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太爺與諸位族老,年節將近,妾身回蘇州後也要準備返京,想要邀各房侄兒進京做客,不知幾位長輩可應允?”徐氏緩緩說道。
“邀各房子侄進京?”族長太爺看著徐氏,神情凝重,滿臉不讚同。
沒有人會將這個看成是尋常邀請,在現下二房三兄弟無嗣的情況下。身為一族之長,族長太爺想的深遠,委實不願各房頭為了二房過嗣之事起了嫌隙。
沈家九房傳承幾代,本就因出了服親親緣漸遠,關係不那麼緊密,要是再為了過嗣之事鬨起來,就要成一盤散沙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卻是意外之喜。
見著方才徐氏架勢,顯然與已故孫氏極為親厚,那要因舊事是遷怒到三房、九房身上,彆說是承嗣,怕是以後都要小心被壓製。兩位老爺子正不安,就聽了徐氏這話,如何能不欣喜。
見族長太爺有阻攔之意,三房老太爺忙開口道:“小哥們都沒見過二房幾位叔伯、叔伯母,早當上京請安。如今隨著侄孫媳婦過去,倒也便宜。”
九房太爺亦迫不及待地開口:“侄媳婦,我那孫兒琳哥可也去?”
方才各房子弟進來請安時,每房頭徐氏都留人說話,不能說被留下子弟個個芝蘭玉樹般出彩,不過相比之下,沈琳確實平庸了些。
徐氏輕笑道:“琳哥確實如太爺所讚,是個敦厚本分的孩子,甚好。”
九房太爺立時歡喜,眼神閃了閃,掃了一眼族長太爺:“就算要安排小哥們進京給叔伯請安,也不用去那麼多哩。眼看就要過年,總不好讓小哥們鬨哄哄的吵了你們。我看年長的幾個去便是了,年紀小的那幾個,出門家裡也不放心哩。”
族長太爺穩重如山,隻做未聽見。宗房大太太坐在旁邊不動聲色,心裡卻亂作一團,不知該為九房太爺的話鬆了口氣,還是該埋怨九房太爺倚老賣老不要臉。
三房老太爺知曉這是針對沈玨,心裡思量一下,被徐氏留心少年中,也就數沈瑞、沈玨兩個對孫子的威脅大,便跟著應和道:“是哩,是哩……小哥們都沒出過門,就是瑞哥那裡,即便要去京城祭掃,也不差這兩、三年,還是等他略大些,拖家帶口的說不定孫太爺地下見了也歡喜。”
徐氏淡笑聽二老講完,沒有應答之意,而是對族長太爺道:“族中這一輩子弟,成才者多。在京幾位族侄,我們老爺都見過,對於年歲小的這些品性資質,我們老爺也曾打聽過。隻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些大事,不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主。還有我家二叔、三叔那裡,皆膝下荒涼,想來也樂意見一見族中小輩。”
徐氏這句話說完,不僅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都豎起耳朵,連八房老太爺與族長太爺等也跟著意外。
這話中之意,可是直言選嗣之事,並且還有三個房頭各選一人之意。
雖早就曉得二房要擇嗣,可大家都以為他們既兄弟共居,之前又隻有一根獨苗,這次選嗣多半也是選一個,誰想到徐氏卻是這個意思。
一時之間,大家心思各異。
二房三位老爺,老大為戶部侍郎,老二為翰林侍講學士,沈三為舉人。看似三兄弟成就各異、門第天差地彆,可二房人丁單薄,即便真的被過到二老爺、三老爺膝下,沈滄這個大伯對侄子還能不提挈照顧?
彆說本就存了念頭的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越發心熱,就是原本冷眼旁觀的八房太爺都怦然心動。
八房沈流如今也不過是舉人門第,兒子卻有六個。沈寶雖為嫡子,可上有嫡兄,下有嫡出幼弟,排行在中間,素來不得父母看重。他雖在書畫上頗有天賦,八房太爺也頃身相授,可在書法字畫上,本就當博采眾家之長,再從自己找到適合自己的技藝。
沈流一心想要走科舉之路,對於兒子們教導也是以讀書舉業為主,對於沈寶“不務正業”本就不喜。若不是有老太爺支持,他早就要讓兒子收心苦讀。如此之下,哪裡會用心給沈寶擇師。沈寶不俗天賦,可至到前些日子才終於有了老師傳承,正是為這個緣故。
二房三位老爺情形,八房老太爺也大致曉得。
大老爺沈滄二甲進士出身,如今在正三品戶部左侍郎位上多年,極有可能再進一步;二老爺沈洲亦是二甲進士出身,差一點就是三鼎甲,為二甲傳臚,後為庶吉士,散館後就一直為翰林官,如今為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學士;三老爺身體不好,隻參加一次鄉試,得了舉人功名後便沒有再下場。不過根據傳到鬆江的消息,三老爺之才並不亞於其兩位兄長,隻因被身體拖累,才沒有更進一步。
大老爺、二老爺都在官場,定也會擇讀書資質好的孩子為嗣子,卻是不知三老爺會如何。
宗房大太太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忑忑,心中猶疑不定,心裡仿佛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道:“五哥要是被大老爺、二老爺選上,即便不是親生,可身為傳承血脈的嗣子,也能得儘照拂疼寵。”另一個道:“若是大老爺、二老爺還罷,要是被三老爺看上,可怎麼好?三老爺自己就是病秧子,哪裡有精力教導嗣子?五哥本就性子散漫,要是沒長輩盯著,怕是會耽擱了。”
族長太爺原本懸著的心卻跟著放下,並不是人人都舍得將自己子孫過給旁人,要是三房選三個嗣子的話,那相爭應會小許多。
看著旁邊神思不屬的宗房大太太一眼,族長太爺心中輕哼一聲,倒是沒有再反對徐氏提議的意思。
不過有些事情早點問清楚好,省的各房頭人心不穩,平添事端,族長太爺便道:“攜哪幾個子弟進京,侄媳婦可是有定奪?”
