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境內,靠近大江的位置一共有三個碼頭,河穀碼頭、東門碼頭和西門碼頭。
其中河穀碼頭和東門碼頭都處在六合縣內河和大江的交彙處,地理位置都非常的優渥。
而河穀碼頭因為更加靠近應天府,平日裡最是繁忙,因為碼頭而自然生出的一片鬨市也十分的繁華,這一帶人稱三孔橋。
三孔橋最大的勢力自然便是顧家,最熱鬨繁華的那一條街,差不多有一多半的地契都是何良工暗中掌控,陸錚選擇在河穀碼頭這一帶下手,不得不說他的眼光獨到。
可是讓顧至倫感覺犯愁的是何良工是個精明的人,顧至倫倘若隻是在三孔橋小打小敲盤幾個鋪子,或者是開一家書坊那自然沒有問題。
可是顧至倫的胃口很大,他需要的是十幾間鋪子,而且還要在臨河臨江的好位置,這就更困難了。
何良工不一定會答應這是其一,其二就算何良工答應,那必然要坐地起價,獅子大張口。以顧至倫眼下這點財力,根本和何良工玩不起呢!
顧至倫現在不得不依靠陸錚,就像他在揚州一樣,他自忖跑了一輩子江湖,做了一輩子生意,可是和陸錚長期接觸之後,他不得不甘拜下風,對陸錚他真的不服不行。
而今天,他就是按照陸錚的意思第一次準備和何良工接觸,何良工人稱何三爺,在六合好大的名氣,當奴才的都成爺了,他正經姓“顧”的顧家人,反倒成了邊緣人,一想到這裡,顧至倫心中就堵得慌。
所以今天他一咬牙,麵子絕對不能輸,當即便請了十幾個彪行大漢作為隨從,自己穿著一襲直綴長袍,包了三孔橋當下最好的“碧雲樓”,擺下了驚人的排場。
話說何良工最近心情極好,何良泉新娶的五姨娘他是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婆娘果然好,那股風騷勁兒可以說讓何良工嘗到了人間極樂的滋味兒。
最近這些日子,何良工乾脆鳩占鵲巢,反正老二現在被困在顧家也不敢再輕易回來,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算老二何良泉回來了,那又能怎麼著?當下何家就靠他何良工撐著呢,老太太還會容忍何良泉因為一個風騷的女人對何良工不利麼?
正因為春風得意,心情好,顧家旁支的顧純順前來請他赴宴他才滿口答應。聽顧純順說,那個以前惹了官司,去了揚州逃命的顧至倫又回來了,還聽說顧至倫大闊了,這倒是讓他有了一點興趣。
顧氏旁支,尤其是顧至倫這一支衰落得厲害,自顧家先祖傳下來已經近二百年了,顧家的子子孫孫不知有多少,顧至倫雖然姓顧,可是和現在的應天顧家血緣要追溯到五代以上,已經很邊緣化了。
不過顧至倫畢竟姓顧,而恰巧何良工小時候又認識他,當年兩人家境相差無幾,顧至倫比他大幾歲,可沒少欺負他呢。
今天他就想看看,這麼多年過去了,顧至倫究竟混出了什麼名堂,難不成比他何三爺的名堂更大?
顧純順在前麵領路,進入了“碧雲樓”何良工心中“咯噔”一下,瞧這陣勢不小啊,“碧雲樓”空空如也,儼然是包了場了。
從門口一直延伸到酒樓上麵,每隔一兩丈的距離就站著一名青衣大漢,這股子勁兒讓何良工心中不由得一凜,當即態度端正了很多。
酒樓二樓,顧至倫一襲白衣,身邊有三四個俏麗的女子,兩個煮茶,兩個撫琴,再看顧至倫其人,相貌堂堂,長須飄飄,一襲長袍,氣度逼人。
如果何良工不是知根知底,乍眼看到顧至倫,還當其是某位大儒者呢!他之前聽過一些消息,說顧至倫去應天拜訪了一些顧家人,似乎結果不怎麼好。
可當他真見到了顧至倫本人,卻發現事情似乎和外麵的傳言以及他的想象有些出入。
“哎呦,是良工啊!嘖,嘖,多年不見,良工你現在厲害了,六合的地頭蛇,人稱何三爺,今天我也入鄉隨俗,叫你一聲三爺,三爺請!”顧至倫嗬嗬笑道。
何良工道:“至倫哥您是打我的臉,說起來你們顧家是主子,我們何家是奴才!你這一聲三爺叫出來,真是要折我的壽麼?”
顧至倫大手一揮道:“好,咱們就彆提那些寒暄客套了,你我是兄弟,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兄弟。來,來,請坐!”
