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發火了,他敬二爺的身份在揚州地麵上的確有幾分麵子。可是胡八這種經營妓院畫舫的主兒,又哪裡是善男信女?
胡八就是無賴潑皮出身,還怕張敬和他撒潑耍賴?要翻臉都翻臉,胡八將畫舫上的打手全叫上來,眼看張敬就要被扔下去了,恰在這時候,隔壁那個聲音又響起來:
“隔壁可是張家的二爺?”
“是,是!我就是張敬!”張敬大聲道。
“胡老板,且慢動手。為這一點小事,何必大動乾戈?二爺欠你多少銀子,算我賬上,今天的飯食酒錢你隻管好酒好菜的上,一並都算我賬上!”
胡八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得緩和,臉上笑開了花,他擺擺手,示意讓打手們都退下。
“好咧,還是公子爺豪氣,二爺,剛才對不住了,胡八給您磕頭道歉。二爺的朋友遍天下,有人幫您給了銀子,算我狗眼看人低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胡八笑嗬嗬的道:
“紫嫣,好好伺候二爺,千萬彆怠慢了哦!”
胡八說完,屁顛屁顛的出門,張敬鐵青著臉吐了一口吐沫“呸!”。
事兒是擺平了,可是這麼一鬨,張敬的好心情煙消雲散,他又想著紫嫣贖身的事兒,又想著自己這般偷偷摸摸一旦被老婆花寒筠察覺,那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這日子沒法過了!彆人看我這敬二爺家財萬貫,風風光光,可是誰知道我這心裡的苦哦!”張敬心情糟糕透頂。
他站起身來,對紫嫣道:“嫣兒,你且稍坐,我去隔壁走一走,看看是誰替我付了銀子……”
張敬無精打采的走向隔壁包房,在外麵便聽到裡麵鶯鶯燕燕,好不熱鬨,又有姑娘彈琴,又有唱曲兒。聽這琴音,和紫嫣不相上下,應該是清倌人曉月的琴技,這曲兒歌喉縹緲婉轉,更應該是清倌人覆雪的歌喉。
他心中不由得嘀咕:“這是哪家少爺?這麼闊綽?”
他又想放眼整個揚州,世家公子像他這般窩囊窘迫的恐怕還真絕無僅有了。
“外頭可是敬二哥?哎呀,站在外麵乾什麼?倘若不嫌棄小弟這裡的酒菜粗鄙,還請過來我們共酌一杯如何?”屋裡傳來剛才那熟悉的聲音。
張敬推門進去,看到好大一間包房。
房裡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擺著一桌子大菜,其中有張敬最喜歡清燉蟹粉獅子頭、水晶肴豬蹄兒,鬆花鱖魚等等,這一桌子大菜,少說也得十幾兩銀子。
大桌子後麵,端坐著一白衣公子,公子年齡不過十幾歲光景,儀容不俗,一看便出身不凡。再看他左右,赫然是鬆竹居的頭牌姑娘夢羽姑娘和紫竹姑娘。
看這兩個姑娘,笑靨如花,竟然似乎和這公子熟絡得很,這不由得讓張敬大為震驚。
在揚州地麵上,哪裡有張敬不認識的世家公子?可眼前這少年,他實在麵生得很,真的從未見過。
鬆竹居的夢羽和紫竹的脾氣可是傲得很呢,但看人家這氣場,左擁右抱,兩女對他服帖得很,這足可證明此人出身不凡。
“這位公子請了?鄙人張敬,還未請教……”
“二哥,酸死了!你我兄弟,何需這般客套?今日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你,夢羽姑娘,你去請嫣兒姑娘也一並過來,敬二哥,來,來,你我兄弟碰上了就是有緣,今日我們得喝幾杯!”
白衣公子自然是陸錚,他招呼張敬落座,夢羽又請了紫嫣過來,陸錚又讓丫鬟重新上了兩壇狀元紅好酒,屋裡的氣氛便熱絡了,陸錚對身邊的兩女道:
“我這敬二哥,什麼都好,就是自從娶了二奶奶,被管得二門不讓出,大門不讓邁,實在是給憋得夠嗆!所以我說,咱們爺們娶老婆,可萬萬不能娶那種潑辣厲害的,像咱們夢羽,紫竹姑娘,尤其是紫嫣姑娘,這等賢惠溫柔的女孩兒,才該是我們爺們兒首選呢!”
“轟!”陸錚這一說,夢羽和紫竹都笑起來,兩人咯咯的笑,喜上眉梢,看向張敬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味兒了。
夢羽道:“我說敬二爺咋就不給嫣兒妹子贖身呢,原來不是不能,敢情是不敢呢!”
紫嫣眉頭蹙起來,轉過頭去又抹淚了。
張敬指著陸錚道:“哥兒,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看……”
“哎呦,嫣兒姑娘,你可千萬彆想不開!你放心,敬二爺給你贖身的事兒那不是個事兒,包在我身上了!我和敬二爺是一個灶台上吃飯的兄弟,這點事兒算個什麼?”陸錚道。
陸錚這麼一說,紫嫣的神色總算緩和了一些,張敬卻是更迷糊了,聽陸錚的言辭,對他是了若指掌,可是他真的覺得陸錚麵生得緊呢!
