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梅己人就知道，徐小受不可能拋下他的同伴不管。

貳號明顯也看出來了這一點，所以將天人五衰釘在這裡，繼而成功引誘到了徐小受留下。

可徐小受又絕非愚笨之徒，必然也看破了此節。

既如此，他還要“學劍”，想來已將這“學劍”前後的代價，都盤算清楚了。

梅己人思緒至此，偏頭一瞥，作最後確證：

“此時？此地？”

徐小受同樣轉頭，視線迎上，眸光閃爍。

貳號曾言顏無色、道穹蒼也在虛空島，哪怕不是這二位在此，他也必有另外的同夥。

己人先生絕非八尊諳的後手……若說在虛空島降臨前，八尊諳便能預知到當下這一幕，知曉梅己人會過來救下險些慘死在貳號手中的自己，徐小受第一個不信！

之前探出的此地留有時空間痕跡，推測是黃泉和己人先生聯手打的薑布衣痕跡……黃泉是天人五衰的老大，亦絕不放棄這麼強大的組織成員。

聖神殿堂方，還有一個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半聖饒妖妖成為變數，不知何時會出現何地，做出何等瘋狂之舉。

戌月灰宮風蕭瑟被逼跑，南域的手畢竟很難深入到東域的內部來，所以戌月灰宮暫時列為淘汰項，它們很難入得了局，估計也不想入，不多作考慮。

那就隻剩一個聖奴了……八尊諳說了兜底，結果殺到現在人都或殘或死一遝了他還沒出來，他到底在想什麼？他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吧？如果沒忘，那他的後手埋的如此之深，得多恐怖？

連貳號都知道八尊諳的目的不純是虛空島內島，道穹蒼號稱神鬼莫測，如何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八尊諳如果真捏有最後底牌的話，道穹蒼的布局，顯然還得更大……

不夠用了！

腦子不夠用了！

電光火石之間分析到這，徐小受隻覺頭腦要裂開了般疼。

可也正因為這些思考，他的目光從不斷閃爍，一點點凝實，最後化為堅決。

視線定格在天人五衰的身上，徐小受肯定了自己內心，不再遲疑。

至少，他知道自己真跟己人先生走了的話。

天人五衰作為如此特殊的鬼獸寄體，落入聖神殿堂之手，不知道要經曆些什麼。

而貳號有幫手，甚至還肯表麵默許己人先生帶自己離開，說明連敵人跑掉的發展，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再跑，跑不出這位解放態·天機神使的手掌心！

所以當下最應該做出的選擇，不是跑，而是將半聖梅己人當成棋子，跟道穹蒼博弈，最大程度，將貳號重傷，乃至斬殺於此。

否則，待貳號也同他的人會合，自己和老師的下一步、下下步……

步步掣肘！

徐小受對著己人先生，給出了最破釜沉舟的答桉：

“此時！此地！”

若己人先生斬不掉貳號，他將在幾次出手之後，被虛空島的規則殺死。

若斬得過，接下來總有辦法，解除他的“死亡倒計時”。

“老朽明白了。”梅己人深深看了一眼徐小受，遂不再多問。

自己的學生要學劍，那就展示。

出鞘劍主凶，既要教劍，當然也需要一個合格的對手。

解放態·天機神使，剛好夠格！

“徐小受，你想學什麼劍？”

“隨便，老師您隨意展示，我過目不忘。”

徐小受說著，身上道韻橫生，進入天人合一狀態，腳下也隨之踩出了劍道盤。

雖說沒有半聖位格，他目前還不敢點下最後一級的“劍術精通”，也就無法真正看破各大劍術的第二境界。

但“感知”已經是聖帝lv.0了，伴隨而來的是記憶超絕。

之後若真有需，技能一點，回憶一遍，身臨其境。

但凡徐小受天人合一狀態下所學，他就不信，到時候技能等級上去了，還悟不破！

“這是……”

梅己人被這劍道奧義陣圖給驚到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這並非古劍術第二境界能帶來的奧義陣圖。

但徐小受能踩出來這東西，說明他對劍道的理解，已同往日有了質的不同。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梅己人對這話有了重新觀感，也再一次刷新了對徐小受的天賦認知。

這小子的成長速度，遠在自己的預料之外！

“既如此，老朽就按自己的教學計劃來了。”梅己人沒有多問徐小受的成長，平眸回望向了等待在遠方的天機神使。

“不跑了？”貳號十分從容，似乎對梅己人的去或留，都不上心。

“不跑了。”

“你被徐小受，或者說被聖奴利用徐小受，在當成了槍使……這不值當。”

“我的學生想學劍了，僅此而已。”

“你的下場，會很淒涼。”

“與你無關。”

梅己人三言兩語回絕了貳號的正側麵勸挽和威脅，對話十分平靜，都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波動。

