現,該怎麼解釋清楚整件事?
她的手攬著謝九玄,任由此人渾身輕輕發抖靠在她肩上。
謝九玄仿佛是痛極了,腦袋在她頸間蹭了蹭,額頭汗濕一片,從她下巴上掃過,冰冷濡濕的感覺傳來,她心裡一顫,原本也想過抓到人該怎麼警告,此時全都忘記,隻想快些趕回。
就算她閉著眼睛,也絕不會打錯穴位。
可這一次,她有些不確定了……
她方才一心幾用,是不是打到了謝九玄身上其他命穴?
感覺謝九玄身上冷得出奇,她一邊躲過總督府數十高手,一邊擰了眉,心裡著急起來。
“疼。”
阮寧感覺他的睫毛刷子似的從自己脖子上輕輕掃過,隨著主人的顫抖而顫抖,讓人想到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她抿緊唇,汗水流進眼睛裡也顧不上,飛速繞開最外一層防衛,終於飛了出去。
“呼。”她長出口氣,臉上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汗水。
她胡亂抹了一把,立即去看趴在她肩上的人。
謝九玄高出她許多,能趴在她肩上實在不容易。
她將人扶起,靠牆放下,拿過手腕細細查看。
看見內關穴那裡一處青紫,她鬆了口氣。
“沒點錯。”
知道要不了命,她心裡繃著的那根弦便鬆了下來。
不知是哪戶人家的燈籠,高高掛在牆上,餘光將這一角照得昏昏沉沉。
謝九玄倚在牆角,臉色蒼白,額頭覆了一層汗,睫毛不安地顫動著。
驀地,他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珠子看向阮寧。
可能是燈火,也可能是夜色,也可能是因為瘋子,阮寧從那雙眼睛裡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
原本要出口的話轉了個彎,變成了:“走吧,天色不早,該休息了。”
謝九玄:“你怎麼不封我穴道了?”
阮寧轉頭:“你信不信,我將你捆了拖回去?”
她心裡有些鬱悶,方才明明要警告一番,出口的話好像沒過腦子。
她懷疑自己受謝九玄影響了。
跟瘋子待久了,人好像會變傻。
她搖了搖頭,還是得儘快讓謝九玄恢複,她越來越覺得有種未知的危險在等著自己,繼續待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來啦~
明晚也是1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