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皋心中盤算,琢磨,自以為經曆了驚險,終究還是達到了目的,心情便漸漸的變得平穩。
伴君如伴虎,戴皋對這樣的心路曆程都習以為常了,他之所以這麼多年都能得到歆德帝的信任,保持聖寵不衰,就在於他乾每一件事都會反複思忖斟酌,處處都給自己留後手,絕對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比如這一次他對陸錚的動作,乍一看他是要把陸錚發配到隴右去,其實這其中他還隱藏著犀利的殺手鐧,陸錚無論怎麼走,無論怎麼選擇,都不會有好結果。
更重要的是這一番巧妙安排,即使歆德帝知道了這件事,也不得不被戴皋說服,從而保證戴皋的意誌能夠得到貫徹。
獅子搏兔尚需用全力,戴皋從來不小視任何人,這是戴皋這麼多年屹立不倒的立身之本。
“老爺,您……您總算回來了!”宋福兒小心翼翼的扶著戴皋下轎,一張老臉上冷汗直冒。
“嗯?”戴皋眉頭一挑,盯著宋福兒:“怎麼了?家裡有客人?陳至謙?”
“不!不!陳大人下午托人給老爺您送了一尊奇石,奴才做主收下了!眼下……眼下……是陸錚陸公子在府上,奴才……奴才實在是攔不住!”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那麼多護衛高手是吃乾飯的?全府上下幾百號人,還對付不了一個小書生?”戴皋忽然暴怒,罕見的大聲斥責。
其實天色已經全暗,夜色深深,相府門口靜悄悄,戴皋這一喝,宋福兒和一幫奴才個個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宋福兒硬著頭皮道:“小姐今日忽然要去法源寺,出門之後卻迎頭就碰到了陸錚公子,奴才……奴才不敢擔這個責任,便隻有把陸錚公子請到府上,老爺,您治我的罪吧!”
“你……”戴皋雙眼一翻,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是何許人也?宋福兒一說他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是這讓他更氣!
“好個賊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蠱惑小靜,真是該死!”他心中暗道,胸中的一股火實在是難以發泄。
他對戴小靜是疼到了心肝裡去了,可是女大不由父,丫頭長大了,他這個父親管不了了!
可是為啥丫頭就偏偏看上這個陸錚?姓陸的小子奸詐狡猾,薄情寡恩,更不能容忍的是他風流多情,倒處都有女人,這等人怎麼能做他戴皋的女婿?
戴皋臉色陰沉的進了府,回到了小客廳,道:“去,把那小子給我拎過來!我……”
他隻說一個“我”字,便聽到門口傳來一個清麗悅耳的聲音:“爹爹回來了麼?小靜可等著你回來了呢!”
“呃……”戴皋本來還有一肚子惡語,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全部咽了下去,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慈祥。
戴小靜俏生生的進屋子,她手中拎著一個小果籃,果籃裡麵放著的都是這個越冬水果,戴小靜親自給戴皋削了一個梨,而後站起身來幫他揉肩捶背,溫婉的道:
“爹爹,您都這個年歲了,還如此為了朝廷的事情起早貪黑的奔波,著實讓人心疼得緊!
小靜瞧著咱們戴家眼下的風光,卻也知道這風光的背後全是因為爹爹一人,倘若爹爹您不保重身體,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哥哥哪裡能守住這一份家業?隻怕到時候什麼都留不下來……”
戴皋身子微微僵了僵,嘴唇掀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戴小靜這話乍聽起來是在勸他注意身體,其實何嘗不是說作為女孩,她終究需要有自己的歸宿?
女兒是極其聰明的,說的話也是至理名言,讓戴皋無言以對,隻是……
戴皋暗自哀歎一聲,對陸錚更是惱怒,可是他麵上卻不動聲色,而是寵溺的用手摸了摸女兒的秀發,道:“丫頭放心吧,爹爹就算拚了這一把老骨頭,也必然要保你的周全呢!
好了,時候不早了,這個時候你該歇息了,爹爹今日也要早點歇息呢!”
戴小靜乖巧的點頭,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站起身來,拎著小果籃,慢慢的出去了,目送女兒遠去,戴皋的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去,變得愈發陰沉。
陸錚在宋福兒的引領下到了戴皋的小客廳,宋福兒根本不敢留,慢慢的退下,屋子裡就剩下一老一少兩個人。
戴皋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看上去慈祥正派,大家風範。陸錚的神色也十分的平靜,他很無禮的坐在了戴皋的正對麵,道:
“沒想到今天我能再一次進相府,感謝小靜!她很勇敢而且善解人意。其實,我可以來,也可以不來,來也沒有多大的事情……”
戴皋嘴角微微一扯,道:“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我聽著呢!”
