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局麵幾乎每一天都會有微妙的變化,東宮這邊緊鑼密鼓,陸家則是隱忍退讓,蘇家則是咄咄逼人。
蘇芷在六合的畫舫之上,周圍皆是六合一等一的戲子花魁,一晌歡樂之後,蘇芷的眼皮子有些抬不起來,軍務上的事情他是越來越不想關心了,他每日以酒色為伍,心中想的是自己現在發跡了,成了蘇家當之無愧的頭麵人物,放眼整個蘇家,還有誰瞧不起他?
他蘇芷也有發跡的一天啊,那些個早年看不起他的人,那些個狗眼看人低的雜碎,現在這幫家夥一個個都成了搖尾巴的狗了,每每想到這一點,蘇芷心中就覺得十分的愉快。
當然,有時候蘇芷也會想到陸錚,想到陸錚的時候他下意識的便會有些不舒服,或者說是膽怯,但是很快,他的這種不舒服和膽怯又會迅速的消融,陸錚現在在遼東,那是個苦寒之地,鳥不拉屎的地方。
從遼東到江南相隔何止千裡啊,那麼遠的地方,如果不是萬不得已,陸錚會去麼?陸錚是個人才,甚至堪稱是個人物,可是再厲害的人也經不住多方勢力的絞殺,陸錚在北方孤身一人,哪裡能鬥得過宋乃峰,譚磊他們那幫老狐狸?
這不,他跑到遼東去了,手頭上估計也沒有多少實力了,在這種情況下,蘇芷還用得著處處為陸錚馬首是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現在這個年頭,一切都以實力為尊,沒有了實力,其他的都是空談。
現在蘇芷最大的依靠是什麼?他最大的依靠便是手頭十餘萬南府軍呢!有了這麼一彪軍馬,放眼江南誰敢不看他的臉色?
“蘇將軍,現在的關鍵還是顧家,陳家和陸家,這三家當初各自都養了兩萬私兵,他們的私兵足有六萬人。雖然這幾萬人不足以威脅到您,可是我們也不得不防啊!”心腹王文武湊到他麵前壓低聲音道。
蘇芷微微皺眉,道:“所謂三大家現在是一盤散沙了,他們聯合不起來的呢!你沒看到陸家都不願意牽頭了麼?陸家人聰明,因為他們知道,一旦牽頭鬨事,那就是造反呢!
陸家能夠承受得住造反的代價麼?承受不住哇!所以所謂的三大家根本不用擔心。現在我們是太子一襲的人,陛下已經不管事兒了,我們隻要能擁立太子登基,江南就沒有人能和我們為敵了,到了那個時候,你知道麼?”
蘇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看向外麵,外麵陽光明媚,天氣分外的美,他哈哈一笑,道:“真的沒有想到我蘇芷也有今天啊,我們蘇家複興就在眼前,而我蘇芷是當之無愧的頭麵人物,我這一輩子沒有其他的所求,隻希望我大康江山社稷穩定之後,我能夠被封個異姓王!我蘇家當年號稱京城第一大家,曾經為了大康立下了汗馬功勞,可結果也不過是被封國公而已,如果這一次我能被封王,自我蘇家古往今來,我蘇芷便是頭一號了,哈哈!”
蘇芷哈哈大笑,言語之間儘是得意和自信,王文武不敢掃他的興,連忙拍馬屁。現在的六合,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這都是蘇芷的地盤的!這塊地盤當初也是陸錚的發跡之地,陸錚在金陵得了六合之後開始騰飛,到了京城之後青雲直上,一直到位極人臣。
蘇芷是個非常迷信的人,他得高人算過,說六合乃龍興之地,所以蘇芷一直覬覦此地。陸錚去了北地之後,他就暗暗的對六合進行蠶食,當時他還沒敢太囂張,處處小心謹慎。
一直到陸錚去了遼東,他才圖窮匕見,將顧至倫徹底的趕出了六合之地,從而將這一塊地方全部據為己有,得了六合,果然好事連連。
第一件事便是太子龍兆桓親自找上門來,許給他重利,讓雙方結盟。現在下一步龍兆桓便要準備入宮登基,成為大康朝的新皇帝呢!蘇芷得了龍兆桓的一番許諾,稱事成之後封他為異姓王,他一下就被吸引了,現在他天天都做著當異姓王的夢呢!