己人先生沒有回問自己……徐小受卻聽得有些慚愧。

因為某種意義層麵上講，貳號的話，是沒有錯的。

平白無故，己人先生因為自己入了局，且衝在了最前麵。

他成了最大的棋子，也是兩軍交鋒前，最鋒利的那把劍。

“便從心劍術開始吧！”

梅己人不再廢話，提起了太城劍，他隻想為徐小受演示畢生所學。

“心劍術目下神佛，單為第一境界之極限，然心劍術，卻非隻有目下神佛……”

嗡！

劍鳴聲響，心念動間。

真煌殿從天飄落翩翩紅梅。

腳踩劍道盤的徐小受看得一怔，他輕易辨出了，這不是幻劍術的異象。

這些落梅，好像是真的，以心觀想而出？

心劍術，就是唯心主義的玄學運用之法，想啥來啥？

“不！”

“這裡頭，不止運用了心劍術，還有其他的能力……”

徐小受像是看透了什麼，卻還被一葉障目，不自覺猛揉雙眼。

梅己人的教化之音同時響起，從容而道：

“九大劍術，亦非獨立存在，而是相輔相成。”

“習至深處，劍術、劍流、劍道，皆可肆意融合，做到倒綱亂常。”

“徐小受，看好了……”

“這一劍，以心為主，輔以無有之道，自能觀紅梅而翩落之，思一人而顯其形。”

思一人？

思誰？

徐小受愣，沒法瞬間反應過來。

很快，便見己人先生背後的劍象右手大劍亮起，那是青無二劍中代表了無劍術的“無劍”。

“心劍術，目下神佛，聚意為形。”

“無劍術，無有劍流，虛實反生。”

梅己人輕飄飄一劍往前方斬出，既不是斬向貳號，也非特指為誰。

這看得貳號和徐小受都晃神，二人都沒見過這樣的一劍。

似乎，梅己人從一開始瞄準的，就單單隻是這片可惡的世界……

“紅梅三流·落英界！”

一聲劍響，太城劍斬向虛空。

梅己人腳下盛開了四道巨大的、虛幻的、如同紅梅葉瓣般的殷紅劍氣洪流，鋪向了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彌足數萬裡之遙。

這劍流又從八方卷起，合攏於天，形成了一方光怪陸離的結界。

梅花從天飄落，紛繁亂眼，有如落雪，卻是殷紅的雪。

“這是，什麼……”

徐小受伸手，想要碰觸落梅。

可那點殷紅隻帶來了暗流般收斂而自紊的劍意，最後卻穿過了手掌，不造成傷害。

眼前世界，忽然變得十分古怪！

視線中，己人先生轉眸含笑，身形卻一點點消碎，化作虛妄。

貳號同樣如此，身上的聖潔光暈在落梅遮掩之下片片凋零，終歸虛無。

“全，消失了？！”

徐小受駭然發現，自己也沒了，就如同開啟了消失術一般，就是消失得不那麼徹底。

像是，大家隻剩下了意識……

這劍“落英界”一出，不僅人沒了，整個真煌殿廢墟，罪一殿世界，整個天地，很快也在落梅紛飛之間，化為烏有。

與之相反的“詭異”出現了！

元素光點變得更亮，屬於火焰的無比熾紅，屬於冰寒的倍加深邃……等等等等。

大道規則顯露而出，繁複交錯，編製成網，以粗壯的、條形的、長而無邊的形象，瘋狂湧現。

金木水火土、光暗風雷冰。

應有儘有，琳琅滿目。

空間失去之後，碎流化作隱晦波動，如同水下魚遊泛開的漣紋，不再有實質的空間之刃、空間風暴出現。

但內裡大量的異道規則、空間、時間結點，全部變得鮮明、刺眼！

“該存在的反而失去……”

“看不見的全部出來……”

畢竟腳踩劍道盤，隱隱的，徐小受弄懂了一丟丟這劍“落英界”的味道。

正想細細體悟之時，虛空突然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聲，聲音中滿滿的都是驚恐：

“這是什麼劍術！”

“不可能，這不可能！”

“本聖已經成為了意識體，還用了秘法，你們不可能還找得到……”

“梅己人！半聖梅己人？啊！”

薑布衣的聲音！

徐小受隻覺背脊一寒，卻沒能找到自己的背脊。

但哪怕失去了眼睛，“感知”還在，他能瞅見虛實顛倒了之後，虛空中多了些朦朧的、灰白色的雲。

雲不成一團一朵，而是絲絲縷縷，牽連成煙。

聲音，就是從這其中發出來的。

“它就是薑布衣！”

“不！這些煙，是薑布衣的……意識體？！”

“受到驚嚇，被動值，+1。”

徐小受給這個詭異的世界嚇到了。

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半空各處連不成一片的冰藍色的霧氣。

這其中，還散亂著間斷的聲音：

“受爺——”

“受爺，您撐住啊，我快回來了……”

“該死的天機神使，有種你和本大爺比速度啊，偷襲算什麼本事……”