陸錚灑然一笑,道:“我想說的是,相爺逼著我投靠太子,或者是投靠秦王,我可能要讓相爺您失望了!
我這個人,和一般的人不同,倘若麵前有很多條路,我習慣選擇那條最難的路。隴右難走,我便去隴右走一走,那個地方再苦,當官的能苦過老百姓麼?我去隴右,頭上戴著的是烏紗呢!哈哈……”
陸錚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的灑脫,灑脫中甚至有些張狂,這種情形也隻有出現在此情此情,換了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有人敢和戴皋如此叫板。
戴皋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盯著陸錚,內心掀起了極大的波瀾。
陸錚憑什麼如此篤定自己的意圖是要逼迫他倒向太子或者秦王?戴皋的用心極其的隱秘,而且他絕對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分毫,陸錚竟然有這等洞察力?
戴皋覺得不可能,戴皋自詡自己的設計極其巧妙,無論如何,陸錚都應該要落入他的算計之中,可結果陸錚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拆穿了他引以為傲的算計,這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本來,戴皋這樣做是要讓陸錚失去聖寵,戴皋已經做好的鋪墊,陸錚無論投靠太子還是投靠秦王,歆德帝的心情都不會好,一旦那樣,陸錚肯定會失去聖寵。
可是現在陸錚左右都不選,還真就選去隴右,這事兒傳到歆德帝那邊,必然是龍顏大悅,戴皋的精心算計,結果成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呢!
陸錚盯著戴皋,笑容慢慢的收斂,道:“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都沒有前途,戴大人聰明的地方便在這裡!
咱們的皇上天天求仙問道,他想的可不是把權力都交出去呢!他想的是自己要活一萬年,他永遠君臨天下,千秋萬載。
在這種情況下,我去投太子和秦王,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戴大人,我說的這個道理是不是這樣?”
戴皋臉色變得更難看,他輕輕的哼了一聲,道:“你有今天都是自找的,能怪我麼?我一天需要處理的事情不知有多少,還會去琢磨一個江南小兒的瑣碎小事兒?”
“好了,看來你也說不出多少新鮮的東西來,既然如此,那好吧,來人,送客!”戴皋端起了茶杯,按照禮儀端茶便是送客的意思。
陸錚盯著戴皋,心中忽然變得輕鬆了很多,因為從戴皋的表情來看,陸錚猜中其用心。官場之上,處處陷阱,像戴皋這等頂級的高手,那更是有殺人於無形的本事。
其實陸錚之前並沒有這個認識,他一直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可是,等他進入相府之後,尤其是和戴小靜接觸談天說地之後,他腦海之中忽然便生出靈感來。
他在陸家的時候想通了自己這一係列遭遇背後都來自於仲父明的算計和陰謀。他到相府的時候便能理解戴皋出手的真正意圖和動機。
隴右涼州府並不是西北最荒涼之地,西北第一城便是涼州,戴皋真要置陸錚於死地,他有很多選擇,比如南方的交趾還有遼東的邊遠之地,那要厲害很多。
陸錚沒有想明白戴皋為什麼不那樣做,但是他想明白了戴皋的做法是很隱蔽陰險,陸錚如果選錯,可能這輩子真的就再難有出頭之日了!
陸錚站起身來,衝著戴皋抱拳行禮,道:“戴相,此去隴右我一定不辜負相爺您對我的期許和信任,我一定踏踏實實,勤勤懇懇的努力為官,替天子守好一方天地。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學生陸錚他日回京再來登門拜訪!”
陸錚這幾句話竟然說得慷慨激昂,他本來心懷怒火而來,可不知為什麼,他揭穿了戴皋的用心中,他心中忽然生出無邊的豪情。
不就是下去當官麼?有什麼不可以的?陸錚兩世為人,掐指算算不知經曆過多少艱難險阻,那麼多困難都沒有難倒他,還怕一個隴右麼?
陸錚和聶永的性質完全不同,聶永是中了進士入了翰林之後被貶到地方。而陸錚則隻是個小舉人,被朝廷破格錄用派遣到地方為官,首先從名聲上就占儘了優勢。
恰好,眼下陸錚待在京城也閒著無事,會試殿試還在幾年之後,陸錚索性下去先當幾年官,待到時機成熟了再回京,回頭誰說不能再考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