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九章 落子(1 / 1)

漢鼎餘煙 蟹的心 1578 字 1個月前

第840章落子

身旁傳來李貞有些打顫的聲音:“是張遼……張遼來了!”

李貞自少年時就隨雷遠征戰,已踏過許多次的刀山火海。平日裡雖然喜歡玩笑,但實際上早就是一個老練勇敢的戰士。

然而此刻,李貞難免驚駭。

畢竟那是張遼!是曹軍中屈指可數的猛將!正是張遼在灊山中追擊廬江雷氏宗族,使整個淮南豪右聯盟陷於崩潰,使無數人付出生命代價,使李貞的同伴們遭受了做夢都難以忘懷的慘痛損失!

張遼的部下騎兵,是曹氏政權下屬屈指可數的精銳。不談灊山中的死鬥,此前李貞聽說,在合肥城下,張遼僅以八百人就擊潰了吳侯親領的十萬大軍,陣斬江東名臣大將多人。而眼前出現在江陵戰場的鐵騎,足足有兩千之多!

雷遠的心臟也咯噔咯噔地急跳數下。

張遼居然到了荊州!

這一瞬間,充斥在雷遠腦海中的,有強烈的憤怒、驚訝、焦躁,又仿佛有許多麵容從他眼前掠過。那些麵容裡,有雷遠的兄長雷脩,有丁立,有樊豐、宋景、傅恩、葛雲等許許多多的部屬,還有許多雷遠跟本沒能記住名字、隻記得他們戰死情形的將士們。

失去親人和袍澤弟兄的痛楚,雷遠至今沒有忘記。

將士們的屍體層層堆疊在擂鼓尖山道中的慘烈情形,雷遠也沒有忘記。

雷遠甚至覺得,自己右臂那個猙獰的舊傷口開始疼起來。明明已經很久不疼了,可這時忽然就疼得厲害,一陣陣地痛感像是被通紅的烙鐵燙過,皮膚和肌肉都要抽搐。

雷遠竭力穩住心神,保持腰杆筆挺、氣定神閒的姿態。

此刻已非灊山逃亡之時,雷遠也不是當年那個初掌兵權,內心慌亂異常的年輕人了。他有實力,有底氣,也有充足的信心;換個時間兩軍正麵對壘,張遼的兩千騎,並不能使雷遠畏懼。

但這時候,張遼所部乃是以逸待勞,而雷遠所部已經疲憊了!

這一仗可不好打!

雷遠與諸葛亮、關羽密議的絕大多數方案裡,都不包括江東軍直接與曹軍在戰場並肩作戰。即便少量考慮到此等情形的方案,也沒有算計到張遼竟會千裡迢迢地出現在此!

張遼是征東將軍,是駐紮在合肥、以一己之力保障曹氏政權半壁安危的方麵重將。

他若調走,江淮方向就隻剩下了駐在壽春的於禁所部。若江東翻臉,先把張遼所部沉於江中,然後返身攻打合肥,誰能抵擋?

曹操有多大的膽量,才會把張遼派遣出去,隨江東兵馬一起作戰?

昔日孫劉初聯盟時,孫權為了展現誠意,把自己的妹妹嫁給玄德公;這回他又付出了什麼?難道把親兒子交出去了?

換個角度想,孫權在合肥城下慘敗,不知道多少將士死在張遼的刀下。這會兒他卻把張遼引入己方軍中?這讓那些為吳侯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怎麼想?這讓赤壁之戰以來,無數與曹軍奮勇對抗的將士們怎麼想?

吳侯這是自撰了一劑非生則死的猛藥,仰脖子就喝了?真是氣魄非凡!

“簡直荒唐!”雷遠喃喃道。

“將軍,你說什麼?”

雷遠回過神,才發現包括霍存在內的許多將士,都已經湧上高坡,簇擁在自己身邊。

他注意到李貞滿頭是汗,霍存神色倉惶。

他注意到在南麵不遠處的戰場上,馬岱也發現戰場上出現了新的敵人。他開始收攏將士漸漸往北退卻,試圖拉開與淩統的距離。

他又注意到在紀南城方向,已經被趕出城外的賀齊所部奮然呼號,似乎有重整旗鼓的姿態。好在城外策應的劉郃、文四及至梁大等人都很有複雜地形亂戰的經驗,幾次逼退了賀齊的反擊。

但如果曹軍騎兵持續逼近,己方各部的動搖、混亂是難免的。

雷遠心念電轉,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我道江東背盟的憑藉為何……原來就隻這般?”

身邊眾將校聽他如此輕鬆愜意,頓時心頭一寬。

李貞湊趣慣了,立即問道:“張遼之勇,天下罕見,曹軍虎騎,更是強敵。我軍深入而遭逢勁敵,這是險境。將軍卻為何發笑?”

你這……台詞很不錯,可捧得太快了吧?