他心頭轉過很多念頭,湊到陸錚身邊道:“好哥兒,你就彆蒙哥哥我了,哥哥我還真不識得你呢!”
陸錚哈哈大笑,道:“敬二哥真是貴人哦,我說咱們是一個灶台上吃飯的你還不信麼?我叫陸錚,江寧陸家錚哥兒,就在你們西園子住著呢!咋了?敬哥兒偏偏就不認得我?”
“啊……”
張敬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瞪大眼睛盯著陸錚,用手指著他道:“你……你……你……”他一連說三個你,後麵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陸錚他沒見過麵,可是哪裡會不知道?
這小子是江寧姑奶奶給打發過來的,張家上下都說這小子是個醃臢貨,在張敬想象中,這應該就是個落魄的可憐蟲,一個窮困潦倒的小王八蛋。
至於樣貌嘛,讓姑奶奶嫌棄的主兒,那自然是尖嘴猴腮,形容猥瑣。不誇張的說,張敬在張家,誰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敬二爺,而陸錚恐怕連丫鬟婆子都能給他臉子看呢!
然而,張敬現在看到陸錚,一個人包著鬆竹居最大的包房,左擁右抱著兩大頭牌,這排場氣度比他這個正派二爺可闊氣多了,兩人這麼一比,完全是顛倒了個兒了。
“二爺?我說咱們在一個灶台吃飯,這是也不是?行了,彆站著了,坐!”
陸錚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二爺瞧不上我,覺得我是被母親發配到你們張家的,你們張家對我也不冷不熱,嘿,我無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唄!隻是有一件事我沒搞明白,江寧陸家瞧不起生意人,揚州張家也瞧不起生意人麼?”
張敬愣了好一會兒,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不由得想:“這錚哥兒的生母家族莫非是做生意的?要不然這小子哪裡這麼多錢?”
一念及此,他心中便活分了起來,他再聽之前彆人議論江寧陸家,說那是國公府上,是世襲爵位,天子近臣之家,聽上去他們的確比張家要尊貴很多。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陸家瞧不上商人那是肯定的,這麼一想,他心中豁然。
“錚哥兒,彆提那些瞧得起瞧不起,正如你所說,今日你我兄弟二人有緣,碰上了!咱們就該樂嗬樂嗬,我們走一個先?”張敬道。
兩人舉杯碰了一個,一飲而儘,接下來大家唱曲兒,撫琴,行酒令屋子裡便熱鬨起來。
陸錚出手大方,但凡是行酒令,唱曲兒,勝者都有賞,紫嫣先前還有些拘謹,後麵漸漸的開始投入。
她雖然不是花魁,可是撫琴技藝高超,再加上陸錚的刻意照拂,一時間,她得到了賞賜竟然是最多的,硬是把兩大花魁都壓下去了。
女人骨子裡都有攀比的心思,紫嫣就算性子柔一些也不能免俗,再說陸錚給的賞賜都是真金白銀,哪裡有姐兒不愛鈔的?
紫嫣心情大好,自然對張敬便是百般溫存討好,張敬心情也徹底的放開,隻覺得這幾年都沒有像今天這麼舒坦過,爽快過。
包房裡的氣氛愈發熱烈了,張敬和陸錚已然熟絡無比,陸錚湊到張敬耳邊,道:
“二哥,紫嫣姑娘對你可是一片真心,您倘若有意,為何不給她贖身?”
張敬微微愣了一下,澀然一笑,陸錚道:“莫非二哥真怕二奶奶打翻醋壇子麼?”
張敬臉上掛不住,道:“我怕她個鳥,這年頭,哪有男人沒有三妻四妾的?我討兩個小的,那算什麼事兒?”
他頓了頓,道:“錚哥兒不知,自從大哥去了之後,父親對我的態度便不比從前,尤其是吃穿用度上麵,卡得緊得很,我也想在外麵置一處宅子,然後把嫣兒給接出去,可是……”
“哈哈!”陸錚哈哈大笑,道:“二哥,我當是什麼事兒?敢情是銀子的事兒,這算個什麼事兒?”
陸錚看著張敬,道:“二哥,倘若我直接給你這筆銀子,那是我瞧不起你這爺們兒。但是,咱們一起去掙銀子,我給你介紹幾個老板,一起找個路子,保管你能掙到錢。爺們兒哪裡能讓彆人卡住脖子?你說是不是?”
張敬睜大眼睛,脫口道:“掙銀子?”
“錚哥兒,你有門路?”說話間,他的眼珠子就鋥亮了。
陸錚哈哈一笑,衝著外麵道:“齊大爺,快去跑一趟,把衡蕪書坊的顧老板給叫過來,就說我請他來鬆竹居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