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未正,英國公府世孫夫人誕下一子。因著家中有長輩白事,洗三及之後的滿月都是不能辦酒了,但有交往的人家還是正常走禮的,再親近些的人家女眷也正常來探望。
當初吊唁時眾人都見過世孫夫人的狀態,又聽聞這個時候生產,便都知道是哭靈動了胎氣的。來探望時又見到麵無血色的世孫夫人,小貓兒似的孩子,誰不曉得其中凶險,便都傳揚世孫夫人待祖母至孝,為祖母守靈不顧自家身子雲雲。
因而,二太太那邊放出來“惡月生子不吉”的話,根本就沒傳播起來便被世孫夫人至孝的言論壓了下去。倒叫二太太生了許久悶氣,暗暗詛咒該死的不死。
實際上,遊氏實是命大。
針灸和艾灸也沒能徹底扭轉胎位,兩個請來的穩婆已私底下商量著要去同主家問問保大人保孩子了,生怕一屍兩命,自己兩人也走不出這國公府。
桂芝媽媽當初拿閣老府作護身符,現在卻也因著這道“符”而壓力倍增。
那兩個穩婆死也就死自個兒一人罷了,而桂枝媽媽身上可還背著兩個府的名聲、背著自己一家三口的性命。大的小的兩個貴人,她是一個都不敢放棄,隻能咬牙用儘所有辦法,把當初那些野路子的招數都使出來,試著用針刺用手推壓,甚至伸手探入產道幫著孩子轉身。
幸而遊氏整個孕期都嘔吐不止,儘管已儘最大努力多吃東西來保證孩子的營養,但一麵是胃口不開一麵是管家勞心勞力,她的身體狀況到底還是影響了孩子,這個孩子相對瘦小,在生產時,倒是省了些力氣。
遊氏本人心性堅韌,在有了武靖伯太夫人坐鎮、楊閣老府的媽媽來幫忙接生的情況下,精神大振,十分配合桂枝媽媽的動作,全無貴女嬌氣,這才最終爭過閻羅,母子均安。
不過到底還是折騰太過傷了產道,險險血崩,全賴桂枝媽媽在太醫指點下用銀針救治。之後楊恬也應英國公府之請,將桂枝媽媽留下,幫著世孫夫人調養身體。
世孫夫人至孝哭靈動了胎氣可以傳揚,其中內幕英國公府卻不想外人知道,太醫及兩個穩婆都是拿了封口銀子的,也不敢得罪英國公府。
楊恬更不欲張揚桂枝媽媽的手藝,以免日後再有不相乾的人來求,拒絕不拒絕都是麻煩,因此也是保持緘默。
隻是英國公府、遊駙馬府乃至武靖伯府都私下將厚禮送到楊府和沈府,以謝楊恬善舉。其中,當然也不無向新閣老楊廷和示好之意。
遊家姑奶奶產子時,生母妾室身份沒資格踏足英國公府,駙馬遊泰雖是父親到底也是男子,不便踏入彆家內宅。
洗三時,遊駙馬則親自登門,相邀武靖伯太夫人一道與英國公張懋談了多時。
張懋人老成精,家中暗流如何不知,但一則如張侖所料,他可以對孫子無限好,卻不會為了孫子把兒子都掐死;再者,他其實也是希望在家裡造成一種良性競爭。
家中爵位是祖宗一刀一槍舍了命拚出來的,子孫要隻盯住這爵位帶來的榮華富貴,而不思進取,那家族沒落也就在眼前了。
有野心不怕,想爭這爵位,就拿出本事做出一番事業來,能頂得起“英國公”三字,不辱沒了祖宗的名號!
