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寧王!”沈海真是嚇到了,“騰”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
涉及藩王,就不是一族一地之事。往遠了說有“靖難之役”,往近了說有“奪門之變”,第一次是血流成河,第二次也是朝野震蕩。
之前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似乎天下動蕩就在眼前。
“有幾分準了?”沈海緊張地問道。
“江南一地,能蓄養私兵,上岸劫掠的勢力本就不多。除了寧王,就是金陵的幾座國公府。”沈理道。
“魏國公府……”沈海說著,自己隨後搖頭否定:“金陵人多眼雜,不是養兵之所。況且有錦衣衛盯著,這樣的動靜瞞不過人去。寧王,還惦記著劃江而治嗎?”
畢竟是百餘年前的事,為尊者諱,百姓知曉成祖皇帝失言的少,可在仕宦之家,皇室與寧王係這官司並不是秘密。其他藩王多是守邊,寧王遷移江南腹地,看似肥沃之地,卻是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加上已經撤了寧王三衛,皇室對寧藩的戒備可見一斑。可寧藩真的甘心嗎?若是不甘心會如何?
沈海隻覺得額頭冷汗直流:“這是盯上沈家了?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內鬼是哪個?”
“三房沈珠。”沈理道。
“畜生!這個小畜生,可要拖累死沈家了!”沈海跺腳咒罵道。
要說“通倭”會問罪三代,那從逆可就是株連九族。
“這個嫌疑擔不得!”沈海咒罵著,似乎有了決斷。
沈瑞聞言一愣,大明地方宗族勢力龐大,常常聽聞家規族法處置族人之事。難道要打殺沈珠?
彆看沈瑞刑訊時,麵不改色,那是因為知曉不涉及人命,隻是讓人遭罪罷了。如今涉及一條性命,沈瑞的想法有些混亂,無法接受私下處理這樣的想法。
幸而沈海接下去的話是:“沈珠是不能留了,除族。”
沈理與沈瑞都沒有接聲,有為沈珠求情的意思。
“三房其他人呢?可否知情包庇?”沈海遲疑道。
三房是沈家九房之中的內四房,與長房、二房、四房一個高祖傳下來的,在父輩還在五服從從堂兄弟,沈海也不想牽連無辜。
沈理望向沈瑞,沈瑞道:“根據沈珠所說,隻有他一人知曉此事,並不曾與家中長輩說起。”
沈海聞言,鬆了一口氣,要真是三房其他人也涉及其中,即便是五服堂親,以後也沒法相處了。沈棟與沈琦妻兒失蹤,生死不知;六房子孫被害,八房老太爺因驚駭病故,這都生了大仇。要是三房其他人真牽扯其中,那沈海隻能將整個三房除名,否則沈氏一族就要散了。
眼見著沈海將重點放到族中安定上,沈瑞想起一事道:“綁架琦二嫂母子是為了將五房拉下水,那綁架小棟哥兒是為了什麼?隻是單單為陷害珺二哥?那樣的話,直接將小棟哥兒害了,不是更是鐵證?”
沈海與沈理聽了沈瑞的話,都若有所思。
沈理道:“瑞哥兒想到什麼了?”
沈瑞道:“綁架小棟哥兒,多半是為了長子嫡孫四個字。雖不知琦二嫂母子何在,可小棟哥兒多半是直接送回南昌了。”
沈棟是族長之孫、未來族長之子,是沈家嫡支正脈,以後的當家人。加上十幾歲年紀,正是洗腦的好時候。既是寧王想要用沈家的人,那就不會放過沈棟。借此推論,為了拉攏沈家五房,琦二奶奶母子也有大半的希望是平安,如此一來,是不是大牢之中的沈琦,也多了兩分生機?