雷遠心頭暗罵李貞,腦筋瘋狂急轉。

他笑道:“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一個個緊張失措。在我眼中,張遼此來,恰恰代表著江東已然技窮,他們敗局已定!”

“這……”眾人互相對視,都道:“願聞其詳。”

張遼正在不斷迫近,雷遠也不耽擱。他隨即解釋道:“諸位,我軍此來,之所以能夠勢如破竹地直抵江陵,是因為孫氏根本沒有料到我會身在宜都,集眾反擊。在我軍出現之前,無論孫氏還是曹氏,他們要取江陵,麵臨的要麼是江陵雄城,要麼是關將軍的荊州軍本部,對麼?”

“正是如此。”

“張遼所部精銳騎兵,自然不是用來攻城的;那一定是江東特意請來,用作奇兵,在野戰中匹敵關將軍的。可江東人萬萬沒想到,我們忽然橫貫南郡、痛殺一場;於是,他們被逼無奈,隻得提前遣出張遼所部。這一來,他們就輸定了啊……哈哈,哈哈!”

藉著笑聲,雷遠迅速組織思路,繼續道:“本該應付關將軍的奇兵,拿來應付了我們。那麼,關將軍來時,難道江東人還能把一個張遼,劈成兩半使用?”

眾人紛紛頷首。

“再者說來,張遼就能應付得了我們麼?”

雷遠環顧四周,傲然道:“江東人以為我在益州,我偏要來荊州;江東人以為我在夷陵據守,我偏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現在,江東人以為能使張遼與我野戰,我們的目標偏偏卻是紀南城。這就是兵法上說的,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哈哈,今夜我們在紀南城中置酒高會,看戲以作消遣!”

“沙場倥傯如此,卻不知有什麼戲可看?”這一下,李貞的湊趣總算恰到好處。

雷遠微笑道:“張遼所部暴跳如雷求戰,卻拿我們毫無辦法的樣子……豈不正是一場好戲麼?”

眾人轉念一想,果然如此,士氣頓時振奮。

不錯,紀南城那邊的戰鬥,已經將要結束了。己軍占據紀南城以後,就立於不敗之地,張遼再勇,還能策馬飛入高牆來廝殺?

何況敵軍雖然強盛,本方也非弱者。就算不敢說擊敗他們,稍稍阻遏他們,並不為難。

當下所有人都放鬆下來。

雷遠連連指數名傳令兵,讓他們催促劉郃、梁大、段豐等人速速控製紀南城;再讓馬岱儘快擺脫淩統的糾纏,率先撤離戰場。

傳令兵們待要離去,雷遠忽又叫住他們:“告訴各部,有我雷遠在此,無需擔心張遼!”

傳令兵散開之後,他轉過身對霍存笑了笑:“季思,你我兩部且徐徐後退。”

霍存微微頷首,所謂徐徐後退,也就是要作斷後阻敵的準備。

或許,少不得要與張遼做過一遭。

按道理,霍存是霍峻遣來的客軍,本不至於承擔如此險惡的職責。但此刻各部都有任務,也隻能如此分派。何況雷遠親與霍存同行,就是天塌地陷,也容不得霍存拒絕了。

此時張遼所部已經迫近,騎隊前方裡許,黑甲騎士以三五騎編組,十餘組往來馳騁,幾次越過緩緩起伏的地形,直接突至雷遠所部前方不遠。

其中一騎看到雷遠等人團團簇擁,顯然身份非常,於是試著向眾人所在射出一箭。因為距離遠了些,箭矢劃出一道弧線,落在雷遠身前的草甸上。

李貞冷笑一聲,他也是擅長騎射的好手,當下便要縱騎出去驅趕,雷遠搖了搖頭。

“除非不得已,不要與之糾纏。”

“是。”

一行人退下高坡,謹慎地注意著不斷迫近的張遼,搖韁徐行。

退了沒多遠,李貞發現雷遠眉頭一皺。

“將軍可是累了?”他低聲問。

雷遠擺了擺手。

沙場爭戰能激發起人的情緒,使人精神亢奮,所以雷遠雖然忙碌數日,卻一點都不累。

他隻是忽然又想到一點。

雷遠本人與敵作戰,常以鐵騎為先導。數年下來,他也算得半個騎戰的專家了。

在雷遠看來,張遼這支奇兵既然出動,是因為江東決心扳回戰場主動,想在野戰中擊敗己軍。

已經費了這麼大的功夫潛伏到江陵戰場,事前又掩飾得如此天衣無縫,那必定是曹劉兩家合謀,並耗費極大的精力來安排的。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再努力一把,儘量潛行到我軍近處,暴起發難?

憑借張遼之勇、鐵騎之利,發起短距離的猛烈突擊,才是取勝的良策。如此刻這般好整以暇緩緩逼近,不是憑空給了我應對的時間麼?

如此關鍵的一枚棋子,落子的時機卻如此粗糙……

江東似乎有些不智?

還是說,他們有什麼把握,能逼得我與張遼野戰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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