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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花無痕從大街上回來後,躺在院中藤椅上喝酒賞月。

寧景抱著阮寧飛躍進來時,他吃了一驚。

此刻的寧景有些像七年前最後一次見麵,渾身氣勢深不可測,整個人籠著一層壓抑的濃霧,令人望而生畏。

“你怎麼——”他詫異,寧景從來不讓人近身的啊。

當他看見寧景懷中阮寧發白的臉,目光移到她的肩頭,“她受傷了?!”

阮寧肩膀上流下的血染紅了寧景白色袖袍,像是白雪上朵朵梅花盛開。

刺目而耀眼。

寧景抱著阮寧,身形化為一道幻影,消失在原地。

花無痕跟了上去。

寧景將人放到榻上,擰著眉頭,抿唇一言不語,轉身從藥屜中一樣一樣拿藥材。

白玉一般的手指上沾染了血色,他卻注意不到似的。

花無痕可是知道,這人最討厭血了。

阮寧臉色蒼白,眉眼更淡了,腦袋陷入軟枕,烏黑柔軟的頭發披散在腦後,襯得臉色更白,雪一樣近乎透明,冷汗浸濕鬢發,額角不斷有汗滲出,眼瞼無力地翕合著,睫毛輕輕顫動,像是有些不安。

這可真難得,小姑娘跟他打架也毫不示弱,說是修練多年的老怪物也有人信。

這會看上去才像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了。

之前冷冰冰的,太冷了,一點也不活潑。

花無痕細細看了看傷口,鬆了口氣,寧景這般嚇人,搞得他以為沒救了:“沒有傷到要害,避開了心脈,就是看起來嚴重,這點傷——”

話沒說完,寧景將他拂到一邊,嗓音低啞發冷:“去拿熱水。”

花無痕被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一掃,心提到嗓子眼,什麼話都咽進了肚子裡,乖乖去拿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

寧景垂眸,看著阮寧。

他麵無表情,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慢條斯理打開,將藥塗在阮寧傷口上。

月光從窗欞灑入,落在他身上,側臉線條乾淨利落,下頜緊繃,眼睛裡的情緒看不分明。

阮寧眉頭蹙了起來,眉間緊緊擰著,似乎是覺得疼了,眼瞼顫動得厲害,額頭上細汗彙聚成滴沿著鬢角滑入耳測,有一縷從眼角滑過,像是一滴淚水。

“熱水來了——”花無痕第一次用輕功給人打水,他抹了把頭上的汗,看見寧景慢條斯理的動作,視線挪到他手裡的藥瓶時,火燒眉毛一般,“夭壽啦!”

他狂奔過去一看,阮寧傷口的血早已止住,而寧景手中藥瓶裡已經空了一截。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花無痕心疼得臉都皺了起來,當初他被人砍得半死寧景才舍得給他用,“這點傷還用什麼藥啊,隨便撒點金瘡藥就好了啊!嘶,暴殄天物!”

寧景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地看著他,直把花無痕看得心底發毛。

他拿過熱水,將人揮了出去,連帶藥材扔進花無痕懷裡,“去院裡熬藥,大火,兩個時辰,煎成一碗。”

花無痕抱著藥材,咕噥:“我可是堂堂花門門主,給一個小姑娘熬藥,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他摸了摸下巴:“當然,本門主風流瀟灑,玉樹臨風——”

“滾。”寧景身上重重威壓降下,花無痕差點沒喘過氣來。

他心口一跳,忙飛了出去。

“媽呀,嚇死老子了!”

待到蹲在爐火前搖扇子時,花無痕才反應過來寧景不太對!

他一拍腦門:“這家夥在生氣啊!”

“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千年見一回。”

他上次見到寧景生氣是為什麼呢?

花無痕皺眉想了半天,好像是他阿姐要嫁人了。

這家夥跑到茅屋裡,幾天沒有說一句話。

那時候就跟現在一樣,麵無表情,生人勿近,壓著他練武,能把人逼瘋了。

可憐他小小一個,就要受這種折磨。

他記得幾天下來他是一點都不敢皮了,唯恐寧景將他剝皮抽筋。

還有一回是他弟弟貪玩爬到柿子樹上,結果跌下來摔斷了腿。

他決不承認當時聽到有些幸災樂禍。

寧景這家夥天天弟弟弟弟,切,誰稀罕。

他扇了扇火,聞著藥罐裡溢出的濃鬱藥味,若有所思:“他待在這小姑娘身邊到底想要什麼呢?”

寧景從小就很狐狸一樣聰明,看起來溫和柔軟,卻是一隻小狐狸。

當初滅他花氏的人要他們家功法,爹娘誓死不肯交出,寧景悄無聲息將他帶走,沒有人知道花氏一族還有漏網之魚。

九歲,就能將一切痕跡消抹得無影無蹤,麵對的還是一股很龐大的勢力。

他猜測過寧景的身份,懷疑他是那個組織中的一員。隻是他查了這麼多年,七年前本來查到一絲線索,後來允王之亂,全都斷了。

那之後寧景消失,所有線索斷得一乾二淨,再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他懷疑有人故意將痕跡抹乾淨了。