徐氏便道:“沈家九房本休戚相連,妾身之意,便一家一個侄兒。若是年紀大的,有課業功名在,不好耽擱學業;要是年紀尚幼,正如兩位族老所言爹娘也舍不得走遠路。太爺您看,就妾身方才留下的那幾個小哥如何?”
方才徐氏留下的沈家子弟,為宗房沈玨、三房沈珠、四房沈瑞、五房沈全、七房沈琴、八房沈寶和九房沈琳。
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忌憚沈玨、沈玨兩個,可生怕節外生枝,也不好說什麼。
族長太爺道:“落下了六房。”
“琪哥沒有嫡兄弟,旁枝庶房子弟這次便罷了。”徐氏輕聲道。
聽了這話,眾族老都點點頭,沒有異議。
畢竟這於係擇嗣之事,自然是以嫡血為主。要是二房真有心從旁枝庶房子弟擇人,那也不用去其他房頭選人,二房嫡支雖血脈斷絕,庶房也有幾家。
至於三房祖上是庶出,到底該怎麼論,現下倒無人去計較。
若是計較三房血脈不純,那五、六、七、八、九房血脈還太遠呢,剩下能擇選嗣子的就隻有宗房同四房。
這被選中七個少年,分屬七房,有族長太爺與三位族老在,直接能做得了其中四房的主。
族長太爺便道:“五房與七房那裡,侄媳婦你還得問問兩位當家人。”
至於四房沈舉人,虧待孫氏母子在前,方才進來見禮時,心虛得都不敢抬頭,當不會有那個膽子回絕徐氏提議。且不論三年前是是非非,徐氏抬出了已故孫太爺,又有一個孝字在。
徐氏點頭道:“太爺說的正是。五房那裡,侄媳已同弟婦提過,弟婦早有心送全哥進京遊曆,如此兩下正便宜;剩下七房叔叔那裡,還得問一句。”
此話一出,旁人還不會多想,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少不得腹誹一二。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素看著五房人清高,以後他們不會參合此事,沒想到接著郭氏是女眷,同徐氏往來便宜,已經先一步走到大家前頭。
八房老太爺平素雖當得了兩個房頭的家,可這涉及到出繼骨肉之大事,自不會插手。
少一時,七房沈溧被單獨請了進來。
聽徐氏提了欲攜族中子侄進京的話,沈溧愣了半響,方醒過神,麵上有些驚疑,求助地望向八房老太爺。
這同二房結個善緣與讓出一個嫡子給二房,可不是一回事。要知道兒子過繼,以後自己就成了族叔,兩下不相於。骨肉雖非死彆,卻是生離。京城同鬆江又是千裡之遙,這如何能舍得?
八房老太爺見狀,便安撫道:“沈寶也跟著去。他們這個年紀能出去走走見見世麵,總是好事。不過是去拜會族中叔伯,即便在京城逗留的日子長些,半年一載也回返了。”
沈溧的心,一下子落地。
不過是進京,又不是就定了名分,其他房頭那幾個少年,可都是個頂個的出色,自家兒子雖好,可在族兄弟麵前也不出彩,哪裡就能選上?真是杞人憂天。
如今族老們都不反對此事,自己這一房作甚出惡人?
這般想著,沈溧便道:“且聽滄大嫂子吩咐,隻是犬子頑劣,怕是要給滄大嫂子添麻煩了。”
徐氏讚了兩句沈琴,便又提了請四房沈舉人。
真如族長太爺所料,待徐氏提及要帶沈瑞進京為孫太爺祭掃之事,原本有些惶惶不安沈舉人立時應下,一點異議都沒有……
稍間裡,徐氏與族老們已經有了定論,敞廳裡少年們,還不知他們未來一年半載的生活已經被安排好,並且說不得下一步麵對的就是人生第一次重大轉折。
沈瑞一出來,沈玨就察覺他臉色不好,湊了過來,低聲問道:“瑞哥怎哩?”
沈瑞露出苦笑:“外祖父福地在京城,滄大伯娘要我代母親進京祭掃,明年縣試怕是要耽擱。”
“耽擱甚哩?”沈玨翻了個白眼:“真是服了你了,能跟著出門還是去京中,你不歡喜還愁悶?難道你就不想六族兄?”
沈瑞道:“可是我原本打算好的,明年下場縣試、府試,要是去了京裡,倒要耽擱一年。”
沈玨輕哼一聲道:“你呀,平素看著是個明白人,這回還真是身在局中、關心則亂即便明年過了縣試、府試又如何?院試不還是得等到後年才開。隻要你彆將功課丟下,分作兩年考童子試同後年一鼓作氣又有何區彆?還是你羨慕何泰之,想要先撈個童生名頭聽聽?”
沈瑞聞言,醍醐灌頂。
倒不是沒想到後年院試之事,而是因四房越來越亂,沈舉人又迎娶繼室在即,他想要過了縣試,府試,便往南京尋家學院附學,這才不願意耽擱一年。
可是去南京也是去,去京城也是去,都能離了四房這泥潭,他又計較什麼?京城有沈玨與王守仁,又能趁機查一查孫家同二房到底什麼淵源,如此隱晦,時隔多年,孫家人都死光了才露出來。
說到底還是成年人思想作怪,沈瑞對徐氏不提前商量就直接做出帶他北上的決定有些反感。可在徐氏眼中,他隻是十二歲孩子,長輩拿主意反而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