沈海關心則亂,沒有想到沈琦的平安身上,而是想到長孫聞言僵住,好一會兒才流下兩行眼淚:“若真是那樣,宗房隻能舉喪了。”
否則的話,有個“從逆”的長子嫡孫,誰能相信沈家的清白。這就是所謂宗族,真是“一榮則榮、一損則損”。要是沈家辦了喪事,就算寧王造反時將沈棟推出來,沈家也能一口咬定?假的。
沈瑞與沈理麵麵相覷,也想到此處,沈理道:“還是先叫人打探,瑞哥兒也是推測,並無實證。”
沈瑞也勸道:“或許我說錯了,對方隻是想留著小棟哥兒與大伯談條件,若是那樣,應該快有人聯係大伯了。”
沈瑞雖年少,可這一重一重推論下來,沈海亦不敢輕視,帶了幾分希望,眼巴巴道:“真的會來聯係我嗎,可這都過了兩多月,還是沒有動靜。”
沈瑞想了想道:“估計對方留了人觀望,等到欽差下來,他們才會有決斷。看沈家是否能逃過一劫,若是沈家無能,背負個‘通倭’罪名就此沒落,說不得他們就要暗中施援手,施恩與沈家,好讓沈家上下死心塌地;要是沈家有能力擺脫困局,那對方開出的條件就會抬高,不過是威逼利誘罷了。”
雖隻是猜測,可沈海與沈理都覺得有道理。
“寧王真正的內應不會是沈珠與賀家旁枝族人,這兩處應該是故意要拉兩姓族人上船的幌子,寧王應該有真正的心腹在鬆江,而這人應該是知府衙門中人,才能就近得到準確消息,也能暗中鼓動趙顯忠親近賀家,將沈家當成替罪羊。”沈理沉吟,說道:“大伯,還得勞駕您從朋友那邊打聽,看看趙顯忠身邊得用的幕僚屬官都有哪些,哪些是外來的,並不是鬆江府舊人,卻與鬆江府舊人往來交好。”
趙顯忠之前並不在江西做官,寧王也不可能有先見之明,提前就安排人在一個地方知府身邊。之前先帝在世,朝野有聖名,官員百姓愛戴,寧王即便有小動作,也隻是小動作罷了,絕對不會直接劫掠地方求財之事。或許正因為先皇這兩年身體不好,今上又年幼,寧王的野心才會膨脹。
“好,我這就去。”沈海帶了幾分激動,急匆匆地去了。
晚上河鮮宴,自然是不了了之。不過賀氏既曉得賀家靠不住,將救出長孫次子的希望都放在沈理身上,越發殷勤,吩咐人收拾了一個席麵,親自送到客房。
等到沈理、沈瑞回到客房,賀氏也到了,叫人將席麵擺上。即便之前因幼子沈玨之死,對於沈瑞心中膈應,賀氏也忍了下來。對著族兄弟兩個,淒淒切切,儘顯慈母、慈祖母心腸,直到席麵將涼了,賀氏才摸著眼淚走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竟像換了一個人。”想起賀氏向來端著架勢,標準大家塚婦模樣,沈理感歎道。
“不知玨哥兒出事時,她是否也這般心疼?”這句話沈瑞沒有說出口,隻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太過小肚雞腸。這世上父母子女也是要講緣分的,偏心的父母常見,沈玨早已離世,自己計較起也沒有意思。
長江刀魚,天下聞名,眼下又是吃刀魚的好季節。可族兄弟兩個實沒有什麼心情,加上賀氏嘮叨半天使得魚肉變涼生腥味兒,兩人不過動了兩筷子就放下。
“不知欽差是哪個?”沈理道。
要是按照朝廷以往的博弈,鬆江知府與賀家是李閣老的人,沈家是謝閣老姻親,那最終下來查案的欽差多半是第三方劉閣老的人。可是現在朝廷格局,依舊是三閣老三方鼎立,可皇帝卻不是先皇那樣“垂拱而治”,到底能派誰來,沈理也猜不到。
“會不會是錦衣衛?”沈瑞想了想道:“若是那樣,許是就要難應對了。”
沈家雖是仕宦之家,卻是文官,錦衣衛是武官,兩麵不熟。
沈理皺眉道:“皇上性子隨性,到底會派什麼人下來,還真說不好。”
皇帝的性子是一回事,謝閣老與李閣老的博弈也是一回事,要是謝家堅決庇護沈家,那在欽差人選上就不會緘默,不會讓對沈家不利的欽差下來;可是謝閣老真的會堅決庇護沈家嗎?沈理也沒有把握。
要是看重沈家的潛力,為了沈家兩狀元、幾進士庇護沈家,那沈家以後對謝閣老感激涕零;可沈家並不是寒門小戶,沈家子弟或許會有一二依附謝家,卻不會闔族相投。
謝閣老家親族,有閣老的弟弟謝迪是弘治十二年進士,現在為兵部員外郎;兒子謝苤是今年三鼎甲,如今在翰林院為官。謝閣老其他兒子有的在鄉下教化族人,有的在京城恩萌個小官在父母跟前儘孝,當然無法與已經取得功名的謝迪、謝苤叔侄相比。
謝閣老是三閣老中最年少者,可也是將花甲之年,可謝迪、謝苤叔侄都要熬資曆,十年八年接替不了謝閣老的在朝勢力;隻有沈理,是謝家半子,狀元出身,資曆年歲都差不多了,正適合做謝閣老的接班人。
前提是,沈理依舊依附謝家,且能繼續提挈謝家叔侄,不能說以後將手中的勢力交出去,也要做到共享。
要是沈氏一族在後做沈理後盾,沈家子弟眼下看起來可是比謝家更出色,那還有謝家什麼事?
謝閣老既是恩師,又是泰山,沈理並不願意惡意揣測,可也不會真的相信翁婿之間隻講恩義,沒有利益算計。
想到這裡,沈理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