他當初之所以在嫡子故去後為長孫請封世孫,放在大環境裡說,是因當時弘治皇帝看重嫡長,他作為近臣自然要迎合皇帝維護這個規矩,放在自家小環境裡,他也是要以此激勵次子和長孫上進。
次子若真上進,日後有了功勳,就是沒這個爵位,也一樣立穩朝堂。
而有年富力強的叔父在側,長孫也會力求上進——連自家叔父都壓不住,又如何鬥得過朝中諸多外人,便是有這爵位,也保不住權勢和體麵。
他們,是彼此的磨刀石。
本是大家長的一片苦心,且在續弦妻子故去之前,張懋還一直覺得這招兒著實不錯——次子是蔭封的錦衣衛百戶,能憑自己本事爬到千戶位置上去;而長房兩個小孫子更是讓他驚喜,長孫穩穩當當入了奮武營,屢被誇讚;次孫大放異彩,自東宮跟隨陛下到如今,已是管了京衛武學,是小皇帝身邊數一數二的得用人。
他和此時大多數男人一樣,並不理會內宅事,而他的發妻、繼室也都將內宅打理得不錯,沒有什麼事兒鬨到他麵前來過。
當長孫媳產子風波擺在他麵前時,張懋還有些不可置信,隨後便是憤怒——他有七子三女,他的家宅從沒有過外麵那些烏七八糟謀害子息的惡事。有種都去外麵拚殺外麵鬥去,倒在家裡禍害自家人,這是他萬不能容的。
隻是,廢個兒媳婦容易,廢個兒子,尤其是前程還不錯的兒子,他卻是舍不得的。他也不確定兒媳婦的行為是不是得了兒子的默許。
在書房中隻有張懋和次子張鋼父子倆時,張鋼表現出一臉震驚的模樣,先是斟酌著表示長房都是孩子,上頭沒有長輩,妻子作為嬸娘,無論是不讓太醫進產房,還是阻止外人插手接生事,應該還都屬於行事謹慎,他不認為妻子會心生歹意害了侄媳婦侄孫。
但他也非常堅定的表示,如果父親認為妻子居心叵測,那他也會支持父親的決定,進而休妻——敢害家人血脈的女人,他不也不肯留。
張懋冷笑,休妻,二兒媳娘家也不是死人,鬨上門來,將嬸娘害侄媳婦的事兒宣揚出去,英國公府就算是受害者,也一樣成為京中笑話。他就是把兒媳婦關在府裡關到死,也不會允許鬨出去汙了英國公府名聲的。
張懋終隻是冷冷對二兒子道:“但願你不知情。這事,我會細細查個清楚。”
眼下這個時候,前頭還吹吹打打辦著喪事,長媳早亡長孫媳月子不能出屋,還需作為嫡次媳的二太太撐場麵。
張懋便讓二太太和四太太替了遊氏,每日不再負責接待來往賓客,而隻在靈柩前跪靈。沒說是罰,可這著實是個苦差,與罰跪祠堂也沒甚區彆了,隻是說上去好聽一些——儘孝。
四太太求到四老爺的生母、老公爺側室裡地位最高的楊老姨奶奶處,楊老姨奶奶也尋張懋哭鬨了一場,卻被禁了足。
張懋也扔出一句“餘下都要等喪事辦完再論”,便是再沒人敢提半句。
對於這樣的結果,長房隻保持沉默。
駙馬遊泰卻是不會沉默,那在產房裡掙紮、幾乎被嬸娘害死的,可是他最疼寵的女兒。
而同來的武靖伯太夫人更是直截了當表示,雖然張會是嫡次孫,爵位是輪不上他的,按理說不會礙了誰的眼,但有這麼一回在前頭,她不知道她的孫女趙彤生產時會不會也遇險。
偌大的書房,就站了他們三人,張懋仍是覺得這房間恁是狹窄憋悶,讓人透不過氣來。
對於兩位親家提出的“不分家也要分府”,張懋是斷不肯同意的,他還沒死呢,分什麼家!分什麼府!而且分府這麼大的動靜,滿京城都要議論,那事兒不也一樣鬨出去了?!
開玩笑,讓老二分府彆居還不如讓老二休妻呢!
然他說會管好府中,禁足二兒媳四兒媳,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位親家卻表示不信。
雙方談了大半天也沒談攏,最終不歡而散。
張懋原想著待老妻出殯喪儀徹底過去,再騰出手來好好整頓一下家中,卻不想,沒過多久,他就要發自內心考慮分家分府的事情了。
六月中旬,司禮監左監丞張淮、戶部左侍郎張縉、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張鸞、錦衣衛都指揮僉事楊玉聯名彈劾張懋及其子張銘、張欽縱奴行凶,強占順天府豐潤縣地畝,欺隱地稅。
此案更涉及戶部郎中、刑部員外郎、順天府通判、巡撫禦史等十餘官員不作為,偏又滾雪球般牽扯進多家勳貴、宗室,更掛上了正德元年冬那場流民風波……
*
沈瑞這個婚假休得委實愜意。
五月初一幫忙解決了英國公府的事,他和楊恬都鬆了口氣,那場沒完成的西苑約會,就挪到了五月初五。
徐氏應武靖伯夫人之邀到其府上大船賞龍舟競渡,沈瑞則同徐氏告了罪,帶著楊恬兩人自己玩樂去了。
兩人換了布衣打扮,如坊間尋常百姓人家小夫妻一般,攜手漫步西苑,擠在人群裡看了百般水戲,又去吃了聞名已久的油烹鮮魚,直到華燈初上才回返家中,一整日遊樂下來,好不快活。
回家的馬車上,楊恬疲倦已極,靠在沈瑞肩頭閉目養神,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沒散,口中也忍不住說著今日趣事。
沈瑞在她耳邊笑道:“以後咱們一個月最少出來一次,如今天這麼,隻咱們兩個人玩去,可好。”
楊恬立時精神起來,那大眼睛幾乎閃閃發光,璀璨如星,口中卻道:“日後要幫著母親管家,你同年裡還有成親的、喬遷的,不少已送來帖子,少不得要去應酬,隻怕沒空閒這般出來玩耍,且這般一味貪玩,母親也要怪我……”
沈瑞點了點她鼻頭,道:“母親疼你還在我之上,哪會怪你!家裡也沒那許多事,一個月出來一兩次放鬆放鬆有什麼不妥的,官員還有休沐呢……你且不用管那些,隻問,你想不想出來罷?”
