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領著百官,不顧宮外的寒冷,在大殿外等候。
若有若無的寒風,拂過麵頰,嚴成錦和百官一樣,抱著手,望著廣庭的大門。
隻見,一道儒生的身影緩緩走來。
李兆蕃帶著器械入宮,還有幾個幫忙搬運器械的嚴府下人。
李東陽心頭激動,我兒兆番得陛下如此禮遇,可他還是一介布衣啊。
僅僅這百餘步,就足矣光耀門楣啊。
他沉浸在腦補的榮譽中,可忽地,一道穩重平和的聲音打破寧靜:
“李兆番快一些,陛下等不及了。”
實則是,嚴成錦覺得宮外太冷,想回暖閣暖和身子。
李兆番抬腿快跑起來,可受過訓練的嚴府下人,跑得比他還快。
片刻,就來到暖閣前。
弘治皇帝早就等不及了,急切道:“不必行禮,開始榨吧。”
李兆番微微點頭,掀開被褥,露出剛蒸熟的花生鐵餅,架在油槽上。
甩過繩子,掛於橫梁上,吊起撞木。
下人們用力猛撞,撞木砸在花生鐵餅上,擠成一團,滴落一條細細的油線。
如同冰化開彙聚成水。
芳香四溢,蒸汽蔓延。
就是這個香得撲鼻的味道!
弘治皇帝和百官因為太震撼,而身軀微微顫抖,張著嘴巴,眼睜睜看著比撒尿還大的油,落入瓦罐中。
“這花生裡頭,竟藏著如此多油。”
“簡直就是天生榨油的神物啊。”
百官唏噓不已,太香了。
弘治皇帝轉過頭,尋找嚴成錦的身影:“這…這花生是從何而來?朕沒聽說過。”
“回稟陛下,這是東宮的劉伴伴,從滿加剌國帶回的番物。”嚴成錦道。
弘治皇帝想起那個瘦弱,卻有些俊朗的太監。
芝麻和菜籽雖能產油,可榨出來的油量,遠遠比不上花生。
而劉瑾的功勞,不下於三寶太監。
他深吸一口氣,大喝道:“傳劉瑾,朕要封賞他!”
陛下,劉瑾出差了啊。
嚴成錦一時間,竟不知怎麼回答,在陛下眼裡,劉瑾成了大功臣,算不算迫害忠良?
大殿中忽然沉默了。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露出詫異,目光齊刷刷落在蕭敬身上。
宮裡的太監,都歸司禮監管轄。
蕭敬慌了,幾個月前,劉瑾就消失了,讓他上哪兒找人去?
“回稟陛下,還是由嚴大人來宣吧,奴婢宣不了。”
百官更詫異了,喜慶的祥和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嚴成錦乾咳一聲:“劉瑾自幼入宮,念及深受皇恩,朝廷下旨推廣官話,他便身先士卒,到京外推廣官話去了。
或許,此生不會活著回來,陛下勿要掛念。”
李東陽卻疑惑,大明再大也有儘頭。
就算去最遠的海南,半年也回來了吧?
“劉太監去哪兒了?”弘治皇帝同樣疑惑。
“韃靼……”
弘治皇帝語塞,如今正是兩國交戰之際,去韃靼推廣官話,這不是蹬鼻子上臉嗎?
“誰派他去的,太子?”弘治皇帝隱忍著怒意:“定是太子無疑了。”
嚴成錦沒有說話。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注意,再次落到花生油上。
才一會兒功夫,滴落了大半瓦罐油。
嚴成錦提議:“陛下,不如再做兩隻炸雞,方才百官都嘗了,唯獨陛下和蕭公公沒有品嘗。”
蕭敬心中大喜,你終於說了一句人話。
弘治皇帝不經意間滾動喉嚨,搖頭歎息:“朕不吃,太浪費了,送去膳房吧。”
嚴成錦忍不住提醒:“陛下,這是臣從家裡帶來的花生。”
花生油可以給你,但不能白給。
弘治皇帝心知他要封賞,卻不理他,對著李兆番道:“李愛卿的養子有大功,賜白銀兩千兩。”
“學生謝恩!”
李兆番微微躬身,淡定穩重的體態,與李東陽如出一轍。
弘治皇帝十分滿意,倒是有李東陽的風範。
李東陽激動得臉色潮紅,聽到弘治皇帝誇兒子,比誇他還高興。
自四弟去世,養子就成了孤苦伶仃的薄命之人。
想不到,會有如此大運。
“將此花生,推廣天下如何?”
弘治皇帝轉過身,看向百官。
百官卻齊刷刷低下頭去,朝廷的政令難以下達,有些州縣,接到了旨意也不種。
“陛下,還不知此物的收成,也不知它的時令,更遑論此物不是主食,
冒然更換作物,不知多少天下,有多少百姓會食不果腹!”
耕地終究是有限的,種了一物就無法種其他。
且事關百姓性命,他們未必會聽。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嚴成錦同意劉健的諫言,
就如後世的農名伯伯,今年種玉米,明年種花生,更改作物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情。
有可能顆粒無收,荒廢一年。
李東陽歎息道:“如此好物,無法推廣,實在可惜啊。”
“臣有一言不知……”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盯著嚴成錦,幾乎吼了出來:“你快說,想要急死朕啊!”
看來是產生條件反射了,嚴成錦決定,下次換一句口頭禪。
他斟酌片刻,才道:“陛下還記得,京營中有屯田營?”
“可命屯田營的士卒,前往廣西耕種,那裡有大片肥沃的荒地,等待開墾。”
“開了荒地,不論收成如何,都不影響百姓的主糧。”
“收到的花生,可賣到良鄉,壓榨成油如同官鹽般,流入市場,這樣百姓就能吃到油了。”
廣西在後世,亦是產糧大省,不比江南低。
卻如同海南一樣荒涼,是流放之地。
一來是人丁稀少,二來是百姓無開荒的鐵具。
讓屯田營專門去開荒,便不一樣了。
弘治皇帝懷疑:“如此荒涼之地,可以產糧?”
“陛下不妨先命人前去,臣舉薦李康。”
海南開荒,就是李康和許進忠一起去的。
單論種植,許進忠遠不如李康,若能將廣西的地,提前五百年開墾出來,也是一件壯舉。
弘治皇帝覺得有道理,冬天無物可種,屯田營在京城,也是白白吃軍餉。
很快,便命內閣下一道旨意,調動兩千屯田營士卒,前往廣西。
“朕倒是發覺,屯田營愈發重要了。”
坤寧宮,
朱厚照在嚴府偷拿了一隻烤雞,呈給張皇後:“母後,父皇說你食不下咽,兒臣給你送來了炸雞。”
韋泰掰下一隻雞腿,放在張皇後麵前。
張皇後輕輕撕下一些,送到嘴裡,倏地,又難受地吐出了出來。
“母後覺得不好吃?”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是,本宮或許是太想兄弟了,不知,你舅舅此生,還能不能回大明。”
儘管弘治皇帝下令禁口。
但張皇後旁敲側擊,知道了兄弟出海了。
“娘娘,陛下來了。”
弘治皇帝走進寢殿,瞧見書案上的烤雞,動手吃起來。
“膳房送來的?味道不錯,朕喜歡。”
朱厚照心疼得很,故意刺激道:“父皇吃的這隻烤雞,是用了滿滿一罐油,才炸出來的。”
弘治皇帝噎住了。
他抬頭看了朱厚照一眼,丟了又可惜,便繼續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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