房間裡,寧景一點點擦掉阮寧脖頸上的血漬,月光照得他的臉發白,垂下的眸子裡籠著一層霧。

修長指尖沾染了血色,他的唇抿得越緊了,眉頭蹙了起來。

阮寧眼瞼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

寧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映入眼中。

她目光在房間內掃視一圈,剛一動,肩膀上一痛,她皺了皺眉。

寧景將沾血的巾帕扔掉,仔仔細細搓洗著每一根手指,連指甲縫都不放過,眼瞼半垂,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陰影。

阮寧向他手上掃了一眼,那雙手都泡得發白起皺了,手指被他搓得發紅。

“多謝。”她認真道。

若不是寧景趕到,她今日不死也要脫層皮。

當時她自知不敵,隻能拖延時間,尋找機會脫身,隻是對方越攻越猛,她左支右絀,隻能以輕傷換取喘息之機。

對方一掌打在她肩膀劍傷之處,原本封住的傷口血流得更快。

她伸手封住穴道,眼看就要撞在樹上,突然有一隻手將她拉住了。

一股清冽的氣息傳來,像是寒露裡浸了一夜的草木清香,“轟”的一聲,老者栽下地去,追來的侍衛被狂風卷出三裡遠。

太師府的人眼睛瞪大,滿目驚恐,像是看見了什麼極可怕的事物。

她眼睛無力地睜了睜,掃見一截冷硬利落的下巴。

寧景一隻手攬著她,麵無表情,見她傷口血流不止,手指迅速點過穴位,遲疑了一瞬,脊背微微彎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阮寧腦子昏昏沉沉:“寧景,我死了,你的解藥就沒了。”

說完,直到寧景應了一聲:“知道。”她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想到這裡,她低頭看了眼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寧景拿起乾淨的布巾,慢條斯理將洗得發白的手放上去吸乾水,掃了她一眼,嗤笑:“你這麼厲害,怎麼不上天,太師府也敢闖。”

阮寧嘴唇乾燥發白,她淡淡道:“馬有失蹄,人有失手,沒什麼奇怪。”

寧景將布巾扔掉,抱臂環胸,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你身上還背著我一條命,自己死了不要緊,還要連累我,日後再這般魯莽,不用彆人出手,我先殺了你。”

阮寧嘴裡很乾,她目光向桌子上掃過去,沒看見水。

她躺在天青色的茵褥上,頭發烏黑,肌膚蒼白,漆黑的眼睛裡有些渴望,冷汗涔涔,看起來與平日冷冰冰的模樣大相徑庭。

帶了一絲煙火氣。

寧景視線從她發白的臉上移開,將一碗水遞到她嘴邊,阮寧張嘴要喝,寧景又移開,冷冷掃了眼她左手:“自己沒手?端著喝。”

阮寧臉板著,目光嚴肅,伸出左手從他手裡去端碗。

隻是她平躺著,根本沒辦法端平。

眼看碗斜了,水要灑,寧景嘖了一聲,將碗握緊了,伸出一隻手攬進她脖子,硬生生讓她的頭仰起來。

“喝吧。”他道。

阮寧蹙眉冷冷掃了他一眼,喉嚨裡實在很乾,這人又救了她,她抿唇,張開嘴,輕輕含住碗邊,一口一口往下咽,喉嚨得到水的滋潤,舒服了很多。

寧景半弓著身,一手從阮寧腦後穿過,托著她的頭,柔軟的頭發從他指尖劃過,他指尖顫了顫,上次那股奇怪的感覺又順著指尖鑽進胸口,端水的手一抖,水順著阮寧嘴角流下,流進了脖頸。

阮寧麵無表情伸手推了推碗:“我喝好了,多謝。”

寧景將手抽開,阮寧猝不及防,腦袋砸在枕頭上,肩膀傷口一抽,她臉皺了皺。

寧景麵色平靜無波,垂眸看著她:“你刺殺的畢竟是太師府的小姐,明日官府定會追查,你受傷之事不宜讓其他人知曉。”他將手緩緩收進袖中,指頭無意識地蜷了蜷,眉頭擰得更緊了。

阮寧也想到這一層:“嗯。”

寧景蹙眉,臉色冰冷,一句話未說,轉身出去了。

脊背挺拔如竹,仿佛皚皚雪山上的青鬆。

阮寧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轉念一想,換做是她,若是拿著她解藥的人不明不白死了,她心情也好不起來。

她身體還很虛弱,腦子裡昏昏沉沉,這會已經迷迷糊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花無痕黝黑的臉被熏得發青,見寧景出來,他使勁搖了搖扇子:“我剛聽到有人說話,阮寧醒了?”

寧景躺在藤椅上,閉目不語。

眉頭皺著,好像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這可真是難得,什麼事能難住他?花無痕又想起寧景抱著阮寧進來的那一幕。

“你怎麼了?往日彆人死在你麵前,你都不動一下,更彆提將人抱回來了,你從小討厭跟人接觸,我偷偷碰一下頭發都被你身上罡氣震飛了,你可是揍了我好幾天。”

說起這事他就氣。

寧景眼瞼抬起,一雙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他,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花無痕倒抽一口氣,迅速閉嘴,扭頭,守著藥罐,使勁扇扇子,肩膀瑟瑟發抖,總感覺寧景能一掌將他打碎了。

聽到風聲,他回頭一看,寧景身形消失在牆頭,他納悶:“喂,你做什麼去,這大半夜的?”

回複他的是衣袍鼓蕩烈烈風聲。

寧景已經走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的加更,晚上九點還有一更~

周末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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