楊恬不好意思的一笑,把頭埋在他懷裡,細若蚊呐道:“恒雲,我很歡喜。”
沈瑞哈哈一笑,摟住小嬌妻,盤點了一下,道:“說起來,最近還真有幾份應酬是不得不去,不過過了這倆月也就好了,這個月初九是賓仲買新宅設宴,他家沒有女眷,你不用去。十五是李旻過繼嗣子的席麵,這個咱們倆去,有個把時辰就完事兒了,咱們回程就還來西苑,如何?”
楊恬含笑仰起頭來,重重點頭。
卻說這這陣子確實多是暖宅的宴席。
新科進士中直接入翰林的那十位便不提了,考上庶吉士的、選至六部觀政的也占了半數,還有不少暫時沒有活動官缺,隻等著今年京察之後若有落馬的也好撿漏。
朝中這兩年風雲變幻,時逢京察,大佬們鬥法,不知多少人要挪動位置呢。尤其京中職位……
這留京的多要買房,而外地亦有不少等著京察後挪動著進京為官的,也要買房。
如此一來,今年京中房價平均漲了三成,原本隻要幾十兩的小小四合院如今都是百兩起,許多好地段適合低品階官員二進、小三進的宅子,價格幾乎翻了兩倍,直讓許多新進士大呼京城居大不易。
戴大賓在家中行二,父母與長兄一起生活,便發話讓他明歲成親後將妻子接進京中好綿延子嗣,他又前程正好,正是要在京中置產安家的時候。
他表兄林福餘這科未中,也不想回去福建了,尤其聽聞了沈瑞叔父、前南京國子監祭酒沈洲要設書院講學,登時跑去央了沈瑞,想要入學,沈瑞這邊還缺生源呢,自然應下。
如此一來,表兄弟倆就商量著將宅子買在一處,林福餘也將妻兒接上京來,兩家內眷好有個照應。
本身宅子就不好尋,兩處相鄰的就更難些,二人跑了幾處牙行尋了許久才在明時坊緊挨著城牆處尋著了,都是小三進的宅子,正適合安家。
隻是價錢要得極高,且又言明已另有幾位相中,隻是都銀子不湊手,尚在觀望。大有誰先拿銀子出來誰先得的意思。
戴林二人本是帶足了銀子上京的,可誰也沒想到房價漲成這樣,算下來尚有二三百兩缺口——也不能將所有銀子都放在買房上,派人回鄉取銀子總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難道這些時日喝西北風去?這幾個月又是剛入官場四處應酬打好關係的時候。
兩人都是出身富貴人家,從小到大也沒遇到過缺銀子的事兒,此時真是又尷尬又為難。
一同進京的同鄉情況還不如他倆好呢,兩人不免又去求了世交林富,林富倒是肯仗義疏財的,隻他一個小小翰林,一時間家中也拿不出幾百兩現銀來。
林福餘比戴大賓年長,臉皮也就更厚實一些,便道:“左右先前求過恒雲進沈二叔的書院讀書,此時不妨再煩他一次,暫借些銀兩周轉,咱們認識的人中,也隻他是個‘財主’,瞧他性子也是豪爽的。”
戴大賓先是不肯,因著先前他這探花名頭,浣溪沙留他墨寶沒少給潤筆之資,現在怎好去求。
直到牙人經濟來催問是否還要那倆宅子,兩人無奈之下,也隻好登了沈家門。
艱難張口要借三百兩,沈瑞卻是捧出五百兩來,也不說那朋友通財之義的話,反誠懇向戴大賓道:“我正有事相求賓仲,青篆書坊這陣子應朝廷之命在趕著刊印咱們這科的時文策問,過陣子就想著刊些詩集文集,我已經同我大舅兄約好了的,呂兄和賓仲你這邊,我還沒來得及相約。今日正想求賓仲詩稿,這便先付個定金,不知賓仲意下如何?”
