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寧修煉被人打斷,眉頭微蹙,麵色冰冷,順著威壓最重那道視線抬頭,跟謝九玄漫不經心的目光對上。
她腦子裡突然想起一幕畫麵。
那是她死前最後一次見到謝九玄。
也是暮春的時候,也是這樣陽光溫暖的早晨。
小皇帝已經去世了,即使是醫術高超如謝九玄者,也救不了他。
她纏綿病榻已久,那日突然想去花園坐坐。
滿園杏樹梨樹盛開,白色花瓣在微風中飄飄灑灑,像是在下雪。
謝九玄就坐在杏樹下,白袍上堆了一層白色花瓣。手裡拿著的不再是醫書,而是一卷佛經。
他臉色蒼白,挺直的鼻梁在晨光裡近乎透明,薄薄一層眼瞼泛著青,滿頭青絲披散在腦後。
她的到來驚動了謝九玄。
他抬眸向她掃來,不知道為什麼,她當時明明已經死心,卻被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得渾身發冷。
那雙眼睛裡的情緒直到死,她也想不明白。
現在,阮寧注視著謝九玄清澈見底的目光,記憶裡那雙深不見底猶如深淵的眸子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謝九玄就那麼漫不經心看著她:“我教你們一日,便是你們的先生。學生學藝不精,先生臉上無光。阮寧,自古醫者行醫,有望聞問切之說,你來說一下,望者何解?”
梁茹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案幾上試圖給她傳小紙條。
阮寧抿唇,看了一眼九幽。
她聽說,先生罰學生,一般都是打手心。謝九玄不可能親自打她,隻能是九幽動手。
她眸子一亮:“不知。”阿爹的身體拖不了很久,她必須儘快突破三級,需要的內力太多了。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卻猶如一記重雷,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顫。
滿殿公子貴女瞪著眼睛看她,像是在看怪物。
之前聽說她不再不自量力追著寧國公,他們還不信,今日卻是有些信了。
將不學無術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而且是當著寧國公的麵,阮寧是真敢呀。
怎麼辦,突然覺得她有點厲害。
正在這時,前排一位白衣仕女溫溫柔柔道:“先生,這道題學生替她答如何?”
謝九玄擺了擺手。
那是一個拒絕的動作。
他看著阮寧,輕笑一聲:“你上前來。”
眾人眸子一肅,來了!傳說中的魔鬼教學!
阮寧目光一亮,來了!她的內力!
她麻溜利索地走到九幽身旁,手臂甩動間碰到九幽手臂。
丹田蠢蠢欲動,內力運轉很快!
“過來。”謝九玄眸光未明,蒼白的手向她招了招。
阮寧一怔,站在九幽身旁有些不想挪動。
謝九玄就那麼眸中含笑,一瞬不瞬盯著她。
阮寧不情不願挪了挪腳。
她牢記著三步距離。
謝九玄隨手一指下首一張案幾:“你跟阮寧換了。”
阮寧目光掃過,那裡娉娉婷婷坐著一位白衣纖弱的姑娘。
正是剛才要替她答題的姑娘。
聽了謝九玄的話,姑娘怔了一下,看了阮寧一眼,一雙似水剪瞳仿佛會說話。
阮寧半晌才意識到這位是書中女主。
不過她上一世並不怎麼見過她,隻在各種傳聞中聽過她如何如何才貌出眾。
林憮然雙眸含水,一怔後,溫溫婉婉笑了一下:“是。”
阮寧抿唇:“我不想坐這裡。”
謝九玄聲音漫不經心:“否則便站在這裡聽。”
林憮然衝她一笑,坐到了門口的位子上。
阮寧磨了磨牙,不甘心地看了眼九幽,坐到謝九玄下首第一張案幾旁。
程秀文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阮寧後腦勺,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謝九玄目光掃過阮寧板著小臉,不情不願的樣子,聲音慵懶:“今日就講到這裡。阮寧跟我來。”
九幽帶著煞氣的目光掃了阮寧一眼。
阮寧蹙眉,看著九幽,三步並兩步跟了上去,胳膊力度甩得有些大,甩到了九幽身上,換來九幽死亡般的凝視。
她仿佛沒有發覺一般,繼續“碰瓷”。
九幽渾身煞氣更甚。往左躲一點。
結果阮寧也向左移,屢次打到他胳膊。
他額角青筋跳動,強忍著才沒有一劍了結了她。
這個女人一定記那日他將她一掌擊飛的仇,變著法子找麻煩。
殿內眾人望著他們背影:“寧國公不是要上刑吧?阮寧要涼了。”
阮寧跟著九幽,一路甩胳膊,內力運轉越來越快,一點一點壯大,她抿著的唇角不知不覺揚起,眸子越來越亮。
這趟宮裡沒來錯,若是每日都能這樣修習,那豈不是美滋滋?
