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叔侄幾人正在靈堂說立碑修亭建牌坊之事,沈滄生前雖是二品,不過死後有皇帝封贈,得以從一品官身份營葬,除了墓碑之外,還要有牌坊以記錄生平,建碑亭拓禦旨。
如今寒冬時節,動工不易,偏生叔侄幾人都抽不開身,就是原本在這邊幫襯的沈全也因給鴻大老爺侍疾回家去了,沈洲便叫二管家這些日子駐在祭莊那邊,盯著此事。
今日,二管家回城,正與大家稟告此事。
“建牌坊的石方與木料是早就預備好的,如今已經修好,開始上色兒……碑亭明日也能上頂,幾塊漢白玉碑麵也預備得了,就差拓字……”二管家躬身回道。
沈洲點點頭:“很好,明日祭禮過後,我就過去……”
這次需要拓印的碑文不少,除了兩封誥贈禦旨之外,還有請南城書院田老太爺寫的墓碑正文,還有三老爺撰寫的一篇記錄沈洲生平的小文。
雖說請了專門的匠人負責此事,不過因涉及禦筆,稍有不慎就有大不敬嫌疑,還需要人去把關。
沈瑞是孝子,每日要守靈上香,大祭小祭也要迎客送客,離不開他;三老爺的身體,每日能到靈堂與正院點卯就不容易,怎麼敢讓他出城折騰?
叔侄三人中,也便隻有沈洲能去得?
都說弘治皇帝待臣子仁和寬厚,確實如此。在沈滄病逝後,不僅如他的遺折所請讓三老爺萌官,還在沈洲上折子請假留京治喪後,痛快地批假,允他在喪事畢後離京。
待沈洲問完工程進展,沈瑞道:“已經進九,今天雪勢還大,趕工要緊,也要小心不要出事……一會兒二管家走前,從賬房多支份菜錢給工人們加菜。住處炭火,也要足些,勿要凍傷了人。”
二管家躬身應了,方才退了下去。
正好沈全過來,與二管家迎麵對上。
二管家止步見禮,沈全之前常在這邊,知曉他身上差事多,便也不耽擱他,讓他自去了。
沈瑞在裡頭聽到說話聲,走了出來:“三哥來了,可是尋我有事?”
明日就是“燒三七”,要不是有事,沈全也不用今日專門走一遭。
沈全點點頭道:“二伯與三叔在吧?我先給兩位長輩見禮……”
沈洲叔侄本在靈堂左側的小廳坐著,沈瑞便引了沈全過去。
“二伯,三叔……”沈全躬身道。
沈洲叫起,道:“你父親這幾日好些了沒有?”
沈全道:“已經漸好了,不過還有些畏風,母親不許父親出門。今日我過來,父親還讓我諸位長輩們告罪,明日就不過來了……”
沈洲搖頭道:“本就當好生養著,誰還會挑理不成?本當過去探看,不過到底不便宜……”
沈鴻的身體向來不大好,每年換季時也是小心再小心。今年入冬時倒是沒有病,不過因感念沈滄對沈瑛的提挈,加上在京這幾年往來走動族兄弟之間也生了情分,“引三”、“燒頭七”的時候沈鴻都過來了。
折騰了兩次,沈鴻染了風寒,這半月一直在養著。一半是身體確實染恙,一半則是心病了。畢竟他的年紀比沈滄年紀小不了幾歲,且因身體還不如沈滄
這世上不怕死的有幾個?
不過休養半月,兒孫繞膝,沈鴻便也漸漸想開了。同沈滄相比,他兒孫滿堂,長子出仕,次子、三子也都肯讀書用功,三個媳婦都進門了;雖說女兒還年幼,還沒有訂下人家,不過有三個有出息的同胞兄長,也不怕以後會吃了虧去。說句大白話,哪怕他立時合眼了,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既是想開了,沈鴻的身體也漸好。
沈全是來尋沈瑞的,不過有些話也無需瞞著眼前兩位叔伯,便道:“昨日有幾位族親進京,才聽了喪信,明日想要過來祭拜大伯父……”
沈洲與三老爺對視一眼,道:“可是赴京應禮部試的舉人?都是哪一房的,什麼輩分?”
雖說禮部會試是在二月,不過從十月份開始,各地舉人相繼到京。蘇州籍的舉人前幾日也到了,其中有徐氏的兩個外甥,因沈家如今在治喪,並沒有留人在沈家客居。
徐氏正好有處陪嫁宅子在黃華坊,就叫人將兩個外甥安置在那邊。
二房雖打發人往鬆江報喪,可算算日子那邊即便過來人,也要明年後了。送殯趕不上,隻能趕上百日祭或周年祭。這個時候到京的族人,應該是九月份從南邊出發來的舉人。
“正是呢,是宗房與六房旁支的兩位族叔,還有四房的族弟……”說到這裡,沈全頓了頓道:“那兩位族叔一個弘治八年的舉子、一個是弘治十一年的舉子,聽我大哥說這兩位族叔早年也曾進過京應試,隻是當時時間緊,並不曾拜訪這邊;那族弟沈瑾,就是瑞哥兒的本生兄長,今年南直隸鄉試解元……”
沈洲點頭道:“原來是他,能在人才濟濟的南直隸奪魁,確實有所長,要是沒有意外,明年沈家又多一進士了。”
至於兩位水字輩的族弟,沈洲知曉的不對,並沒有點評。
三老爺聞言,卻是皺眉道:“解元有什麼了不起,年歲在那裡放著,不是說比瑞哥兒大好幾歲?”