戴大賓心下感激,銀子他也不看在眼裡,而如此免去了他尷尬,又捧高了他才華,實是沈瑞為人厚道,他當下深揖為謝,道:“恒雲兄若有差遣,弟敢有不從。”
沈瑞忙避過身,扶住他笑道:“如此這般說,他日是真要找賓仲幫忙了。我二叔那書院尚未建好,教學也暫時沒個頭緒,我是想著,若賓仲休沐時無事,可否去那書院兼職講上幾回學?既是想學生們聽聽賓仲這金榜題名的經驗之談,也是我們書院想借一借賓仲你這探花郎的金字招牌——當然,束脩必不會少。”
書院請些名儒大家來講學也是慣例,沈瑞並不指望能打造出前世那般高等學府來,聘名人為客座教授,隻想著新書院要立足總要有些特色,請些“名人”來利用一下名人效應也好。
戴大賓笑道:“都說了無有不從,有講學這等好事,賓求之不得呢。”
林福餘也笑道:“這下可得了,原本賓仲要叫我表哥,今後我卻要叫他先生,可是亂了輩分了。”
三人皆是大笑,事情也就這麼敲定下來。
戴、林兩人雖得了銀子,卻也沒大肆裝潢家宅,不過在原有基礎上稍作修葺,又添置了些新家具,簡簡單單布置一番。
五月初九這日,他們也並沒有請太多朋友,畢竟暖宅不同尋常宴請,下帖不免有問人討要禮物的嫌疑,因此關係不甚近的一概不請,不過是同年中幾個處得來的應邀而來,加上留京的同鄉,也不過十來人。
戴大賓這院子雖是三進,卻並不大,又沒修什麼園子,無甚景色可賞,他就往左近有名的飯館要了招牌酒菜,在院中擺了三桌席,讓大家吃得儘興。
在座來賓多是二十來歲年紀,都是懷揣夢想踏入仕途,今日又沒外人,彼此都算得熟悉,知道皆品行高潔,初時還能談詩論畫,漸漸不免提到京中時局。
現下最熱的話題莫過於山陝各處查盤糧草虧折浥爛之事,又有大同報平虜城火災焚毀草束一百四十七萬引得皇上雷霆震怒。
因主倡盤查九邊糧米草場以及各地常平倉的是劉瑾,又果然查出碩鼠一串,朝中瑾係黨徒皆捧臭腳頌其功。
而劉瑾又用重刑,讓犯官受重枷而立,不一日便一命嗚呼。百姓不明所以,隻聽說是處決貪官汙吏,無不拍手稱快,也都稱頌劉公公殺惡人大快人心。
這一時間,劉瑾在朝堂內外風頭無兩。
朝臣忌憚劉瑾手段凶殘,又握有錦衣衛和東廠,隨時能抓人把柄治重罪,不敢得罪於他。這些剛登天子堂的年輕進士們卻是滿腔熱血毫無畏懼的。
便有人借著酒勁評價道:“這閹宦倒也辦了件人事兒,這番殺戒一開,隻盼能殺雞儆猴,讓那些貪官知道畏懼。”
“你還道那權閹能有好心?我可是聽說了,那邊都是公然索賄呢,買命的銀子買官的銀子,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不知都提拔了些什麼東西上去。”
“那閹豎恁是跋扈!好些時候不是懲惡,實是立威!聽聞李閣老、楊閣老都上書請皇上持仁德之心,犯官不能一概而論刑,可有此事,楊兄?”這卻是有人問楊慎。
楊慎淡淡道:“如李閣老奏疏道,‘霜雪之後必有陽春,雷電之餘必有甘雨,此固上天之道,君人所當法者。’皇上已嘉其深為國計,切於輔治。邊關糧草事大,宜從重,其餘可斟酌定刑。”
眾人皆喟歎道:“皇上聖明仁德。”又斥:“閹豎小人猖狂亂政。”
又有人問:“如此說,此番會派欽差往山陝邊關徹查糧米草場事了?”
楊慎搖頭表示不知,卻有意無意看了身旁沈瑞一眼。
沈瑞當然知道,小皇帝確實正在挑去山西的欽差。
端午之後壽哥見了沈瑞一次,果如張會他倆所料,壽哥提到張會守孝,因問沈瑞接替張會往山西去的人選,以及接手京衛武學的人選。
沈瑞依照前言,說趙家早年在山西或多或少有些人脈,趙弘沛也深知經營事,推薦他同陸二十七郎往山西,為皇上探一探商路。
至於京衛武學,沈瑞則表示事關重大,他識得的武人不多,還請皇上聖裁。
不過他推薦了自己連襟李延清往京衛武學兵械局去。
其實以李延清的學識和他父親李鐩的麵子,考個庶吉士是沒問題的,但李延清卻對做翰林沒甚興趣,壓根都沒去考。
之前他也同沈瑞聊過,對於沈瑞提出刊印一本關於營造工程的集子十分看好,更聽沈瑞提起了京衛武學想印兵械的書,兩人又聊了一些武器的構想,李延清大感興趣,便同父親李鐩深談一番,最終說服父親讓他去了兵部觀政。
李鐩治水是出了名的,後來修建泰陵、督建西苑,兩處工程都完成得十分漂亮,得了壽哥賞識。
壽哥聽說李鐩的兒子也喜工程,更是熱衷兵械,不由大樂,直道子承父業甚好,應下調李延清到兵械局。
至於京衛武學,雖然壽哥嘴上抱怨張會這一守孝,都沒得用的人頂上,沈瑞也不幫他想人選分憂,但心下對於他們二人懂分寸還是頗為滿意的。
趙弘沛和陸二十七郎往山西去,隻能說是為壽哥辦“私活兒”,與糧倉草場無關。壽哥這邊還要選派一個欽差下去好好查查邊關的貓膩,這卻不是沈瑞能置喙的,壽哥也沒有谘詢沈瑞的意思,不過隨口提了一句。
事後在楊府書房裡,沈瑞說與楊廷和父子聽時,楊廷和道:“內閣議,還是依例讓都察院出一人。隻是,想來,皇上還是會派個中官同去的。”
楊慎奇道:“先前查出這些事兒的就是劉瑾派內官監的中官去查的,這次還要派中官?”