這樣一想,她覺得應該跟九幽搞好關係。
“九幽侍衛?”她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九幽忍無可忍,看了眼前頭主子的背影,陰森森看了她一眼。
阮寧卻把這當做九幽願意聊天的信號。
她似乎是不經意間拍了拍九幽臂膀:“不知九幽侍衛師從何人?”
九幽麵上刀疤更嚇人了。
阮寧又偷偷拍了他一把:“有機會可否向九幽侍衛討教幾招?”
九幽麵色鐵青。不要以為你做的很隱蔽。用這種手段報仇,如今三歲小童都沒有這般幼稚。
阮寧蹭內力波動蹭得正高興,突然發現麵前沒人了。
她抬頭正對上謝九玄似笑非笑的目光。
“阮姑娘在做什麼?”他漫聲道。
阮寧發現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了寧國公在宮裡的辦公處。
這裡離幽蘭殿很近,環境清幽,庭院裡植了好些樹,正是杏花吹滿頭的時候。
謝九玄就坐在杏樹下,一動不動盯著她。
阮寧:“寧國公讓臣女來所為何事?”
謝九玄擺了擺手。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阮寧感覺到什麼,轉過身去,看著來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
小乙卻有些興奮,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阮寧。
謝九玄伸手指了指阮寧身旁的桌幾:“請坐。”
阮寧瞅了眼遠處的九幽,心知是沒辦法碰瓷了。
她規規矩矩坐下。
謝九玄挑了挑眉:“阮姑娘送來的生發丹我已收到。小乙按照阮姑娘交待服用了,隻是,頭發並未生出來。”
“不可能。”阮寧眸子睜大。她自己煉的丹藥自己心中有數,小小的生發丹,不可能無效。而且,為了保證有效,她都將用量增加到了三顆,其實一顆就可以生效,隻是時間會慢些。
謝九玄歎了口氣:“阮姑娘麵前就是小乙,不信阮姑娘親自診斷一番如何?或許他體質有些特殊,故而丹藥無法生效?”
阮寧半信半疑地走到小乙麵前。
這小孩頂多十三四歲,頭頂光溜溜的,生了一張娃娃臉,看著她兩眼放光。
她湊近看了看,小孩頭頂確實沒有一絲頭發。
“他頭發因何原因脫落的?”這麼小的小孩,還沒到掉發的年紀。
“我,我小時候誤食毒藥,頭發便掉光了。”小乙摸著頭有些靦腆。
阮寧蹙眉,伸出手在他頭頂摸了一下。剛剛碰到,她眼睛驀地睜大。
這小孩身上那股奇怪的波動非常明顯,趕得上上次從院裡逃脫的黑衣人了!
細細回想那個黑衣人身影,可不就是他這副身材。
她雙手環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偷偷溜進過我的院子?”
小乙大眼睛裡閃過慌亂,迅速垂頭,一隻腳磨著地麵,心虛道:“我,我聽說阮姑娘可以治療禿發,小乙一時好奇……我不是故意的!”
