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鹿門山的山地,由包括鹿門山主峰在內的多座山峰組成。其中最北端的霸王山,係諸峰中最高也最陡峭者。霸王山西北方向的山頂,幾如刀劈斧鑿,極難攀援,而山頂上有一處西寬東窄的平台,南北最寬處約五十餘丈。
“王莽篡漢時,南郡邔縣人秦豐聚眾起兵,割據黎丘一帶,自立為楚黎王。曾經聯合諸雄對抗光武帝。此地便是秦豐所設的一處堅固營壘,建武三年時,秦豐在此對抗征南大將軍岑彭所率的三萬餘人,憑借漢水沿線的諸多營壘彼此呼應,使岑彭數月不得進,以至於光武帝下詔斥責。”
解說之人乃是負責鹿門山一線的守將王摩。他也是樂進的副手之一,自曹彰掌控襄陽防務以後,被派遣來加強襄陽周邊城寨的防禦。
王摩也是宿將,雖無傑出才乾,卻經驗豐富,且麾下皆為百戰之餘,尤其擅長築壘、守禦。當年袁曹相爭時,他與何茂二將在延津西南緣河至汲、獲嘉二縣,建設軍堡三十餘處,以數千兵守禦。樂進、於禁二將各引重兵猛攻,才迫使王摩降服。
這時候王摩小步跟在曹休身後,注意著自家既不要落後太多,也千萬不要超前。同時嘴裡還要一迭連聲地介紹周邊環境:
“將軍請看,那平台上有石塊壘砌的巨大城寨遺址,寨牆寬三尺,高一丈五尺,有南、北、西北、西四個寨門。我駐軍此地之後,除了擴建山頂主寨以外,又增修了西北、東南兩處子寨,三處皆深溝高壘,糧食軍械足備,緩急時,足以容納上萬人駐紮。”
曹休點了點頭,站在山道中央回身眺望。
將至午時,層層疊疊的濃雲退去,天色終於完全亮了。曹休可以看到無數將士正沿著綿延坡脊行軍,他們的隊列一眼望不到邊,就如同一條長龍跨越瀴水,直指鹿門山中。但將士們在大雨中掙紮了一夜,都很疲憊。曹休看得清,許多將士一身泥水,連戎服的底色都分辨不出了,還有不少將士騎在馬上,弓著腰晃晃悠悠,顯然已經睡著了。
還有些將校大聲呼喊著指揮部屬,但嗓子非常嘶啞。
上萬人的大軍冒雨夤夜行軍,是件非常困難的事,對將校的指揮能力、將士們的體力和訓練程度都有極高的要求。眼下雖然及時趕到鹿門山中,但要全軍恢複到能夠作戰的狀態,估計至少一兩天。
想到這裡,曹休有些焦躁。
他指了指山道旁的一處規模較小的平台:“這是何處?”
“將軍,這是襄陽龐氏在鹿門山中的彆院之一,據說,當年名士龐德公,曾得荊州劉景升數次延請而不得屈,此地便是他隱居采藥之所。如今我拿來存放些軍械物資。”
“讓人趕緊整理下。包括你說的山頂大寨和西北、東南兩處子寨,都要儘快騰出屋舍,或者讓出可供架設營帳的廣場。我軍需要儘快休息,以備大戰。”
“是!是!”王摩連忙令人去整理。
轉回身來,他又小心翼翼問道:“將軍適才說,將有大戰?”
“嗯……”
龐氏莊園門處倚著地勢,有一處小屋。曹休推門而入,看了看屋裡,對王摩道:“你也來聽一聽吧。”
王摩連忙進屋。
曹休又揮了揮手,扈從們領來一人,正是此前從排山中逃走的曹軍扈從首領杜武。
“說吧。”
“啟稟將軍,小人的上司杜校尉原本據守排山,卻沒想到劉備軍趁著大雨連綿,奇兵突襲,一舉突入排山。杜校尉力戰不敵被殺,小人和一眾同伴皆被其擒捉了!”
杜武伏地稟告道。
“排山丟了?劉備軍到了?”王摩吃了一驚。
他打量跪在下首的杜武,隻見他臉上有一道傷疤,傷疤兩側的肌膚幾呈青紫色,一身戎服被水泡得透了,又被荊棘枝葉劃過,撕開了許多個口子。他一路上在泥濘中掙紮,臉上身上全都是泥漿,有幾處的泥漿稍稍乾了,成了一個泥殼子,隨著他的話語聲悉悉索索往下落,看上去簡直就如一個乞丐。
說到這裡,杜武羞愧地俯首下去,喘息幾聲。他昨夜作戰時受了傷,然後又逃亡山下,再辛苦跋涉了三十餘裡,抵達霸王山。疼痛、疲勞和失敗的痛苦折磨著他,簡直讓他無法堅持。
“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意。杜校尉的力戰、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朝廷定會厚待你們這樣的忠勇之士。”曹休頓了頓,又問:“不過,昨夜這場雨如此猛烈,你說敵軍冒雨急進,攻戰城寨……想必是動用了大將下屬的精銳兵力才能做到。卻不知,來的是誰?”
杜武抬頭道:“不是如此!將軍,敵軍動用了大軍攻山!他們先期動用了至少數千人,後繼尚有上萬兵馬持續不斷趕到!敵將雷遠和馬岱,現在都已經到了排山!”
“數千人?上萬人?”曹休失笑:“這樣一場雨下來,平地泥濘尺深,我這裡三萬人渡過瀴水以後行軍二十裡,便已累得疲憊不堪。劉備軍前日尚在宜城左近,其上萬人的隊伍竟能行軍七十裡,再頂著暴雨攻打險峻山寨?天下哪有這樣的軍隊?”
他環視身邊將校,哈哈笑道:“凡是戰敗回來的,都不禁要將敵人的數量誇大。”
杜武的臉色紅的像要滴出血來:“將軍,我沒有誆騙你!我被俘虜以後,敵軍逼迫我們修建營房、整理道路。我親眼見到劉備軍一撥撥地登上排山,還有……還有杜校尉下屬的營司馬董良,他被俘虜了,卻打探到了劉備軍的底細,他親口對我說,左將軍雷遠親率三萬來此。因為山下潮濕難以駐紮,今明兩日,他們陸續都會往高地遷移,駐在排山附近!我之所以逃脫,也多虧了董司馬幫忙!”
“董良?”曹休皺眉:“董良是誰?”
身後一名負責簿冊卷宗的書記官應道:“是樂進將軍提拔的荊州本地軍官之一,現為營司馬之職,但無部屬,前些日子被派到排山,協助杜純。”
“董良親口和你說的?他怎麼知道敵軍的動靜?他又怎麼能助你逃脫?仔細說一說。”
杜武慌忙將自家戰敗後的情形仔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