楊廷和撚須道:“皇上聖明,豈會偏聽偏信。這次隻怕是要派東廠的人去。”
劉瑾已儼然諸中官首領,然卻也不是內廷人人都俯首帖耳,單是丘聚就與劉瑾打擂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有人傳出小道消息來,若被東廠抓了把柄的,隻要給丘公公送銀子,保準不會叫你落在劉公公手裡。
這就等同於撿了條命回來,可卻也是從劉瑾手裡奪人命。
有兩次劉瑾要整的人叫丘聚放過了,劉瑾也是火冒三丈。
不過,這兩人不和正是朝中大佬們所樂見的。
想來,這也當是帝王所樂見的。
小皇帝一手平衡之術玩得漂亮,不會不對中官也用上的。
對此,沈瑞,乃至楊慎,都是心知肚明。
兩人在席上迅速交換了個眼神,都沒作聲,仍舊端著酒盞聽著諸人的欽差人選分析。
院裡正熱鬨間,外頭忽然傳來叩門聲。
院子淺,戴家人手不全,門房什麼的都沒配齊,當下戴大賓的一個長隨跑去開了門,然後大聲稟道:“劉仁劉公子,李經李公子來賀公子喬遷之喜。”
院中諸人都是一愣。
雖然都算是“衙內”,但楊慎、沈瑞卻與兵部尚書劉宇的公子劉仁實沒甚交情。這位李經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戴大賓也下意識低聲道:“我並不曾請劉公子。”
但來者是客,戴大賓當下整了整衣襟,與林福餘一同出去相迎。眾人麵麵相覷之後,也都起身相侯,以儘同年之禮。
片刻就聽得劉仁笑聲,見他與一年輕公子隨戴、林二人進得院中。
劉仁是個衙內,今科排名靠前又得了官職,大家都是認得的。而那李經自言也是今科進士,不過是三榜二百一十名,已屬榜尾,確如他所言“僥幸得中”。
眾人互相見了禮,重新入席。
來了新客人,麵對殘席,總是不恭,戴大賓忙又吩咐仆從再去點菜來,重新開席。
劉仁卻笑道:“不必不必,是我來得遲了,怎好與你添麻煩。大家都是同年好友,理當共飲一壺酒。”
他說著接過仆從送來的新杯碟碗筷,從桌上拿起酒壺來,自斟一杯,一飲而儘,亮了亮杯底,笑道,“既來遲了,我自罰一杯,向各位兄台賠罪。”又毫不忌諱的拾起筷子,就著手邊兒一盤菜吃了兩口。
眾人見他這樣隨和,都鬆了口氣,大家彼此敬酒閒聊,一時席間恢複了些熱鬨。隻是到底與他二人不熟,剛才那般高談闊論朝中事的情形是不會再有了。
事實證明,不要與陌生人說話是完全正確的。
席間劉仁一直在與戴大賓攀談,問他家中情形,準備何時還家雲雲,而那李經,喝了兩盞酒,就有了些醉態,便急不可耐問道:“聽聞賓仲買這宅子時銀子有些不湊手?你我同年一場,我癡長幾歲,理應幫襯賢弟。”
場上登時一靜。
戴大賓不由皺眉,林福餘性子急,已是撂下臉來。
劉仁有些尷尬,瞪了李經一眼,忙圓場陪笑道:“賓仲莫怪,我們也是聽說了此事,為賢弟著急……”
沈瑞忽在旁笑了一聲,抬了抬酒盞,故作誇張驚訝道:“賓仲這樣的才子也會缺銀子?浣溪沙茶樓可是還有好幾麵牆空著,賓仲若肯賜下墨寶,茶樓是肯千金相求的!”