“嘰！好痛~為什麼你們聽不到本大爺說話，嘰莫嘰莫……”

寒爺！

寒爺的意識體，也出來了？！

徐小受隻覺頭皮發麻，即便他的頭皮也已被己人先生一劍斬沒。

他終於徹底弄懂了“紅梅三流·落英界”這一劍。

明明不是第一境界，也非第二境界，隻是兩大劍術的結合……

但這一劍，卻做到了己人先生此前言語中的，倒綱亂常，虛實反生！

以心劍術為主，輔以無劍術。

將內心觀想著的意識世界，具現成了真實。

又將現實中的世界，藏在了這兩大劍術之下，化作了如同夢境存在般的虛妄。

——此等逆反乾坤，亂虛為實的偉力，怎能不教人驚悚？

徐小受之前還弄不懂己人先生這一劍的意圖。

但看到薑布衣的意識體後，他明白了。

薑布衣三劫難眼將己人先生送上了半聖，而古劍修卻鮮少有能忍隔夜仇者。

或者說換個好聽點的說法……

要解決解放態·天機神使，梅己人就得先解決這個藏在暗中，不知何時會給人陰一把的薑布衣的意識體！

“徐小受，這一劍，你學到了幾成？”

落英紛飛之際，這片純屬於意識的世界，顯露出了梅己人手持太城劍，傲然孑立的身影。

虛實的一切都被顛倒了。

己人先生卻還能以實體，出現在這片意識世界當中。

這是……

“無劍術，第一境界，無有劍流？”

徐小受腳踩著劍道盤，還沒能真正悟破這一劍，感覺自己學不到三成。

他連聲音都沒法發出來，隻覺方才被老師斬沒的腦子，跟要長出來了一樣。

好癢！

真的好癢！

怎麼做到的？這也是無劍術的運用？

這就是老牌七劍仙對於古劍術的思考化作的戰都力？未免也太抽象，太難學了點吧！

梅己人含著笑，拭劍言道：

“以心劍術為引，以無劍術為用。”

“‘落英界’此劍，是將真實世界與意識世界顛倒，致使人身與意顛倒隔絕，做到絕對控製的效果，又能斬人之意，可謂精神控製與絕殺之劍。”

“你若還悟不破，可以嘗試下這般做法……”

梅己人絲毫不覷會否因為自己的言語，導致此劍被場內其他人給學了去，或找到了破解之法。

這一劍，至少傾注了他三十年的功力，又豈是連古劍修都不是的煉靈師能學走的？

“用目下神佛將你觀想為絕對的主宰，意識全部遁入精神世界；再開無有劍流，顛倒虛實，使目下神佛切進真實世界。”

“保持好心劍術和無劍術……現在你的狀態是，意識處於真實世界，身體卻在意識世界。”

“這是兩大劍術合力斬出來的‘假態’，一旦維持不住你的劍術，‘假態’變真，你立馬規則死亡。”

說到這，梅己人語速加快了幾分，顯然怕徐小受死在了“假態”之中，循循善誘道：

“在此狀態下，使用心劍術，觀身與意反，再讓執念放鬆，不要執著於形與識，也就是具象和抽象之分，讓你的意識，回歸身體。”

“做不到，就在目下神佛之下，再開目下神佛，強勢讓你的意識回歸處精神世界，再回歸處於精神世界的身體。”

“如此，你便能做到將真實世界的自己，送進意識世界中進行戰鬥了。”

梅己人感覺到了周圍有劍意生成，他曉得徐小受聽明白了自己的話，應有所悟。

但這小子，好像不曾學過無劍術的第一境界，無有劍流？

“慢慢來，不要急，沒學過無劍術也沒關係。”

“這很簡單的，老朽再給你演示一遍無劍術的真義。”

梅己人知曉徐小受的悟性很高，而今他能踩出來劍道奧義陣圖，更證明了他的天分。

當下，老劍聖便提起了他的太城劍，就要再演示一遍“無有劍流”。

便這時，嗡一聲劍鳴徹響。

天邊梅花更甚，密如殷紅暴雪。

落英界之巔出現一輪皎亮圓月，圓月下拔空而起一座巍峨古樓，古樓巔立現一道桀驁黑色背影。

徐小受以目下神佛之姿，腳踩劍道盤，成功進入落英界。

他興奮回眸，瞥向下方。

“老師，我進來了！”

梅己人愣了一下，不禁回眸，結果毫無防備之間，就一眼……

彭！

老劍聖身上爆開了心念魔頭，一刹走火入魔。

薑布衣的意識體跟著收縮，再炸成了黑色的一坨。

寒爺的意識碎片，片片痙攣抽動，也染上了黑色的魔氣。

“侑荼，吃……呃唔！”

“啊啊啊，徐小受，本聖殺你，本聖必殺你！”

“嘰嘰、嘰嘰？天大地大，本大爺最大，嘰嘰嘰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