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山宗位於山陰西南六裡外的獨山,同屬於會稽山,是會稽郡首屈一指的大宗門,宗門上下數百人,入室弟子和外門弟子加起來也有近百,遙望山腰,亭閣飛簷隱現,好一片宏大的基業。
月夜之際,顧佐在黑暗中摸索著,來到獨山的半山道上,尋了個轉角處,藏身於樹後的灌木中。
偶有獨山宗弟子上山下山,或是三三兩兩,或是單獨成行,顧佐都沒有任何舉動,就這麼趴在灌木中默默守候,守到了半夜,他悄然離去,於山中尋個偏僻隱秘的所在,一待就是一個白天。
到了夜晚,他重新返回山道拐角處,繼續等待合適的時機、合適的人。
如此三天,夜晚子時,顧佐終於見到了李滿。
夜風襲襲,吹得人沉醉。李滿提著燈籠,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沿著山道上行,轉到拐角處時,身前丈許處的一顆小樹忽然倒了下來,把他嚇了一跳。舉起燈籠靠近小樹查看時,一道嗚咽的劍鳴聲在耳後響起,後腦勺忽然襲來勁銳的涼風。
有人以兵刃在身後偷襲!
遇此險境,李滿體內真氣流動,貫注全身,身子向前猛然撲出,躲避後方來襲的兵刃。
卻冷不防被不見蹤跡的繩索絆了一下,摔了個狗啃泥,雙處膝蓋上方,頓時勒出兩條血口。
好在他及時刹住,否則兩條腿怕是要廢了。驚慌之下還待喝罵,咽喉處卻頂在了一柄看不見的短刀上,腦後的兵刃也趕到了,正正壓住了自己的脖頸。
李滿嚇得魂魄出竅,暗道我命休矣!
但他等來的卻非身首分離、一命嗚呼,短刀和飛劍將他壓在中間,沒有進一步刺入,隻是令他不敢動彈分毫。
李滿忍痛哀求:“哪位仁兄和李某開玩笑?是缺錢還是有彆的要求,儘管道來,李某最喜交友......”
話未說完,腦後遭受重擊,頓時眼前一黑,當場暈厥。
顧佐將他綁了,衣服鞋襪全部除去,不留一塊布條,就這麼吊在山道旁的大樹上。
顧佐盯著他的某處,手中牛角尖刀轉動,卻沒切下來,黑夜中眯著眼睛看了多時,不免有些鄙夷,終於還是放棄了,卻忍不住劈裡啪啦一陣耳光,扇得李滿臉上腫了半邊。
李滿袖袋中掉落兩塊銀餅,顧佐揣入懷中,每個銀餅重逾五兩,兩塊加起來差不多能值十貫,一萬錢!
除了銀餅,還有一張景嵐穀某弟子寫的欠條,欠李滿三萬錢,此外就是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比如討好女人用的胭脂盒之類,其中還有一條女人的汗巾。
顧佐拿著這條汗巾思索片刻,收了起來。
尋了個背風之處點火,將衣服和雜物都燒了,那張欠條他看了片刻,也扔進了火堆。
可惜的是李滿沒有帶著靈石,這讓顧佐很是遺憾。但遺憾歸遺憾,念頭終於通達了。
顧佐趁夜摸進城中,縣城那座不高的土牆根本擋不住此時的顧佐。沿著街巷來到宋刑曹宅子外頭,越牆而入,潛伏在黑暗中。
聽著主屋內的鼾聲,等了小半個時辰,確認裡麵的人睡熟了,顧佐托起窗欞,如靈貓般鑽了進去。
宋刑曹不是修行中人,毫無警覺,和自家老婆正呼呼大睡。
顧佐將汗巾塞到他手邊,宋刑曹砸吧砸吧嘴,抓住汗巾,翻了個身,將汗巾貼在臉上,繼續大睡。
吐了口長氣,顧佐轉身離開,很快翻出了城外。
當晚,宋刑曹睡得很香。
天亮之後,李滿被宗門發現,當場被十多人圍觀,他的醜樣又傳了開去,成為整個宗門的笑柄。李滿認為是景嵐穀做的手腳,拉上本門幾位師兄出頭,和景嵐穀弟子狠鬥了兩場,傷了好幾個人。
此事驚動了雙方的宗門長老,尋根溯源,牽扯出三萬錢的欠條——這是李滿懷疑景嵐穀弟子的重要原因。欠條的事情一扯出來後,兩邊當場偃旗息鼓,這件事就好似從沒發生一般,究竟內情如何,外邊看熱鬨的各家宗門都無人得知。
但很長一段時間,李滿和那位景嵐穀弟子都沒有出現,也不知去了哪裡。
宋刑曹家中則一片大亂,汗巾上繡的有女方名姓,宋夫人是臨縣大戶之女,哪受得了自家夫君在外偷人,哭鬨著四處宣揚要捉奸,誰知卻是陸縣令的一房小妾。
張磨聽說這兩件事後,思索片刻,不禁笑著搖了搖頭,那小妾不知陸縣令如何處置,但宋刑曹卻被張磨趁機從衙門裡除名了。
惹出一場紛爭的顧佐,對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他一路向南,隻覺神清氣爽,天地間從未如此開闊,大好的修行前程正在向自己招手!
