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飲馬空尤夷-7(1 / 1)

帝國的黎明 鼓元吉 1642 字 2個月前

許孝蘊言外之意,如今宋、遼之爭,局勢紛亂,夏國是友是敵,舉足輕重。如今天下將傾,能爭取一分一線的好轉,就當全力爭取這一分一線。而以許孝蘊本人的觀察,無論如何,趙行德深受關西朝廷的重視,又對關東保有一分故土情懷,無論目前還是未來,他都是連接宋夏兩國的重要人物。他若因河中事而陷在夏國,天下局勢好轉的機會便又少了好幾分。所以,無論河中之戰走向如何,首當保住趙行德和他周圍這個關東人對夏國朝政深具影響力的圈子。

趙行德看著許孝蘊與馬援二人,沉吟不語。

西南海水師成軍以來,二人經曆了許多磨煉,從前的鋒芒已深自收斂,而此時此刻,言及天下局勢,許孝蘊眼光中仍然閃著火光,馬援雖然麵色忐忑,卻毫無退縮,並肩站在許孝蘊身旁,麵露希冀之色。趙行德卻未再理會二人,目光在帳幕中懸掛的巨幅河中地圖上逡巡,似乎並未重視許孝蘊剛才所說,又思索起進兵之事來。

許孝蘊心中焦急,上前一步,低聲道:“趙大人可知道,汴梁已經丟了!”

他話音雖低,這消息卻似一個霹靂在夜中響起。從軍情司傳遞的軍書上,趙行德知道河北兵敗的消息,但遼宋戰局往後如何,就未得而知。許孝蘊在護聞行營僅是負責軍需的幕僚身份,趙行德還未知曉的軍情,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除非,許孝蘊有彆的消息來源。考慮到河中距離宋國萬裡之遙,他比趙行德還先掌握消息,就令人既驚且疑了。

許孝蘊卻不管二人心中疑惑,不疾不徐地說起關東宋遼之爭的戰況。

“雄州之戰,王貴將軍苦戰身隕,河北諸軍折損大半,陸、羅二位將軍率部且戰且退,本待可以在大名府稍整旗鼓,倚仗黃河天險與遼軍對峙。不料遼軍騎兵直入,竟然派遣輕騎抄襲,前鋒虛打旗號,假作河北敗兵退回,搶先進入大名府。陸、羅兩位將軍退至黃河,才發現已無堅城可依,反而有全軍覆沒之憂,所幸留守京東路的鄧將軍派遣冰上舟數百接應,陸羅這才能夠沿黃河而下,退往京東路。遼軍奪取大名府之後,便駐馬黃河北岸,與曹迪奸賊開始談和。前麵這些事情,想必趙大人已經知道了。”

趙行德點點頭。二將退往京東路的消息,軍情司也有,隻沒有許孝蘊知道這麼詳細。

“張憲將軍先一步退回黃河南岸,在相州接了嶽帥,本欲退往汴梁,誰料之前兩次換帥,汴梁留守官員也撤換了大半,汴梁留守未到任空缺,汴梁副留守李儔被大名府陷落嚇破了膽,不敢收留前方退下來的兵馬。這時遼人遣使送來和談的條件,遼使明言,若要修好,我朝要斬嶽、張、陸、羅四將人頭謝罪,此外,我朝在汴梁麋集大兵,遼國必將發兵攻打。雖然天下群情洶洶,但曹賊卻著挾持陛下欲與遼人媾和,君相相爭惑亂人心,我朝北麵的官吏將士無所是從。卻沒想到遼人一邊言和,一邊厲兵秣馬,居然趁著我朝內亂,大軍渡河,攜巨炮之力,趁人心惶惶之際,遼軍兩三日便再度攻陷了汴梁,孝蘊得到的消息,河南局麵已經大壞,遼兵正大舉南下,兵鋒直指鄂州行在。”

許孝蘊不疾不徐,將關東戰局一氣說下來,馬援在旁邊也回過味兒來,越聽越是心驚。

“這些消息,軍情司也沒有,孝蘊如何得知?”

趙行德雙目微凜,微微眯起,打量許孝蘊,仿佛要從他身上看出一點彆的東西。

“趙大人,”許孝蘊麵不改色,拱手道,“夏國有軍情司,關東亦有錦簷府,消息傳遞雖然是小道,對大局亦不無小補。”

“不錯,想不到,想不到,錦簷府竟然能將耳目爪牙伸到這裡來了。”

趙行德神色複雜,點點頭,道:“周和確實是個人才。”

“我等致忠於國家,”許孝蘊神色亦是複雜,“請趙大人見諒。”周和乃錦簷府放在西南海水師的人,趙行德與許孝蘊都是知道的,然而,相府卻彆有鈞旨,來自大宋的一切消息傳遞,除非另有指示,一切都是先給許孝蘊,由許孝蘊判斷之後,再決定如何對趙行德透露。

“周大人身受吳長公主薦舉之恩,對趙大人並無惡意,隻不過……”

“孝蘊知道,”趙行德打斷了許孝蘊的解釋,緩緩道,“河中之地,離長安有多遠?”