蘇芷在這邊做夢,他壓根不會想到他在這裡的一切,早就在彆人的耳目關注之下,陸錚在江南的情報係統可謂是四通八達,蘇芷在六合住著,他能有秘密?
童子得了消息也沒有轉給陸錚,而是徑直給了齊遠誌,齊遠誌嘴角浮現出一抹冷漠的笑意,幽幽的道:“我真的不明白啊,為什麼陸大人當初為選中這麼一個人來擔任江南南府軍的首領?此等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滑稽,可笑,荒唐啊!”
童子道:“齊先生,眼下您的定計是什麼?姓蘇的小人得誌,十分的猖狂,公子不在江南,無人能製住他,現在就看先生……”
齊遠誌搖搖頭,道:“童子,我既然領命南下,當然會全力以赴,不過眼下這光景,我們的確不宜有任何的動作。你想想,現在在這個關鍵時候,隻要陸家隱忍,太子龍兆桓就不能再得寸進尺,畢竟陸家目前還是江南第一家呢,陸善長眼下還是首輔宰相呢!
太子監國,要除宰相而後快,他能完全負眾麼?龍兆桓要想進一步動作,他必須要想辦法拿下皇位,他聯絡蘇芷,將南府軍抓在手中,很顯然也是衝著皇位去的,歆德帝一直生病,一直重病,真是完全沒有能力,病入膏肓了麼?恐怕未必啊!”
齊遠誌這一說,童子驚出一身冷汗啊,齊遠誌的意思是歆德帝其實並不是重病?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啊。
可是童子仔細一想,又覺得齊遠誌所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因為陸錚處理江南的事情,其采用的策略看似消極,童子一直納悶這樣的策略和陸錚的平常風格似有不同呢!
現在他再想一想,倘若宮裡的那位陛下是假病,那情況便完全不同了。陸錚讓陸家韜光隱晦,退縮隱忍,分明就是以退為進呢,他是在等待契機,等待一擊製敵的機會。
陸錚在歆德帝身邊是有人的,這一點童子很清楚,齊遠誌對此可並不清楚啊。可是齊遠誌卻分明想到了這一點,童子深深的看了齊遠誌一眼,對此人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佩服之心來!
童子是個驕傲的人,他佩服的人無疑是陸錚,齊遠誌能得到他的刮目相看,其本事可想而知。
童子道:“齊先生,您一語驚醒夢中人,既然如此,我想這個時候陸家的老爺也應該心中有主意了!
齊先生,有句話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從眼下的局麵來看,太子那邊既然要動,恐怕一旦動起來就要守不住了,我們這些忠臣們也應該要有早圖,是不是?”
齊遠誌哈哈大笑,道:“早圖麼?那是自然,我為什麼天天住六合呢?就是要給人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呢!候著吧,馬上正主兒就要來了!”
齊遠誌說要來人,外麵就傳來了門子的敲門聲,童子連忙閃身到屏風後麵回避,門被推開,進來的人身材魁梧,一臉的傲氣,他踏步進來,齊遠誌哈哈一笑道:
“王將軍,彆來無恙啊!怎麼了?這麼多時日不見了,將軍不認識遠誌了麼?”
進來的客人一眼看到齊遠誌,不由得臉色一變,脫口道:“齊先生,你……你……宋三爺人呢?”
齊遠誌一笑,道:“難得到了這個時候,將軍還掛著我家三爺,我替三爺謝謝您老了!將軍啊,這一次我過來不為彆的事情,是三爺叮囑我,讓我務必要來替將軍成就一份奇功,將軍有了這份功勞,將來可以封侯拜相!”
來人眉頭一皺,嘿嘿一笑,道:“齊先生,我王某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先生絕對是其中之一。不過,我王某人是個爽直的人,喜歡開門見山,喜歡直來直去。先生倘若有什麼話,可要直說啊,否則我怎麼能信任先生?”