阮寧眸子閃了閃:“你是不是還跟蹤我到後山?”
小乙頭垂得更低,耳廓紅透:“抱,抱歉……小乙錯了,我隻是,隻是想問問阮姑娘如何生發。”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頭都要垂到胸前了:“小乙好想長頭發呀。”
阮寧眉眼一派冷淡,心裡卻打起了小九九。雖然九幽身上波動比小乙濃鬱一些,但是九幽隨時跟著謝九玄,她不好接近。這個小乙……
她一臉嚴肅轉頭看向謝九玄。
“小乙私自跟蹤阮姑娘,我已經懲治過他,此事是我寧國公府管教不嚴,阮姑娘若是有什麼要求可以提。不知小乙的頭發,阮姑娘有何看法?”謝九玄眸中一派真摯。
“看在他年紀尚小,這事便揭過不提,日後不許再如此。”阮寧一板一眼道,“至於他的頭發,我需要時間研究,他既是體質特殊,要想生發,需得對症下藥。”
最後,她臉上一派雲淡風輕,心裡卻有些緊張道,“他若想治好,需要跟在我身邊,直到我製出符合他體質的丹藥為止。”
小乙娃娃臉垮了下去,都快要哭了。
九幽也有些意外。
謝九玄看著阮寧,看得她心裡有些發毛,總覺得自己的小九九是不是被發現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謝九玄又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這事除了她自己,誰都不可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這樣一想,她便覺得理直氣壯,小胸脯不由挺了挺,腰杆直了許多。
現在是寧國公府求她治病,她隻是要個病人而已,彆人想來她還不要呢。
嗯,非常的合情合理。
“既是如此,小乙便跟著阮姑娘,直到治好為止。”謝九玄道。
還不等阮寧高興,他又看著阮寧,眸中帶笑,好像有什麼深意似的:“隻是,阮姑娘以為,多久可以治好呢?”
阮寧垂眸。當然是越久越好。
可是謝九玄也不是傻子,拖得太久他要麼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能力,要麼覺得她有貓膩。
“以三月為期,如若三月之內我不能治好,請恕我無能為力。當然,若是寧國公對此有異議,阮寧無話可說。”
謝九玄捏了捏眉頭,貌似在思考。
隨著他沉思的時間加長,阮寧表麵淡定無波,內心卻有點緊張。三個月是不是太久了?早知道說兩個月也行,不然一個月也不錯。她抿著唇,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就在她覺得計劃要泡湯的時候,謝九玄終於開口:“以三月為期,小乙便跟著阮姑娘治病吧,多謝阮姑娘。”
阮寧板著臉:“即使是寧國公府,也不能白白讓我出手,酬勞不可避免。”這麼點小機智她還是有的,不然以謝九玄的腦子,肯定要懷疑她的動機。
謝九玄輕笑一聲,看著她的眼睛:“當然。不知阮姑娘有何要求?”
“十萬兩銀子。”她脫口而出。
“阮姑娘一顆丹藥便不止十萬兩,十萬兩很合理,成交。”
“嗯。”她看了眼瞪大眼睛的小乙,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使勁壓了壓想要上揚的嘴唇,“放心,我一定能讓你長出頭發。”
小乙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主子隨手就將他送出去三個月,但是一想到能長出頭發,他便興奮不已:“嗯,我相信阮姑娘!”
阮寧回過頭看著謝九玄。
“阮姑娘還有何要求?”謝九玄笑道。
“那我便將小乙領走了?”阮寧抿唇。
謝九玄擺了擺手:“還有佛經要抄,你去吧。”
阮寧眼睛亮了亮,拉著小乙胳膊轉身就走。
那股波動好像含著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斷催動她丹田,內力運轉加快,慢慢提升,功法三級偌大的屏障一點點在填滿。
走著走著,她才想起,上輩子並沒有在寧國公府見過小乙這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