顧至倫熱情的招呼何良工坐下,然後給侄子顧純順使眼色,酒樓立刻開始上菜,菜都是碧雲樓的招牌菜,酒則是專程從應天狀元樓買來的狀元紅。
賓主二人就著菜吃酒,彼此聊得竟然極其的愉快,酒過三巡,何良工先忍不住了,道:
“至倫哥,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一次來六合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兒?如果有事兒,你我是兄弟,請儘管開頭。不過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不過是個奴才,真要事大事兒,隻怕我也辦不了,回頭還請哥哥見諒啊。”
“哈哈!”顧至倫哈哈大笑,用手指這何良工道:“良工,你還是跟年輕的時候一個樣,敏感多疑啊!我就不明白了,我顧至倫一去揚州幾十年,現在回來應天,咋請你吃頓飯,那就非得是有事兒求你麼?
沒有事兒,我請你吃頓飯都不行?”
“呃……”何良工一下愣住,顧至倫的話大出他所料,按照常理,顧至倫花這麼大代價來找他,指定是有什麼難事兒,何良工心中一直在斟酌呢!
沒想到他斟酌了半天,他主動挑起這個話題,顧至倫卻說了這番言語,這是什麼意思?
顧至倫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良工,兄弟我說句托大的話,我這一次回應天的確是要乾一些事情,不過這些事情良工你幫不上忙。
你雖然幫顧家經營碼頭,在六合這邊闖出了大名氣,但是正如你自己所說,終究是限於了身份,你的一切都是顧家主子給的。真要你幫忙,那不是坑你麼?哥哥會乾這等事兒?所以,良工,你把心放肚子裡去,哥哥這些年在揚州混得雖然不咋地,但是吃穿用度早就不算什麼事兒了。
真要是哥哥饑寒交迫求你,那是求你賞我一碗飯吃。現在的情況不是如此,我的事兒也不著急,慢慢來,就算是啥也沒乾成,也無所謂,養老的銀子我已經備好了,人一輩子圖個啥?還不就圖個落葉歸根麼?”
顧至倫這一些話說出來,說得何良工極其慚愧,他才知道自己小瞧顧至倫了。瞧瞧人家這排場,是找他討飯吃的人麼?
就今天這一桌子,加上內內外外的各種安排,沒幾百兩銀子下不來,就算何良工平日生活奢華,和顧至倫那也小巫見大巫了。
顧至倫以這等身份來應天,乾的事兒哪裡會是小事兒?難怪他會找顧家人直接談,這不是人家想攀高枝兒,而是有了那個自信和底氣呢!
一念及此,何良工端起酒杯道:“至倫哥,都怪我嘴賤,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
顧至倫抬抬手道:“行了,什麼錯不錯的,你我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兄弟,就不要拘泥這些小節了。
其實你說得也對,我倘若在六合要辦什麼事兒,在下麵有什麼不順暢的,你幫忙給個方便,回頭哥少不了你的好處。
你放心,哥不會讓你為難,就算有什麼事兒找你,那肯定都是順水推舟的事兒,是不是?”
顧至倫說到這一步,立刻住嘴,道:“好了,那些和兄弟感情無關的話題都不提了,今日咱們兄弟就隻有一件事,喝酒!”
兩人似乎都去了心事兒,接下來酒桌上的氣氛便愈發融洽了,喝酒到了酣處,兩人有回憶起往事來,俱都興致很高。
當年何家還沒在六合修宅子,顧至倫和何良工都還住在應天小巷子裡麵,何家真正發達也是從何良工的父輩開始,那恰好處在一個很重要的時間節點上。
先帝打壓權閥豪門,江南首當其衝,顧家上下一片驚惶,而在這種背景下,顧家意識到私兵沒了,唯一能和朝廷博弈的地方唯有錢糧這一塊。
所以,顧家當即調整了策略,開始暗地裡控製鹽引,控製商業,兼並土地,並聯合其他三家,企圖掌握江南錢糧的命脈。
在那樣的那背景下,顧家本家的人有限,另外礙於顧家書香門第的身份,顧家本家子弟公然行商,大肆搞貿易畢竟不妥,因此像何家這樣依附於顧家的奴才,便被大肆啟用,何家從此開始興盛起來。
總之一句話,顧至倫和何良工小時候都是窮苦出身,現在兩人都闊了,這一番再重逢,又不牽扯到利益糾葛,談到過去的事情,彼此自然都覺得十分的懷念。
“東家,東家哎!”
一名白淨小廝恭恭敬敬的湊到顧至倫的身邊,欲言又止,顧至倫借著酒勁兒道:“什麼事兒支支吾吾啊?但說無妨,何三爺是我兄弟!”
“呃……聶縣尊的人來了,說是請您去一趟,您……”
“不去,不去!你就對前來的門子說,就說我身體不適,染了風寒,不便出門,知道麼?”顧至倫抬手打斷小廝的話,端起酒杯繼續道:“來,良工,我們再走一個?”
白淨小廝遲疑道:“可是東家,今日詹總督過來六合巡察,這個時候聶縣尊有請,您看……”
“啊……”顧至倫驚呼一聲,旋即勃然道:“好個奴才,詹大人來六合這等消息你為何這個時候才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