齊遠誌道:“將軍,信任與否其實無關緊要。我家公子現在落難,如果不是手中真有東西,又怎麼會費這麼多周折,讓我來找將軍呢?
將軍,你跟著蘇芷可以得榮華富貴麼?不是我小瞧蘇芷此獠,此獠不過小人得誌而已,他的眼中隻有蘇家的人,自詡豪門權閥便高人一等。你王文武給他出生入死,他賞你一口飯吃,或者是賞你做一條走狗,那都似乎是天大的恩德了呢!你還指望跟著他得大富大貴麼?那是做夢!”
齊遠誌嘿嘿一笑,道:“但是,這一次,我們公子能給你,你也不需要全信,你隻需要記住一點,那就是江南的事情一旦有變,你都不要離開六合!隻要你在六合,然後等我的消息,到時候你出手,便是如風雲雷霆,一擊便定乾坤,到那個時候,你王文武便是江南最耀眼的將星……”
齊遠誌侃侃而談,他的語氣很淡然,可是淡然的語氣中蘊含的儘是那一股讓人難以自持的挑撥,這份能力讓屏風後麵的童子不得不歎服。
而更讓童子歎服的是齊遠誌在南府軍中的內線赫然是王文武,王文武可是蘇芷的第一心腹呢!這樣一個心腹要人,竟然是齊遠誌安插的棋子,蘇芷啊蘇芷,這家夥還真是個大草包,而宋文鬆其人,也著實是個人物。
齊遠誌無疑很輕鬆的就掌控了眼下的局麵,王文武在他麵前沒有太多叫板的資本,兩人一談之後便有了共識。對王文武來說,他不離開六合太容易了,他手底下的一萬人馬就守六合,回頭隻需要等待紛爭塵埃落定,他再出手,到那個時候,他就有能力左右江南的局麵了。
一想到這裡,王文武心中就無比的激動,因為他知道齊遠誌沒有騙他。齊遠誌既然能來江南,就說明江南的事情可能並不那麼簡單,至少,東宮那邊想要順利登基隻怕還有很大的阻力。
而對王文武來說,不管江南怎麼鬥,怎麼亂,他隻需要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一旦時機成熟,他再動的時候,那他的一萬餘人馬便是定乾坤的關鍵籌碼。到那個時候,他是何等風光?
“王將軍,今天我找你就是這件事。你去辦差去吧,以後我的消息自有人和你聯絡,記住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一次機會你能把握住,你就立刻發跡!”
齊遠誌送走了王文武,童子從屏風後麵出來,兩人四目對視,童子抿嘴不語。齊遠誌微微一笑,道:“不愧是陸將軍的心腹要人,我還以為你要問我關於王文武的事情呢!”
童子道:“齊先生乃高人,些許手段在先生手中不值一提,童子又何需多問?這一次下江南,我家將軍說得很清楚,讓童子唯先生馬首是瞻,因而童子懇請先生下令,回頭我定然認真辦差,不辜負先生的重托!”
齊遠誌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陸錚的心腹要人,拍馬屁的本事都不凡!既然這樣,那你我便是同心之人,現在你應該去的地方是陸府。記住了,如果宮裡來了陛下病危的消息,應該就是要動手之時了。
但是,陛下病危之前,必然有太子頻繁出入禁宮,這一點時間你可不能放鬆,手中的人馬要全部調動起來,還有,你們三大家各有私兵,關鍵時候,這幾萬私兵恐怕也要派上大用場的呢!”
童子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私兵的事情不假,但是顧家和陳家有私兵,偏偏陸家的私兵少得很,根本沒有兩萬之數。
說起來這是公子的失誤,公子當初沒有想到蘇芷會如此不知廉恥之人,在陸家內部對其沒有太多的防範。現在關鍵時候,其實陸家無兵!”
齊遠誌眉頭一挑,而後輕輕搖頭,道:“果然是如此,這也很合情理。蘇芷未必完全是個草包,陸家無兵說不定反而能安康,這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行了,你去辦差吧,江南的激變究竟會怎麼走,我們也不過是其中的棋子而已,攪動風雲的人不是你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