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主持不知謝九玄真實身份,隻以為他代表寧國公府前來領州。
寧國公府在大梁有著不一般的意義,提起寧國公,要比皇帝更有威懾力。
尤其見識了此人身上氣勢,主持將多餘心思全都收斂得乾乾淨淨,老老實實將事情原委陳述明白,並將自己承諾的東西奉上去。
“那梁氏一族乃領州郡豪紳,多年來犯下的惡行罄竹難書,這些都是老身這些年搜集的罪證,希望對大人有用。”
主持從寺廟之事中看出某種不尋常的氣息,覺得自己等的時機到了。她察覺到寧國公府正好也在等一個契機,她正好可以提供這個契機。
她托老友將一封信送到寧國公府,闡明自己手中有梁氏一族罪證。
隻是信送出去不久,就出了怡秋之事。
陰差陽錯收留怡秋,惹得梁全上門,若不是阮姑娘昨夜出手,明月庵危矣。
老尼姑料到寧國公府的行動不會太遲,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般快。原本以為至少會晚一些時日。
謝九玄翻了翻:“從建寧朝之前就開始記了。”
“是。”
“啪——”
謝九玄將冊子合上。
主持知道自己的價值已經沒有了,很識趣地告退:“阿彌陀佛。”
主持走後,九幽看著那些冊子麵無表情。
“主子,梁氏一族罪行,暗部早已搜集妥當,這尼姑雖掌握了些東西,但遠遠不足以推翻梁氏一族在領州郡的統治。若是因為阮姑娘——”
謝九玄指關節敲在桌子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九幽閉上了嘴。
“她能潛伏隱忍這麼多年,心性堅韌,倒是難得。”謝九玄漫不經心道。
“她跟梁氏有仇或未可知。”九幽心裡一動,硬著頭皮,“主子若是想讓阮姑娘回京,隻需讓人召她回去便是,何必耗費心血如此布局?隻要阮將軍夫婦在京城裡一日,她早晚要回去的,況且,主子已跟阮姑娘——”他在謝九玄的視線中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說一句。
“這次不一樣。”謝九玄收回視線,似乎有些困惑,他盯著手指,仿佛能從上麵看出什麼來似的,“你不懂。這跟報仇不一樣。”
“有何不同?當初主子利用允王徹底清繳前寧國公勢力,他那麼狡猾的一個人還不是敗在主子手裡,阮姑娘怎麼也不會更厲害,對付她不是更容易?”
謝九玄:“閉嘴。不要拿她跟那個老東西比。”
九幽也知說錯了話,隻是對寧國公如今的狀態有些擔心。
他從有記憶起便在前寧國公死士訓練密室中長大,那裡不見天日,隻有敵人。
一次他險些在廝殺中死掉,是主子救了他。
從那以後,他不管上頭是誰,隻認自己的命是這個人的。
阮寧見到謝九玄後總覺得太過巧合,想起主持說的妙計,難不成就是指謝九玄?
主持到底有什麼本事引得謝九玄前來她並不關心,從昨日老尼姑想利用自己化解困境,她就看出這人不簡單。
她站在窗前看著牆上冰雪,抿了抿唇,轉身將東西收拾好,準備下山。
昨夜遇到麻煩,她便知這事不會善了,如今寧國公在這裡,後續便不用她操心。
謝九玄必定是衝著梁氏一族而來,領州郡恐怕會有一番大動作,說不定大梁都要動蕩一番。
畢竟要動世家,這場仗注定困難重重。
不過,明月庵眾人不會有危險是無疑了。
此時離開最好。
她怕再待下去,阿爹阿娘得到消息趕來,她就走不了了。
丹田近日越發躁動,她並不想突破的時候待在有謝九玄的地方。
若是功力還在,她尚且可以無動於衷;若是一無所有,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阮寧出了院落,沿著竹林小道往前院走,隻是,走到儘頭時,有人擋住了去路。
“阮姑娘,主子吩咐,姑娘暫時不能離開。”
阮寧心裡驀地湧起一陣怒火,她冷冷道:“我要走,你攔不住,讓開。”
那侍衛麵無表情,重複命令,腳下紋絲不動。
阮寧眼睛眯了眯,不想跟一個小兵計較,深吸了口氣,身形化作一道風,衣擺拂動間已躍至空中,腳尖輕點,眨眼出現在明月庵外。
隻是明月庵外的陣仗讓她頓了頓。
一排排黑甲兵肅殺驍勇,帶著黑暗氣息,守住下山的方向。
“阮姑娘請回。”
他們一開口,渾厚的聲音在山崖上回響,震耳欲聾。
阮寧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謝九玄竟要將她拘在此處,他憑什麼?
阮寧緩緩伸手,將腰間軟劍拔出來,眉目冷若冰霜。
“不自量力。”
竹林中的侍衛見阮寧出了明月庵,立即發射了信號。
一切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謝九玄跟九幽正在商討梁氏一族,聽見信號聲音,他幾乎如一陣風般消失在禪房之中。
九幽有些錯愕。
謝九玄出現在庵外時,阮寧被黑甲兵圍著,長劍如人,冷漠堅定。
他飛身落入對峙之中,伸手接過阮寧的劍。
寒意從劍刃滲入指尖。
“你想去何處?”他道。
“寧國公什麼意思?我既沒有犯法,也沒有作惡,寧國公派出這麼大的陣仗,莫不是我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阮寧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語氣幾乎含了嘲諷。
她真的是氣壞了。
很奇怪的是,謝九玄情緒並沒有變化。
他隻是淡淡看著阮寧:“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不知怎麼,阮寧有股不好的預感。
“寧國公府將與將軍府結親,此事由皇上金口玉言,昭告天下。婚事定在九月初九。將軍府派人四處找你,你卻躲在這裡,可想過後果?”