雖說沈瑾如今記在孫氏名下,可是因沈瑞緣故,關於四房早年家事這邊長輩也都曉得,即便沈瑾並不曾主動為惡,可因他與他生母鄭氏的緣故使得沈瑞母子受委屈卻是實打實。
人都有愛憎之心,三老爺既偏著沈瑞,自然就覺得沈瑾不好。要是沈瑾遠在鬆江,三老爺也不會專門想起此人來;可沈瑾到了京城,三老爺便覺得氣惱
沈洲搖頭道:“雖說每科鄉試兩京十三省十幾個解元,可也要分什麼地方的解元,北省的解元比不得南省解元,南省解元又以南直隸為首。沈瑾弱冠年紀,就能得中解元,自有過人之處。”
三老爺不忿道:“龍生龍、鳳生鳳,有那樣一個老爹,我就不相信能教養出真君子來?”
“又在胡說八道不過一族中晚輩,見上一麵虛應兩句罷了,不喜以後不見就是,作甚口出惡言”沈洲聽他說話不妥,忙嗬斥道。
三老爺說完也察覺到不對勁,看了眼沈瑞,訕訕道:“瑞哥兒,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瑾能說,沈源卻是說不得,否則就是將沈瑞也一道說進去了。
沈瑞想了想,道:“人品如何且不論,瑾大哥的學問卻是實打實,要不然也不會十四就過了童子試,且還是三元,。要不是前兩科都耽擱,說不得早就舉業。就是六哥也說過論起讀書天分來,在我們這一輩中,瑾大哥確實比我們高出一截,要是考試順當,一個進士跑不了的……”
有沈理的點評在前,三老爺倒是沒有繼續再說什麼,不過心中已經有了偏見,到底難以喜歡。沈洲去過兩次鬆江,見過沈瑾,倒是並無惡感。
等到次日,便是沈滄“三七”。
玉姐兒身為出嫁女,回到尚書府主祭。
治喪“七七四十九”日,大祭小祭繁多,除了至親好友之外,一般客人隻有“頭七”與送殯的時候過來,因此這一日前來沈家吊祭的客人並不多。除了沈家幾房族親之外,外客就隻有楊家與毛家,來的還都是小輩。
毛遲是今科新舉人,楊慎今年沒有下場,卻也是立誌科舉,因此這兩位聽聞有位新出爐的解元過來時,都帶了幾分好奇,隨著沈瑞出來迎客。
沈瑾站在大門口,看到門口出來的幾個人,視線單落在沈瑞身上。
從去年八月作彆,兩人分彆一年多,這一年多發生了太多事,兄弟兩個都是經曆不少沉浮。沈瑾越發內斂,少了幾分少年得意;沈瑞這裡,接連喪親,頂門立戶,眼角多了堅毅。
“二弟……”沈瑾的聲音帶了幾分激動。
“瑾大哥……”沈瑞淡笑道。
沈瑾神色澀然,也改了口輕聲道:“瑞二弟”
沈瑾一行是隨著沈全來的,兩位族叔也是沈瑞去年回鬆江時曾見過的,一個宗房旁支的沈注,一個是六房旁支沈測。
沈瑞便躬身見禮道:“侄兒見過注五叔,見過測三叔……”
這兩位都是初次登門,都帶了拘謹。即便如今二房喪了沈滄,可二老爺與三老爺都是官身,對於兩位尋常族親來說,也堪為高門。因此,這兩位眼見沈瑞見禮,都客客氣氣的,要往靈前祭拜。
毛遲與楊慎跟在沈瑞身邊,看著沈瑾十分好奇。
沈瑾與沈瑞的關係即便早先知曉的人不多,待沈瑾中了解元後,親戚之間便也傳開。沒見到真人前,他們想過沈瑾的樣子,卻沒有想到會是如此。
說句實在話,論相貌沈瑾要比沈瑞更勝一籌。不管沈瑾人品如何,隻憑這溫文儒雅的性子,就使人難以生厭,最難過的是他雖是高中解元,才華滿腹,卻無文人常見的清高之氣,與人說話如沐春風。
彆說毛遲與楊慎,就是本對沈瑾心有偏見的三老爺,眼見沈瑾這般說話行事都神色漸緩,厭惡不起來了……
而咯啊也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