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魚袋是天子賞賜的一種佩飾,掛在腰帶上的,沒什麼實際用處。不能降妖除魔,也不能助人渡劫,但它是一種莫大的榮耀,銀魚袋掛在腰上,彆人就知道你有聖眷,簡在帝心。
不過天子賞賜銀魚袋也是有規矩的,通常是五品以上的朝臣才有資格佩戴銀魚袋,顧青隻是個正八品的錄事參軍居然也被賞銀魚袋,已然算是破例了。
可以想象這個消息傳出去以後,顧青這個剛來長安孑然一身的少年會受到各方權貴朝臣怎樣的關注。
李隆基身邊一名佝僂著腰的老宦官上前,臉上堆著笑,手裡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躺著一隻銀魚袋,走到顧青麵前,老宦官眉眼笑得愈發和善,道:“顧參軍,天子所賜銀魚袋,老朽給您係上如何?”
顧青雙目一凝,飛快打量老宦官一眼,剛才聽李隆基喚“高將軍”,這位恐怕便是赫赫有名的高力士了,古往今來的太監裡難得一位不錯的太監。
見高力士上前要為他係銀魚袋,顧青急忙道謝:“多謝高阿翁。”
高力士笑道:“皆是陛下恩典。”
係好銀魚袋,顧青又道了謝,李隆基扭頭看著楊貴妃,笑道:“此子雖年少,為人倒是謙遜,沒有少年張揚狂妄之氣,頗為難得,看看長安城那些勳貴家的孩子,一個個狂得不行,相比之下顧青比他們好多了。”
楊貴妃笑道:“三郎若中意他,不妨經常召見,也好提點栽培,顧青是左衛親府的人,左衛掌禁宮宿衛事,進宮倒是方便得很。”
李隆基頷首道:“娘子日後若有思鄉之憂,也可召顧青來說說話兒,稍解鄉愁,你的這位小同鄉倒是沒給你的故鄉丟臉。”
楊貴妃朝顧青瞥了一眼,眼中泛起薄嗔之意,掩嘴咯咯笑道:“陛下莫看他此刻老老實實的樣子,他那張嘴呀,可會討人歡心呢。誇起人來簡直無人能擋,將妾與古代西施,王昭君,貂蟬並論,說妾是四大美人之一,還謂妾為‘羞花’……”
李隆基哈哈大笑:“朕聽說了,委實貼切,朕的娘子可不就是美人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好才情!”
顧青尷尬地道:“臣孟浪了,蜀州第一次見娘娘時驚為天人,心中不由暗暗妒忌,哪位男子能有福氣成為娘娘的夫君,可真是三生修來的鴻福,故而臣失態之下,脫口說出了心裡話……”
這句不著痕跡的馬屁令李隆基再次龍顏大悅,男人的心理都是這樣,自己被彆的男人嫉妒不算什麼,但自己因為老婆漂亮被彆的男人嫉妒,那才是最大的誇獎,虛榮心瞬間得到極大的滿足。
顧青也陪笑,心裡奔騰著一萬頭神獸。
他發現今日進宮麵君的實質就是拍馬屁,馬屁拍爽了,得到的好處就越多。今日不過隨便拍了幾句,便得到了一座長安的宅子和一隻銀魚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豐富的馬屁知識儲備便等於財富。
如果這個等式成立的話,不出半年,大唐的國庫很可能姓顧了。
君臣賓主儘歡,顧青恭敬地告辭出宮。
楊貴妃也向李隆基告退回後宮,空曠的大殿內,李隆基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
“高將軍。”
“老奴在。”
李隆基眉目半闔,淡淡地道:“這個顧青,你怎麼看?”
高力士想了想,道:“沉穩,聰慧,有才,但心中無情,無情難免不忠。”
李隆基緩緩點頭:“朝堂袞袞諸公,有情者幾人,忠君者幾人?不過皆為名利罷了,為朕所用者,為朕所控者,便是人才。”
高力士一凜,垂頭不敢說話了。
李隆基閉眼仿佛睡著了,高力士在一旁安靜地站著,許久,李隆基淡淡地道:“去查查這個顧青,娘子甚喜此子,但朕和娘子身邊可容不得來曆不清不白的人。”
高力士躬身:“遵旨。”
…………
走出興慶宮,顧青長舒了一口氣。
比前世進公司麵試還緊張,畢竟麵試時說錯了話公司頂多拒絕自己,麵君時說錯了話,人可以離開,但腦袋可能要留下。
走在回客棧的路上,顧青腦海裡一直浮現李隆基的那張臉。
看得出李隆基對臣子的態度很親和很友好,而且刻意營造一種爽朗開明的個人形象,令人忍不住與他接近,相處久了以後,或許便會不自覺地為他賣命,這便是帝王的個人魅力所在了,古往今來但凡有作為的帝王,大多具備這種親和的形象。
然而,顧青是個對人心特彆敏感的人,一個人在他麵前是真笑還是假笑,是真的開心還是假的開心,顧青有著非常敏銳且準確的直覺。
剛才在宮裡與李隆基的短暫交集,顧青隻能給他一個評價:演技很好,走心了。
但是,再走心的演技終歸還是演出來的。
幾句馬屁拍得哈哈大笑,又是賜宅又是賜銀魚袋,仿佛自己果真被帝王重視了一般,然而帝王哪有那麼好糊弄,尤其是一個曾經創出開元盛世的帝王,縱然如今帝王越老越昏庸,玩弄權術的本事可還沒丟。
顧青很清楚今日李隆基對自己的賞賜大多是一種示恩,同時也是為了討好楊貴妃,幫她漲麵子,至於說李隆基對顧青他這個人多重視,那就有點好笑了,大唐人才輩出,一個少年郎造了個沙盤,平叛時說了幾句話,這算得了什麼?