旁邊幾人都心領神會,都圓場笑道:“沈老板好闊氣,不知道可還缺不缺寫流水的文書夥計,我等還勉強可勝任。”
這番嬉笑下來,氣氛為之一緩,戴大賓調整了情緒,淡淡道:“多謝劉公子李公子關心,不過想來二位是誤會了。”卻是連“兄”字也不稱了,隻稱公子,可見疏遠。
劉仁心下火大,恨李經嘴快壞事,剛想再描補兩句圓回來,卻不想李經又開口笑道:“是極,賓仲這般謫仙人物,自有貴人招為東床快婿,怎會短了銀錢。”
眾人皆是變了臉色,席間龐天青更是重重一撂酒盞,卻瞪向劉仁,道:“劉公子今日來此是何意?”
劉仁掐死李經的心都有,忙道:“自然是來為賓仲暖宅。這李賢弟,不勝酒力……”
還沒描補完,那邊李經似是借酒裝瘋,嘿嘿一笑,道:“我們今日來此,也是好意來為賓仲作冰人的。賓仲啊,你的好運道,錦衣衛千戶談糧願將千金許配與你。”
保媒也沒有這般直白的!
通常都是兩家人先彼此探探口風,再遣媒人去問,否則若是一方斷然拒絕,豈不傷了另一家顏麵,更傷了兩家和氣。
誰知道這李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大喇喇在這席上說出這樣的話來。
席間諸人皆麵色不善,劉仁恨不得自己從沒出現在這裡過,戴大賓則起身道:“賓已有婚約,李公子好意錯付。既公子醉了,便請回府好好歇息吧,恕不遠送。”
這下了逐客令已是很不客氣了,劉仁知道事不可為,便也不想再呆在這裡,一手握住李經胳膊,勉強擠出個笑來,“今日叨擾了……”想拽著李經離開。
李經卻是眯起眼來,語不驚人死不休,“談千戶你們沒聽過?也不怪你不應。談千戶的兄弟你卻不會不知道,正是如今掌司禮監的劉瑾劉大人。”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確實,剛才聽說是個錦衣衛千戶,都沒人注意那人名字,京中蔭封的千戶百戶不要太多。
更沒人往劉瑾身上想去——宮中八虎的兄弟親人多有蔭封,但是於他們這些小文官來說,八竿子打不著,誰會去記那些人名。
李經一臉皮笑肉不笑,看著默不作聲的眾人,腆著臉道:“怎樣,那是劉大人嫡親的侄女兒,被劉大人視若親女。難得劉大人也看中你,正是你要飛黃騰達了,今後,可不要忘了兄弟們……”
劉仁眼睛一闔,心裡已在飛快盤算著怎樣和父親說才好,這事兒辦砸了自然要全推到該死的李經身上,但他們父子也難保不吃掛落,心下不免一萬個後悔。
確實是那位談家姑娘在新科進士跨馬遊街時一眼相中了探花郎,劉瑾打探了一番戴大賓家世,也認可了。先是尋了王鏊這座師做媒,卻被王鏊婉拒。
王鏊,其實也算不得徹底站在劉瑾、焦芳一黨。
當初在吏部時,因與張元禎不和,王鏊自然隻能與焦芳站在同一戰線,而後入閣也有焦芳、劉瑾使力,形勢所迫,他隻能站在焦芳身側。
但他的政治主張也有與焦芳相左時,更是並不很聽從劉瑾指派,反在許多事上勸阻劉瑾。
劉瑾對於王鏊雖有不滿,但到底算內閣中的“自己人”,且他夾袋中其他聽話的人暫時都沒這聲望能入閣,便隻好捏著鼻子認了。
王鏊這座師不肯做媒,焦芳又因兒子沒能入三鼎甲,看此三人都不順眼,也不能指望他和顏悅色去給探花郎做媒。劉瑾翻了翻口袋,就找了兵部尚書劉宇。
劉宇先要燒高香慶幸他倆兒子都成親了,慶幸談姑娘沒有相中他兒子,然後……給人家訂了親的探花郎做媒麼,不免讓人想起上屆狀元公那檔子親事。
有張元禎因保媒而倒黴的例子在前,劉宇也不太敢沾手了。
但劉公公吩咐了,他又沒王鏊那膽量說不,便就想了個迂回的法子,同劉瑾表示年輕人麵嫩,不如讓劉仁以同年身份去探探那戴大賓口風。
聽聞戴大賓是有婚約的,不過想那鄉下地方,能是什麼樣的女家,退婚也沒什麼。先狀元公不也是見能巴結上李閣老,那和鹽商巨賈家的婚約說退就退了麼。
劉瑾認為可行,年輕人之間也容易把話說開,剖析利弊什麼的。
他又劃拉劃拉手裡的年輕人,就把新投過來、口舌伶俐的同進士李經分配給了劉仁,讓倆人一道去。
劉仁暗地裡認為李經是劉瑾派來監視他的,因此當李經提議他們可以在戴大賓暖宅宴上與其套套近乎時,劉仁也沒到更好的與戴大賓自然接觸的機會,便就應了。
誰知道,李經根本不是來監視他的,分明就是來坑他的。
這會兒腸子悔青了又有什麼用。
那邊戴大賓已經是厲聲打斷了李經的話,“李公子喝醉了!”他轉向劉仁道:“劉公子可否送他歸家?”
