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這廝,甚是可惡。
陸議不理會他,探手拍了拍木板。
雖然不是特彆牢固,但也不錯了,尋常披著皮甲的將士,未必比這木板更結實些。至於身著鐵甲的精銳……陸議看到有幾塊標靶上覆蓋著鐵甲,此時鐵甲上多了好幾個小洞,洞裡還隱約往外冒著煙氣。
“是火藥,對麼?”陸議問道:“漢家朝廷能夠大規模的製作火藥了?”
李貞倒沒料到陸議的反應這麼快,稍稍一愣。
陸議轉身遠離那些標靶,歎了口氣,慢慢地道:“去年和前年,我江東的船隊在臨海郡以東的海麵,都曾與貴方的船隻有過數次摩擦。當時貴方先後使用了令壯健士卒投擲發火的陶罐、用長杆和繩索懸掛於頭桅,燒斷懸索後墜落爆響的霹靂彈,使得我方的船員死傷無數,船隻被擄。海上之事渺然無跡,我們也並不敢因此而向貴方開戰,但有些東西,總會有些痕跡的。”
陸議慢吞吞地說著,往空場邊緣留出的走道去。
在他身後,那些裝在大車上的古怪武器發出第二次轟鳴,更多的標靶被打碎了。
在將士們裝填火藥、子窠的時候,雷遠並沒有避開很遠,在他看來,這種規模的火藥武器,威力還不如他前世熟悉的節日煙花禮炮,射程更是短得可笑。
在戰場上使用的時候,突火槍更適合填塞連弩和刀槍之間的殺傷距離,或者配合車陣,形成步騎協同大戰的依托。目前來看,還遠不能單獨支撐一支軍隊。
但這已經夠了,這樣的武器出現在這裡,說明漢軍在過去的幾年裡一點也沒有閒著。這個新生的強大政權,正將其充足的財力、物力保障和充分的決心,持續投入到軍事上,把本來已經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進一步提升。
誰願意站在這支軍隊的對立麵?
過去數年的一次次戰役證明了,孫權不行,曹公也不行。
這會兒文聘心急火燎地趕到江陵,證明了新任的大魏皇帝和他的夏侯曹氏親信們,也一樣不行。
進而考慮,江東世族們跟隨在孫權麾下的時候,都不肯打一場硬仗。他們會願意與漢軍對抗麼?
以文聘為觸角,隱約向南試探的中原、河北大族們,寧願逼得大魏的皇帝把最後一點精銳拿出來賭博。他們會願意與漢軍對抗麼?
文聘不知何時站到了空場邊緣。他大踏步走向前去,站到裝著突火槍的車輛旁邊。有士卒立即上前攔阻,雷遠搖了搖頭,士卒們又退了回去。
陸議連忙快步跟上。於是兩人就看到了突火槍的槍口內側,那些專門削製的大竹或者圓木被煙熏火燎得焦黑,槍身雖然有不下十幾道銅箍和鐵箍保護著,也有了一些細小的裂紋或者凸起。
文聘抬手摸了摸鐵箍,被燙得叫了一聲。
“大體來說,擇堅固的上等木料精心打造槍管,可以一次性承受十次以上的射擊。而竹子的可靠性就差些,大約承受六次到七次。但竹子的加工又比木料要便捷許多,所以眼下兩種材料並用。”
雷遠站到了兩人身邊,輕鬆地道:“成都和江陵兩地,都有工匠在嘗試純以銅鐵製造槍管,並製作更加精良的火藥。不過,許多技術難題始終無法解決,看來並非一日之功。而且……那也未免費而不惠。”
陸議和文聘都明白,雷遠所說的費而不惠是什麼意思。隻現在這般,曹軍便抵敵不住了,何必急著再提升殺傷力呢。
“有竹子和木頭,有眼下這般的力量,就已經足夠了。”文聘苦笑。
“是啊,那已經夠了。”陸議也苦笑。
天下事到了現在,對許多人來說,比的就隻是誰動作快些、辦事更漂亮些了。無論江東、江夏,還是中原、河北,都是一樣的。
在陸議和文聘相視苦笑的時候,鄴城聽政殿裡則亂成一團。
黃門侍郎盧毓快步走到外間,連聲吩咐:“快,快找醫官來!”