此刻,他已到了南邊五百裡外的括州,正站在括蒼山下,望著一份告示發呆。括蒼派準備於三日後發賣靈石,但凡有意者,屆時均可前來議價。
靈石是最基本的修行資源,括蒼派有靈石礦,是江南東道宗門之首。顧佐現在有錢了,有萬錢!按照行價,應該能買到十塊靈石,夠他修煉很長一段時間!
括蒼山西坡有個凝真洞,洞中就是江南東道最著名的靈石礦坑,可年產靈石數萬,是括蒼派的立派之基,括蒼派也因之而雄踞江南,為天下公認的十二名門之一。
擴蒼派好大一副家業,幾十個院子內外相套,占住了凝真洞周遭千畝方圓,將凝真洞遮護得嚴嚴實實。亭台自山上迤邐而下,山門一直立到了山腳下的永安溪畔,十六名弟子守住山門,就在牌坊下查驗身份。
如此氣象,顧佐從所未見,山陰縣的流林宗和獨山宗與之相比,完全擺不上台麵。他遠遠站定,觀望多時,等了幾撥外客上山,搞明白了路數,這才湊了過去。
“貴客從何而來?”
“會稽郡山陰縣,懷仙館顧佐,欲入貴山求購靈石。”
對方思索片刻,似乎對懷仙館沒有印象,道:“還請貴客出示信物。”這是要顧佐拿出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憑據,沒有憑據,又是陌生麵孔,擴蒼派很可能不會放他上山。
顧佐連忙取出山陰縣刑曹開具的雲遊文書,以及自家的懷仙館憑牌和道牒,對方接過來驗看之後,走到領頭的一名中年修士處核實,那修士打懷裡掏出本嶄新的冊子,手指在舌頭上沾了沾,翻到中間某頁,又從上往下滑到某處,點了點頭。
顧佐依稀看見,冊子封頁上寫著“天下宗派簿”,卻是去年歲末崇玄署下發的最新一版。
此時此刻,顧佐不禁要感謝自己的堅持,雖然是個隻剩單傳且失了基業的宗門,但懷仙館依舊屬於名門正派,被崇玄署列入正冊,也因為這本宗派簿,自己才是個有根腳的清白修士!
對方指點他上山路徑時,山門處又到了一位公子哥,一身錦衣綢緞,腰墜美玉,比顧佐瀟灑闊氣了不知多少,卻因出身不在宗派簿上,險些不得其門而入。
顧佐在旁邊聽了幾句,那公子哥費儘唇舌,最後在山門處押了佩劍,這才被放了進來。劍鞘以金絲紫檀木打造,鑲以翡翠,連收押佩劍的擴蒼派弟子都忍不住拔劍把玩了片刻,可知其貴。
擴蒼派弟子指著已經登階的顧佐,向公子哥道:“跟著他上山,不要亂跑。”
那公子哥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顧佐身側,拱手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顧佐側身回禮:“懷仙館顧佐。”
公子哥笑著自我介紹:“久仰久仰……在下藏劍山莊劉玄機。”
見顧佐一臉愕然,又補充道:“婺州東陽,藏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