劉仁抽了抽嘴角,卻連笑容也擠不出來,忙應了幾聲告辭,就想拖著李經出去。
李經卻起身逼近戴大賓道:“怎的,你小子眼界高,還看不上劉大人不成?!”說著竟指向龐天青道:“難不成你也想學龐天青,尋個駙馬府?我與你說,劉大人能與你的,駙馬府可未必,你彆不識抬舉。”
龐天青已拍了桌子,冷冷道:“想必李公子是羨慕得緊,自己沒本事、求而不得,這才跑來尋釁吧?”
戴大賓則怒道:“我已有婚約在身,休要再說那些!李公子醉得不輕,還請快快離去吧!”
更有原就在罵劉瑾的人,此時已是破口大罵:“吾等堂堂天子門生,豈能與閹奴為婿!”
沈瑞一聽,心道不好。
初時隻當李經是劉仁的豬隊友,現在看來,這李經哪裡是豬隊友,分明是一頭噬人的惡狼。
聽得李經正高聲道:“好啊,你等敢辱罵朝廷重臣……”
沈瑞忽厲聲喝道:“大膽李經!”
李經一呆,下意識瞧向沈瑞,這一瞬間哪裡有什麼酒醉狂態,沈瑞心下更是清明,當下繼續喝罵道:“劉瑾劉公公如今查了九邊及天下各地官倉草場,罰儘天下貪官汙吏,還我大明一個朗朗乾坤,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稱頌劉公公英明神武,你李經今日卻竟敢在這裡汙劉公公清名!我等明日必要聯名上本彈劾與你。”
李經聽得瞠目結舌,忽然暴怒道:“沈瑞,你休要含血噴人,我幾時敢汙劉公公清名!分明是你們這些人不將劉公公放在眼裡,還口出惡言,如今要反咬一口嗎?”
那先前罵了劉瑾的人正是頭腦發熱,見沈瑞誇劉瑾,恨得牙癢癢,剛要將沈瑞連帶李經一並罵進去,卻是龐天青眼疾手快,一把堵了人的嘴,在人耳邊低聲喝道:“稍安勿躁。莫上了那廝惡當。”
沈瑞那邊廂已兩手抱懷,擺出傲慢姿態,冷笑道:“賓仲早有婚約在身,且也不是一次兩次在公開場合說過。若是真有意與賓仲,必然要打聽一番,劉公公何等光明磊落之人,聽得賓仲有婚約,又如何會作那強人所難之事?劉公公忠心聖上,最是講究忠義二字,又豈會讓賓仲背信棄義。”
李經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麼反駁?反駁了就是他罵劉瑾了!
沈瑞哪裡容他思量,立時連珠炮罵道:“你居心叵測,跑來這裡大放厥詞,想在仕林中抹黑劉公公名聲,用心何等歹毒!諸位仁兄,這樣的人,我們豈能容他!先打一頓,再送到劉公公府上,請劉公公處置他!”
說著一縱身就躍過去,抬手就是一拳直擊李經麵門。
李經大驚,慌忙閃避,卻哪裡能避得開練過武的沈瑞的快拳,正正一拳印在眼眶上,登時便眼前發黑,身子打晃,站立不穩。
旁人原就恨李經多時,見沈瑞說著說著就忽然動手,一呆之下,都哄然叫好,立時跟上,衝著李經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劉仁心裡暗恨李經害他,又生怕連累了自己也挨打,第一反應不是過去幫忙,而是急急躲出戰圈。
沈瑞專門給李經臉上留了青紫記號,便退出圈子讓一群書生泄憤,見劉仁緊貼著牆根站著,臉色已是青白,便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劉仁嚇得一哆嗦,見沈瑞沒有打他的意思,方道:“沈……沈二弟,你我也算同門。今日,今日我是真心來賀賓仲喬遷之喜的,都是李經這個混蛋……我,我真沒想到……”
他也曾就讀春山書院,隻不過一直未與沈瑞同班過。還是在一同去拜座師時,在王鏊那邊談起時,才知道曾為同窗。
沈瑞又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受不得勁兒,身子又縮了一截。
“我知道,劉大哥也是受了李經這廝連累。”沈瑞慢條斯理道。
劉仁就差沒哭喊一聲“知我者沈二弟也”了,忙不迭連連點頭。
沈瑞又慢悠悠道:“但今日李經這番話砸在這裡,劉大哥也是脫不了乾係了。”見劉仁臉色又變得灰敗,他方道:“一會兒劉大哥與我一起將這廝捆了,送到劉公公府上。自有劉公公處置這造謠生事、挑撥離間之人。”
劉仁見鬼似的看著沈瑞,一時臉色變換。
沈瑞也不多說,乾脆也不瞅他,隻盯著那邊人群中早已被人踹到在地、拳腳相加的李經——他得看著點兒,彆讓李經被打死了。
劉仁已是騎虎難下,就算不跟著去,沈瑞鐵了心,便一個人去這結果也沒差,他反而會兩頭不落好。他最終咬了咬牙,道:“都是這小人生事,愚兄與賢弟同去。”
沈瑞意味深長的瞧了他一眼,這才一個箭步衝到那邊,幾招化解眾人拳腳,口中道:“留他一口氣!”