嚷了兩聲,忽然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回頭一看,隻見皇帝曹丕已經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歪倒在榻上不省人事了。
盧毓趕忙奔回來,與幾名內侍一同扶起皇帝。攙扶的時候,他的手指仿佛無意間往皇帝的鼻下一探,隻覺得呼吸急促。他連忙去看一名親近的內侍。
那內侍略懂幾份醫理,所以近來常隨皇帝身邊。盧毓去探鼻息的時候,他擇扶著皇帝的右手腕,盧毓的視線與他一觸,他臉色沉痛地搖了搖頭。
盧毓知道皇帝自從早年戰陣受傷以後,一直就身體虛弱,近來國勢漸蹙,他在外不顯,其實內心無一日不被焦慮折磨。聽聞大軍潰敗而回的消息,他一下子驚怒哀傷過度,病痛大發作起來,諸般交攻侵體,恐怕難以遏製。
回到寢殿,早有太醫一窩蜂地簇擁上來,替皇帝診治。
待到太醫出來,撫軍大將軍加給事中司馬懿、中領軍朱鑠、廷尉高柔、尚書令陳群、尚書陳矯等身在宮禁的重臣趕忙圍攏,低聲詢問。太醫滿臉苦笑,卻不敢多說,隻道皇帝暈厥不醒,而且也沒有催促其醒來的手段。
場中數人都是精細人,哪裡還不曉得太醫的言外之意?
隻一瞬間,人人臉上沉痛萬分,場中一片寂靜,無人言語。
“須得立即請平原王來!”朱鑠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是曹丕身為五官中郎將時的幕僚,素有智囊之稱,這時候立即想到了關鍵。平原王曹叡乃是甄妃之子,甄妃死後,被過繼給皇後郭氏,素來被視為嫡長子。
司馬懿隨即頷首:“中領軍所言極是!此等風雨飄搖之刻,正是我等同心協力,保全大魏之時,依我看來,陛下一時恐難蘇醒,這會兒千萬不能外傳消息,導致人心動搖。便由我和在場諸位留在寢殿中處置諸般事宜,同時中領軍負責請來儲君,以防萬一,諸位以為如何?”
“仲達所言甚是!”
“我附議!”
“我也附議!”
眾人連聲應道。
朱鑠想了想,也覺得甚妥,於是向其餘重臣深深一拜,快步離開寢殿。
高柔和陳矯來得稍晚些,這時候還有些茫然。高柔向司馬懿拱了拱手,低聲問道:“仲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陛下怎會突然發病?”
司馬懿長歎一聲,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文惠,你看!”
高柔看過之後,臉色慘白:“我軍敗了?還是這樣的慘敗?”
按照文書的說法,曹彰所領大軍在關中與區區五千漢軍遭遇,一戰潰敗。曹彰、曹洪、張遼等儘數戰死。殘兵數萬人狂奔逃竄,在龍門渡口被漢軍追及,再遭一場慘敗。
這一仗後,閻行和鮮卑人泄歸泥等人,挾裹了上萬的人馬不再返回鄴城,而是直接往鮮卑大酋步度根所部盤踞的太原、雁門兩郡去了。而張郃則裹了據守龍門的曹真,停步於河東,隻說將士們軍心離散,再動一步都會嘩變。
這數萬人,乃是數年整頓軍務,一點一滴積攢起的家當。這數萬人一亂,鄴城內外,實實在在地空虛了。占據河北、中原數州之地的曹魏政權,實實在在地抽不出一丁點的機動兵力了。
高柔將軍報遞給陳矯,腦海中隻盤旋一個念頭:“大魏的氣數,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