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居高
建安十六年時,馬超在關中遭到韓遂等人的背叛,本部萬餘鐵騎潰散。他糾合餘眾突入漢中,挾裹張魯之兵和羌氐騎士南下,又在巴西郡遭到雷遠的迎頭痛擊。馬超不得不再度潰退,最終輾轉棲身於武都郡和廣漢屬國的羌氐部族領地中。
那段時間裡,玄德公奪取了蜀中。當時出任梓潼太守的霍峻協同黃忠、魏延等將,乘著漢中擾亂,逐漸布兵於關城以北。
為了控扼漢中向北的通道,魏延數次領兵進入武都郡境內,並逐步在故道水和西漢水合流的析裡一帶設下永久性的軍寨。軍寨依托建寧三年時武都太守李翕所修建的郙閣舊址,加以擴建,新定名曰武興。
建安十七年玄德公領兵攻入漢中,軍師將軍龐統親與馬超會麵,厚饋馬超糧秣、軍械,使之攻打涼州諸郡,以分曹軍之勢。當時雙方交接物資之處,就在武興以西的山道間。
馬超此番南下,重兵駐紮在河池,威懾西南方的羌氐部族,阻斷他們與益州得聯係。而張飛則在武興以西的各地展開迅猛的軍事行動,作為對馬超的回報。
自從與馬超親善的氐酋被張飛抓捕,馬超又派遣了姚瓊所部進抵河口,設立連營以監視張飛的行動。
姚氏是漢陽大姓,素有雄武之風。其首領姚瓊原本受命屯駐於西縣,麾下有兵千餘人。
今日早晨,馬超得到薑敘的急報說,姚瓊與薑冏聯合,將要圖謀叛亂,馬超憂心姚瓊所部在外生變,遂急令龐德前往控製局麵。
由河池前往武興,道路有兩條。
一條是先往下辨,再沿西漢水向東,另一條是直接沿著故道水南下。初夏時節,兩處河道都頗多流湍浪高、電激雷奔之勢,人馬行於高峽幽穀,須得小心翼翼。
相對來說,沿故道水南下前,可以在河池以東的小塊平原組織渡河,比較便捷;而沿途草木稀少,也能儘量避免毒蟲猛獸的滋擾。所以龐德走的是這一條路。
龐德領了五百餘騎迅速行軍,隻用兩個時辰趕到武興附近。
再往前就是道路狹窄的白崖棧道,棧道東端,便是姚瓊所部的營地。
龐德在棧道前方勒馬,將士們旋即停步。
天氣有些陰沉,河麵上霧氣彌漫,龐德眯著眼睛眺望,隻能隱約看到河道對麵宛若插天的連綿絕壁,還有絕壁上巨大的摩崖石刻。
他不言不語地看了好一會兒,身後的部下們有些躁動。
一名披散頭發的羌人小校上來催促道:“將軍,涼公的意思,是要我們乘著姚瓊本人不在,儘快斫營突擊,一舉將叛逆們殺儘。”
龐德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自有道理!”