往後要在長安混出名堂,首先要保持絕對的清醒,臥虎藏龍之地,一不小心就被那些老狐狸啃得骨頭都不剩。
顧青走在長安城的大街上,暗暗給自己警醒了一番。
回到客棧,郝東來和石大興迎了上來,期待地注視著顧青。他們昨夜便知顧青要麵君,兩位掌櫃比顧青更激動,一夜沒睡好。
畢竟顧青的地位直接關係著他們的利益,大家是一榮俱榮的關係。
迎著二人期待的目光,顧青笑了笑,扯下腰間的銀魚袋朝二人隨手一扔,道:“什麼都彆問,剛剛陛下賞賜的。”
郝東來雙手捧著它,兩眼發直,臉上的肥肉激動得直哆嗦:“這,這是銀魚袋,五品以上朝臣才有資格佩戴的!”
石大興麵露狂喜:“不曾想陛下竟如此厚待少郎君,有這般聖眷在身,往後少郎君在長安的路可算走得順風順水了!”
顧青微笑,悠悠地又補了一句:“還有,過幾日我們便可不用住客棧了,陛下還賜了我一座官宅。”
兩位掌櫃一愣,然後愈發喜不自勝,郝東來連連道:“好兆頭!好兆頭!咱們隨少郎君來長安果然來對了,陛下這般重視少郎君,過不了多久怕是會升官,未來封侯拜相也說不定的。”
石大興也笑道:“不錯不錯,少郎君官路走得順暢,我們也能沾光,將來長安城的商賈便有我們的一席之地了。”
顧青好奇地看著他們,道:“你們和好了?前天不還打得腦漿子都快迸出來了嗎?”
郝東來麵色一整,道:“少郎君不可汙我們,我與石大興向來是患難好兄弟,情同手足,此生同舟共濟,怎會打架?”
石大興也嚴肅地道:“少郎君說笑了,我與郝胖子勝似親人,一生互扶互助,正是兄友弟恭,此情感動天地,不可能有任何爭執的。”
顧青歎氣,這倆貨,演技比李隆基差了不止一個級彆。
有機會要帶他們去觀摩一下影帝級彆的人物是怎樣演的。
三人在客棧的屋子裡商議買商鋪的事,至於買賣,先從有把握的乾起,石橋村所產的瓷器挑選檔次比貢瓷稍低的運來長安賣,先立足再謀發展。
正商議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道彬彬有禮的聲音。
“顧青顧郎君可在此屋?鴻臚寺卿來訪!”
屋內三人一愣,顧青愕然道:“鴻臚寺……不是管外交的嗎?他怎麼認識我?難道把我當老外了?”
滿腹疑問打開門,門外站著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者,相貌端莊,穿著常服,正捋須微笑看著顧青。
顧青呆了片刻,拱手道:“我便是顧青,不知這位長者……”
長者笑道:“果真是一表人才,老夫鴻臚寺卿張九章,顧青,找你可找得夠苦啊。”
見顧青仍在愣神,張九章笑道:“老夫是張九齡之胞弟,張懷玉的叔公。”
顧青恍然,急忙重新見禮,並恭敬地將張九章請進屋內。
鴻臚寺卿算是部級高官,郝東來和石大興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頓時手忙腳亂給張九章行禮,然後親自去取用點心酒水。
張九章進了門沒落座,反倒站直了忽然向顧青長揖一禮。
顧青嚇了一跳,不知什麼陣仗,下意識地還禮,張九章雙手托住了他的胳膊,沉聲道:“你且站好,容我一禮。此禮為拜謝令尊令堂當年豁命護我張家滿門周全的救命之恩大禮。”
於是顧青隻好尷尬地站著,容張九章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張九章行禮過後看著顧青,眼眶泛紅,笑歎道:“一直知道顧大哥顧大嫂有一位兒子尚在人世,以前聽他們透露過一絲,應在劍南道境內。當年出事後張家尋你多年,每年都派出人手往劍南道,每個大小城池都找過了,直到前些日收到張懷玉的書信,方才知你來了長安,顧青,可教我們找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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