許孝蘊麵色一僵,一時語噎,實話實說,河中距離中原實在太過遙遠,他身為宋人,跟蹤趙行德加入護聞行營,為夏國平定河中,隻希望能及早脫身。理社千百人斷頭灑血,方才在遼人和奸佞的手中爭取到中興局麵,因為曹迪挾持皇帝作亂,國本大禮法岌岌可危。許孝蘊自量跟隨趙行德以來,已算理社後起之輩裡少有的知兵之人。天下紛亂,外有強虜,內有權奸,若是可能,許孝蘊恨不得肋生雙翅,飛越千山,回大宋為國本之爭出一份力。

“河中之地,”趙行德緩緩道,“雖然稱為河中,其實卻孤懸於陸海之中,康國都城康居,距離長安八千裡,距離盧眉城五千裡,距離羅斯六千裡,距離巴士拉四千裡。這裡西方諸國環伺,從他們國都到河中的距離,隻有河中到長安距離的一半……”

他帶著許孝蘊與馬援來到帳幕中懸掛著的河中地圖,這幅地圖極為廣大,邊沿已經出現伽色尼王朝和呼羅珊等地,趙行德的目光從康居向西,然後又回來,問道,“孝蘊可知道,夏國建立之前,河中這裡的漢人,大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商隊?”許孝蘊麵帶疑惑,不確定道。

“夏國打通商路之前,走的絲路的商隊,都是每段接力的,極少從長安直接行商到河中的商隊,漢人就更少了,河中這裡看到的漢人,大部分都是胡虜從西域掠取的漢人奴隸,甚至還有從關中轉賣而來的奴隸。”趙行德麵色微沉,“對中國而言,西域若失,如人失左臂,所以漢代有張騫、班固,馬援等出塞,拚死也要為中國收服西域,”他看了馬援一眼,微微點頭示意,“然而,西域本身多沙漠,綠洲狹小,戈壁貧瘠,難以屯墾,而西域本身雖然地形封閉,卻又有若乾孔道與外界相通,單靠其內力難以抗拒外來的狄夷,匈奴、突厥、回鶻、吐蕃次第來去,正所謂天下之走廊,強則來弱則去。是以中國強盛時,國勢聲張,便能在西域驅逐胡虜,中國衰弱時,往往失去西域,胡人得西域便望隴右,得隴右又侵擾關中,無休無止。”

“西域之地不能自保,而河中地方寬闊,水草豐美,隻要占據河中之地,便能屯墾,養兵,百年經營下來,生息繁衍數百萬,與中原無異,唐時武功極盛,有安西、安北兩大都護府,將西域囊括其中,然而,可惜奸臣亂國,河中沒有經營太久,安史之亂後,安西精兵調入中原,西域隨即落入胡人之手,關中也幾無寧日,河中就跟不用提了。”

“大宋定都邊梁,行在鄂州,都自詡為天下之中,然而,所謂中原故土,實則偏於陸海之東,不僅僅是大宋,遼國和大宋的地勢,看似廣大,其實和陸海其他的部分是割裂開來的。再向東則是無邊滄海,向南是瘴癘叢生之地,向北是萬裡大漠,向西則是茫茫戈壁堿灘。而我等腳下,陸海縱橫萬裡,如果算上深入西南海的巨大半島的話,河中就是陸海之中的一塊難得的樞紐。這塊地方對夏國的意義,河南之於大宋,是真正的四戰之地。而從長安到河中,要經過漫長的荒漠、戈壁,關中的軍士、糧餉要支援河中,是極為不易的。正因為如此,百年來,雖然護國府竭力支持,河中在群狼環伺之下,要維持局麵已是如履薄冰,開疆拓土更要趁天時地利人和,機會往往是一瞬而過。”

“大人說的都是,”許孝蘊耐著性子聽他說了這些,心中憂急更甚,打斷趙行德的話,“中原板蕩,大人還說河中作甚,若是天下底定,無論宋國夏國,隻要朝中是明主名臣,國庫充裕,兵精糧足之時,遣一大將便可再複河中了。”

“河中數百萬生民,在孝蘊心中,與中原數百萬生民,孰重孰輕?”

“趙大人,”許孝蘊神色陰晴不定,強爭道,“中原乃腹心,河中不過是手足。”

“百姓都是我華夏子嗣,”趙行德不待許孝蘊回答,搖頭道,“唐時失卻安西,連天山南北諸州也不能保有,百姓為異族奴隸者,數不勝數,這僅僅是兩百年前之時。”他遲疑了片刻,沉聲道,“河中向來是化外之地,中原到此有萬裡之遙,通商尚且困難重重,遑論其他?唯有五代十國之末,開國帝勃興,集藩鎮悍卒立國,西進幾乎無月不戰,方才方能拓地萬裡,更在這裡站住了根基。河中與中原距離萬裡,開國以來,百年來不斷從關中、蜀中移民屯墾,方才有此數百萬蕃息,如果放棄,可謂百年生聚,毀於一旦。再要回來,可是千難萬難。”

“趙大人!”許孝蘊上前一步,趙行德不待他再勸,看著許孝蘊,一字一句道:“百年以來,河中已與華夏一體。河中若失去一寸,我華夏便失去一角。我趙行德一身榮辱,不足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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