龐德在涼州軍中,資曆非常之深,名望也非常之高。
他是漢陽龐氏的疏宗子弟出身,先為郡吏。後來韓遂與自稱合眾將軍的漢陽王國聯兵、掀起羌胡叛亂,他又應征從軍。因與羌胡作戰有功,數年後升遷為州中執掌兵事的從事。
在此之前擔任這一職務的,是扶風郡的豪族首領馬騰。至初平年間,馬騰升為軍司馬、偏將軍,而龐德則擔任馬騰麾下的校尉,職務在當時已算極其顯赫。
曹操麾下的大將如於禁、樂進,此時不過都尉、軍吏之類。
隻是,後來數十年,馬騰與韓遂分分合合,對朝廷或降或叛,始終停留在缺乏政治遠略的邊地武裝層麵,而龐德作為馬騰的重要輔弼,雖然每戰常陷陳卻敵,勇冠諸軍,也未能更進一步。
直到建安七年,袁曹與黎陽大戰,袁氏大將郭援、高乾攻打河東,龐德隨馬超出兵,以先鋒身份陣斬郭援,以此功績,才又升為中郎將,封都亭侯。
不久之後,馬騰應朝廷之召,入朝為衛尉,龐德則歸屬在馬超的麾下。此後馬超東征西討,龐德無役不從。
雖然活動範圍大抵不愈關西,但是以戰鬥經驗而論,龐德堪稱天下罕有。能在數十年間始終活躍在戰鬥第一線,也足見他兼具勇猛與老練,不愧是馬超最倚重的臂膀人物。
隻可惜,當年與馬騰、龐德並肩作戰的涼州男兒,到此時已經凋零得不成樣子了。二十多年來的慘烈戰爭中,涼州男兒死了太多,龐德當年的老戰友所剩無幾,本部更經曆了幾次從無到有的重建。
馬超在就任涼公以後,為儘快恢複自身實力,便竭力從羌氐部落中抽取人丁,依托羌胡人的力量與曹、劉對抗。
這一來,連帶著龐德的部下裡,也漸漸轉而以羌胡健兒為主體。
龐德是邊地武人,早就浸染胡風,倒不是對羌胡人有什麼意見。
隻是,他和馬超看羌胡人的眼光近似,都將他們當作受驅使的犬馬之流。而羌胡人自己卻不明白,近年來隱約將自己當作了翻身得勢的主人,麵對著龐德這樣的宿將也敢多話,居然還拿著馬超的軍令來壓龐德。
實在是笑話。
龐德有些煩躁。
換作十年前,不,哪怕五年前,他就已經喝令左右,將這不知死活的羌人拖出去鞭打五十。但眼下正是涼公用人之際,他不得不按捺怒氣,沉聲解釋道:“姚瓊與薑冏勾結,絕不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其部下肯定多有牽扯其中的。他們既然身在與益州軍對峙的最前線,還有可能已經引入益州軍為援。”
“將軍的意思是?”
“往前十裡是姚瓊的營地,營地與我們之間,以河邊狹窄棧道相連。而營地的東麵,則直通武興的益州軍營壘,兩側地勢稍稍平坦,適合步騎行進。”龐德沉吟道:“若我們直撲姚瓊的營地,而益州軍大舉來援……我們後無退路,立即就要慘敗。”
他想了想,指了指白崖高處:“爾等且在此地稍待,做好突襲的準備,注意莫要被姚氏部曲的哨探發現了。我帶百人登上岩崖,從姚瓊營地的北側高處過去。一刻之後,你們先動,我為側翼的掩護,若益州軍敢於妄動,我居高臨下破之。或許,還可覓得機會奪取武興。”
那羌人軍校服膺道:“將軍此計妙極。”
當下龐德點了百名足力出眾之士,從白崖後方稍平坦處開始攀登。
為了便於山間的行動,眾將士都卸下鐵鎧,隻著輕便戎服和遮擋胸腹的皮甲。他們把繯首刀紮緊在腰帶上,免得晃動,再背負弓弩,迅速向上。龐德雖然已經年近五十,身形矯健一如年輕時,他親自走在眾人前方,沿途持刀劈開攔路的荊棘。
登上白崖高處之後,他們小心探望周圍情形,並不起身,而是用灰色的戎服遮擋在身上,弓身小步,沿著山脊前進。因為河道在此彎轉的緣故,下方道路要走十裡,而上方的山路直插,隻需五六裡就能看見姚瓊的營地。
龐德向下俯視,隻見數百人結一小營,營地周圍有柵欄。營中將士們休息、巡視的布置如常。看來,姚瓊尚未將叛亂的消息通報部屬們。
龐德換來兩名都伯,用刀鞘指給他們看:“騎兵突入後,我們先不要動。若有需要,我便領你們從此處緩坡衝下去。”
他又轉向自家親兵:“速放鳴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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