阮寧眼睛微微睜大,難以置信:“怎麼會?”
她迅速思索為何會這樣,離府那日明明是梁侍郎府提親,就算爹娘答應了婚事,也該是與梁府結親;而且,她既然離開,便足以表明自己的決心,爹娘一定不會答應梁府!
寧國公府更不可能。
她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寧國公有何證據?”阮寧腦子裡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對策。
若是謝九玄所說是真,皇帝為何要這麼做?謝九玄怎麼回事?
九幽將一卷明黃傳過來。
謝九玄將它放到阮寧手裡:“打開看看。”
阮寧覺雙手重若千鈞。
細汗從鼻尖上滲出,她的手一動不動。
“怎麼,怕了?”謝九玄挑眉。
阮寧抿唇,哪怕知道謝九玄拿這種事說謊的概率低之又低,真的看到聖旨時,她還是忍不住心裡發寒。
她麵無表情地盯著那塊明黃帛書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盯過去,好像要把布帛盯出一個洞來。
謝九玄將聖旨從她手中抽出,見她這副表情,麵色有些發沉。
“寧國公,”半晌,阮寧開口,聲音平靜,“這是你的意思吧?你想要什麼?”
她定定看著謝九玄,懷著最大的警惕和忌憚。
謝九玄心尖一疼,密密麻麻的刺痛從胸腔蔓延至全身。
他有些奇怪,從小到大,什麼樣的傷他都受過。從沒有覺得疼。
冷風打在人身上,山崖邊兩人靜靜對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壓抑。
驀地,謝九玄輕笑一聲:“阮姑娘聰明絕頂,不妨猜猜我的目的?”
不知為何,阮寧輕輕鬆了口氣。隻要有目的,就有化解的辦法。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婚事不可能。寧國公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那真是沒有辦法了,此事除非與阮姑娘成親,否則絕無其他辦法。”
“不可能。”
謝九玄手指捏著阮寧劍刃,生生阻住了她的攻勢。
她功力今非昔比,對上寧景,會發生什麼事還未可知。
阮寧動手將劍收回鞘中,心知此事不解決,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寧國公不妨說說有什麼目的。”她冷冷道。
謝九玄細細感受著由心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股綿綿不絕的疼,竟有種詭異的滿足。
他臉色有些白,也不知是凍的還是什麼原因,一瞬間看起來有些虛弱。
阮寧抿唇,一定是看錯了。
謝九玄自來強大,沒有什麼事能傷害他。
“如果是因為我救了陛下,寧國公大可將功勞安在千金老人身上。”
謝九玄指尖還殘留著她劍上那股寒氣。
聞言,他看進阮寧眼睛裡,“阮姑娘難道一輩子不嫁人?還是說,你已有了意中人?”
最後幾個字飄散在寒風中,莫名有些陰森壓抑,令人忍不住發冷。
阮寧是真的不清楚謝九玄想要什麼。
這世上根本沒有東西能讓謝九玄犧牲婚事才能達到目的。起碼她想不到。
她隻能想,謝九玄想對將軍府做什麼?聯想到他打壓世家,鏟除豪紳,她心裡一沉,難道阿爹做了什麼事,讓謝九玄有了猜疑?
就在她越想越遠時,謝九玄開口了,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我此番來領州,大梁必定要經曆一番動蕩。”
阮寧沒有說話,心中細細分析整件事。
謝九玄接著道:“此事策劃多年,如今時機成熟,隻是一旦開始,朝廷必定經曆血雨腥風,阮將軍掌管禁軍,守衛皇宮,乃汴梁最後一張盾牌,若是他動搖,陛下將會陷入危險。這,是我決不允許發生的。”
阮寧眼睛睜大:“我爹一心忠君,你不信他,還想用我控製我阿爹?”
謝九玄一臉平靜:“你功力突破在即,到時候會怎樣尚且未知,當真放心父母?”
“我拿性命發誓,我阿爹絕不會背叛朝廷,寧國公根本不必——”
謝九玄:“聖旨一出,木已成舟,你隻要乖乖待嫁,不要想著逃跑。”
阮寧氣得發抖,手中長劍險些忍不住揮出。
她深深吸了口氣,冷靜道:“那事成之後是不是可以解除婚約?”九月初九,還有八個月。
八個月,她深知世家之事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解決。
謝九玄看著她握劍的手指攥得發青,抿了抿唇,心已經疼得麻木了。
他淡淡道:“你為何不肯嫁到寧國公府?”
阮寧有一瞬間覺得他的語氣裡有一絲很真摯的疑問。
她沒有多想,麵色很冷,眼睛裡閃過厭倦:“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寧國公沒有聽過麼?更何況你為何跟將軍府結親我心知肚明。我沒興趣玩這種遊戲。”
“正好。那便依你所言,待事情塵埃落定,解除這樁婚事便是。不過,在此之前,阮姑娘哪裡都去不了。”
說完,他鶴氅在寒風中劃過淩冽的弧度,離開了山崖邊。
阮寧麵色冰冷,心裡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