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要他們抄的彈章,乃是禦史分門彆類歸置好的六部彈章。
“這裡彈章不多,一個人也就五百本吧。”
許天錫大驚失色,每本抄五百遍,就是多少遍?
一本彈章稍微長的,甚至有上萬字。
這是多少字,許天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計算,會嚇暈過去的。
張霽雨微微躬身,不忿道:“禦史職責為監察,豈是這般抄彈章?”
“你會寫彈章?”嚴成錦心情極好,反問一句。
“彈章自然會寫!”
張霽雨被嚴成錦斷了仕途,本就不忿,讀書人向來連皇帝都敢罵,此刻生起氣來,更顧不得嚴成錦是上官。
話音剛落,許天錫投來讚同的目光。
他們是受了弘治皇帝的聖旨,才來都察院,並非一定聽從嚴成錦的命令。
“會寫彈章,那就彈劾內閣大學士劉健。”
張霽雨和許天錫嚇傻了。
彈章寫得好,就彈劾內閣大學士劉健,這是什麼道理?
嚴成錦道:“覺得彈章寫得不夠好?”
其實,他心裡也慫得一批,沒幾分把握。
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淡定。
“劉健屢次向陛下推舉人才,委以重任,卻無功而返,一為失察,二為唯親是用,你們無言以對,還敢說會寫彈章?”
許天錫和張霽雨憋紅著臉,依舊不服氣。
“今日抄不完,便以違抗上官之罪,逐出京城為吏。”嚴成錦認真地道。
逐出京城為吏,對於翰林是莫大的恥辱。
他去向陛下求旨,六成把握能把旨意求來。
許天錫和張霽雨悲憤欲死,抱著各自的彈章,找地方開始抄寫。
薑雲則微微躬身:“學生在翰苑時,就聽聞嚴大人寫的彈章,冠絕都察院,自願多抄一遍。”
能留在京城,是托嚴大人的福。
以他在翰苑考核的表現,多半是分到地方當縣令。
並非說縣令不好,縣令隻治理一縣百姓,遠不如在京城,更能施展抱負。
他對嚴成錦感恩戴德,自願多抄一遍,以勤補拙。
嚴成錦欣慰的點頭:“你三人中,本官最看好的就是你。”
薑雲差點流出眼淚,微微躬身,抱著彈章,找了一張書案。
奉天殿,
廷議畢,李東陽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臣疑惑,陛下為何命天錫和張霽雨去都察院?”
許天錫是他的門生,曾多次來府上聽學,與監考的那種形式門生不同。
劉健和謝遷也疑惑。
“都察院空缺已久,亟需補員,朕也是為了朝廷。”弘治皇帝有些擔憂,問蕭敬道:“朕下這道命令,會不會害了三個翰林?”
他們本該進入六部,前程似錦。
但嚴成錦一句話便將他說服了:
東廠為陛下的耳目,此為京城的耳目,都察院也為陛下的耳目,此為天下的耳目。
孰輕孰重,一掂量就知道了。
高皇帝仿照元朝的舊製,設立禦史台。
就是為了保證天下太平。
蕭敬不知該怎麼回答,隻好抱著浮塵道:“奴婢也不知道,嚴成錦今日一早,將陛下登基以來,兩京十三道的彈章翻出來,讓薑雲三人抄五百遍。”
害沒害人,陛下您心裡有數了吧?
弘治皇帝微微怔住了。
李東陽滿臉錯愕,地方禦史的彈章與京城不同。
由於路途遙遠,送一封彈章回京長則兩月。
故而,地方禦史將彈章寫得詳細無比,避免朝廷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派人調查。
蕭敬又繼續道:“嚴大人還讓三個翰林,彈劾劉公,說劉公舉賢不當,令朝廷蒙受損失。”
劉健呆住片刻,變得生氣起來。
弘治皇帝和李東陽麵色如常,此子說的,是事實。
“朕的旨意已下,自然是不能收回來,這三個翰林,就留在都察院吧,朕要看看,嚴成錦能把都察院重整得如何。”
都察院,值房。
到下值的時間了,嚴成錦把茶壺帶上,三人還在埋頭苦抄。
五千遍,如果是朱厚照,興許能抄得完,因為這廝會作弊。
但正常是肯定抄不完的。
嚴成錦將胡棕等人放到邊陲,是想重組都察院,進都察院的禦史,自然要經過考核。
等嚴成錦走後,三人翰林放下筆,焦慮道。
“今日必定抄不完,明日嚴大人真會將我等逐出京城?”
“罷斥禦史為吏,需陛下首肯,陛下定不會……”
張霽雨說到這裡,聲音變得無力起來。
下旨的人不正是弘治皇帝嗎?
三人相視一眼,又低頭默默抄起來。
夜深了,除非得陛下首肯,否則是不能留宿宮中的。
三人各自拿來包袱,將彈章打包回家,挑燈夜抄。
大清早,
嚴成錦起床後,喝了一碗小米粥,坐著轎子來到都察院。
值房裡,空無一人。
門皂小聲稟報:“大人,昨夜三人將彈章帶回家中抄,想必是忘了時辰。”
此時,午門外,三個書生背著舊彈章和新彈章來。
上朝的百官投來同情的目光。
“五千遍,就算翰苑抄書最快的翰林,也要抄五日。”
“看這三人麵色發黑的樣子,一定是折騰一宿沒睡。”
李東陽看了過去,有點心疼弟子,加快腳步走了。
薑雲看向許天錫:“二位兄長抄完了嗎?”
“隻抄了五十遍。”張霽雨道。
許天錫道:“抄了一夜,我也隻抄了五十二遍,這等無力的要求,若朝廷真貶到地位為吏,也罷。”
三人皆為二十出頭的書生,血性方剛。
上官提這等無力的要求,分明是迫害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宿未睡,再加上對嚴成錦的怨氣,來到都察院時,三人都做好了脫去官衣的準備。
可是來到都察院時,卻發現……
嚴成錦不在。
早朝,奉天殿。
嚴成錦身後隻站著鄭乾,都察院的隊伍,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內閣和六部奏畢,
弘治皇帝看向嚴成錦,略微蹙眉:“朕聽說,你下令三個翰林抄彈章五千遍。”
“陛下,是五百遍,五百本彈章。”言官或許會揪著不放,嚴成錦必須更正。
想起方才在廣庭上,看見三個翰林背著大包彈章,百官的嘴角微微一扯,麵色古怪起來。
弘治皇帝有些怒了,斥責道:“有何區彆,五百乘以五百,就是二十五萬遍,這不是存心為難?”
“這是入門考核,陛下和百官都知道抄不完,若能抄完,就是弄虛作假,當不得禦史。”嚴成錦道。
一番話下來,弘治皇帝有種茅舍頓開的感覺。
許久後,他才道:“朕覺得,今後這樣考核,可以多弄一些。”
嚴成錦的臉色頓時黑下來,陛下您可真夠壞的,本官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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