眾人打了人出了氣,誰也不想死人了攤上官司,便都撤了手。
再是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都是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子,這頓拳打腳踢也夠李經受的了。
他也是個聰明的,後來就乾脆抱著頭蜷成一團,倒是護住了要害。
沈瑞蹲下身簡單檢查了一下,知他多是皮外傷,沒有骨折,不會造成肋骨穿破內臟之類,便吩咐戴大賓的長隨過來架起他來,道:“今日本是賓仲喬遷的喜日,不想被這麼個東西攪合了。我與劉公子押了他交與劉公公處置。”
戴大賓忙道:“如何勞煩沈二哥,還是我自己去!”
沈瑞想了想道:“也好,我們同去。”
當下還更多人開口表示:“咱們同去。”
當然,也有人不願與宦官扯上關係,並不作聲。
那邊龐天青道:“也不用我們興師動眾的全都去,我與用修兄、恒雲隨賓仲去做個見證也就是了。”
楊慎也點頭稱是。
戴大賓四向作揖道:“今日是賓的不是,擾了各位兄長興致,還請見諒。他日再設宴相請。”
眾人見也就他們幾個身世不凡,想來不會吃虧,便也紛紛表示如有需要,隻要招呼一聲,他們必來聲援,這才告辭離去。
戴家馬車也不曾備下,好在現在京中遍地是車馬行,幾人便雇了車,把李經塞了進去,便在劉仁帶領下趕往劉瑾在宮外的私宅。
白天劉瑾自然是在宮裡,沈瑞也深知這點才過來的,這會兒正麵對上劉瑾會是怎樣情形,他也預測不到,但把人交給劉府的管事卻是簡單得多。
眾人將李經丟過去,又“義憤填膺”陳述了其“罪狀”。那管事聽得嘴角直抽抽,一個勁兒的去瞅劉仁。
聽得沈瑞似是憤慨道:“此人不過新科進士,還未真正綬官,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汙蔑朝廷重臣。”
那管事眼皮一跳,目光閃爍起來。
劉仁也適時露出個又憤怒又無奈的眼神,微微衝管事點了點頭,算是把這鍋甩出去了。
眾人說罷便即告辭,隻劉仁留了下來。
待拐出街口,見戴大賓臉上怒氣未散,沈瑞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雖我們用什麼忠義鬼話將那人架了起來,但那人卻不是什麼愛惜名聲之輩,明麵上或許不會怎樣,暗地裡卻很不好說。而那李經,害你意圖如此明顯,不知道是他自己發瘋,還是作了他人手中刀。咱們這邊也要有個應對。”
戴大賓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我初來京城,並無根基,京中閩人又無高官,不成鄉黨,他們對付我能有什麼好處?”
龐天青在一旁涼涼道:“隻怕有人也把你當刀了。”
沈瑞歎了口氣:“賓仲,你回去儘快整理一下詩稿文章,我這邊催一催青篆書坊那邊,儘早把你的文集刊出來。你若詩才聞名天下,那想動你的也總要思量思量。”
戴大賓苦笑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沈瑞拍了拍他肩膀,“這世上哪有好走的路,還不都是披荊斬棘過來的。多想無益,先把自己變強,變得紮手,也就沒人敢握著你這把刀了。”
送了戴大賓和林福餘回家後,龐天青也拱手告辭了,想來,他也是要去嶽家商量商量的。
今日這事兒,李經偏偏要在那席上說出,算計的是戴大賓一人,還是將楊慎、沈瑞、龐天青幾個都算計進去了,尚不好說。
楊慎看著沈瑞,問他是否跟自己回家等楊閣老下朝。
沈瑞搖了搖頭,道:“今日的事兒,還請大兄先與嶽父說上一聲。我想去張永張公公那邊。”
楊慎一愣,沈瑞隻低聲道:“李旻之事,或可拿來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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