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雷緒的到達擁有某種象征性的重大意義。又或許是因為廬江雷氏的第三批、第四批部曲不斷在港口登陸,隨後進入縣城,其步騎絡繹不絕的煊赫規模,展現了壓倒性的實力。一度紛擾不斷的樂鄉縣,仿佛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原屬於宗帥的上萬名百姓平靜地接受了縣衙的管製,以十戶甚至五戶為單位,踏上了遷居之路。還有十餘股零散賊寇餘部,從深山中的屯聚點出來投降……這是梁大的手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新任縣尉實在已經用儘渾身解數了。
有趣的是,駐紮在岑坪的周泰也派遣了一名使者,攜帶了豬羊布匹等禮物,前來表示歡迎之意,話裡話外卻有軟硬兼施的意思,催促將此前被扣押的吳軍探子儘快放回,免得引起兩家的後繼誤會。雷遠不禁失笑,連忙表示,自家絕非劫質之賊,昨日已將他們儘數放歸,想是半路上錯過了。
此後數日,雷遠每天都在忙碌中度過。
雷遠從部曲和管事中抽調的人手漸漸發揮了作用,他們簇擁在雷遠周圍,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直接麵對實務的核心團隊,無論軍籍、文案、輜重、給養,都能夠給出較有針對性的方案,使得雷遠對宗族的掌控進一步加深。這也要歸功於雷緒的手段。此刻的家族中,再也沒有敢於對雷遠陽奉陰違的人了,所有的零散力量,都已經完成了梳理整合。
當然,那些跳梁小醜如雷肅等人,並沒有被誅殺。他們都被發配到了某處農莊裡做些閒差,以後相當長的時間裡都不會露麵了。如果他們能在農莊裡經曆觸及靈魂的改造,從而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話,未必不能得到寬縱。
其實按照雷緒的本意,早該砍幾顆首級,為闔族做個規矩,隻是雷遠覺得姑且留他們性命為好。畢竟廬江雷氏已非江淮間不服王化的山野之民,沒必要自家人動輒血流成河。身在玄德公麾下,總該保留點基本的顏麵。
轉眼間,就到了建安十五年的元日。就在這一天裡,直屬於廬江雷氏宗族的部曲徒附五千七百餘戶、兩萬四千三百餘口,終於儘數在樂鄉安頓下來。
元日是一年裡的大日子,所謂“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也,舉國各地都會舉辦大規模的慶賀活動。朝廷有大朝會,全體官員都要朝賀拜舞,要向皇帝進獻方物。同時,各地的郡、國、縣、鄉,都會有相應的慶賀,比如下屬官吏集會拜見上官之類。
因為玄德公尚在京口與吳侯周旋,一時不得脫身;所以公安城左將軍府的元日慶賀比較簡單,負責日常事務的軍師中郎將諸葛亮,提早給各處地方官吏去信,要求他們以政務為重,不必特意拜賀,更不必準備賀禮。既如此,雷遠也樂得輕鬆些,在縣衙中也照此處理。
然而家族中的慶賀與祭祀活動必不能少。因為雷緒無法出麵,這一日午間,雷遠不僅要帶領宗親祭祖,儀式以後還要接受闔族上下的依次敬酒祝賀。
這還是雷遠第一次完整地接觸到廬江雷氏的全部宗親,為防失禮,他特意留了辛彬全程在側陪同,為自己一一介紹。辛彬做了數十年的大管事,對這些人如數家珍。誰的輩分高、誰的房支規模大、誰有蒞事的才能、甚至誰富裕誰貧窮,他都提前為雷遠介紹了,免得小郎君在應對時措手不及。
然而片刻以後,雷遠就根本記不起誰是誰了,相比於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他與這些族人實在疏遠,隻能麵帶微笑地談些天氣嗬嗬嗬之類話題,於是局麵難免顯得尷尬。好在這時候,雷澄領著七八個在雷氏部曲中服役的年輕族人,專門來拜見小郎君,恰好為雷遠解了圍。
雷遠順水推舟,索性提前離場,與雷澄等軍官帶人巡查縣城周邊的各處軍營,一來慰問各營的將士們,二來也與軍官們會麵,共同慶賀元日。
一行人出了縣城,就看到緊鄰城池北麵的山穀隘口,有一座龐大的軍事堡壘正在興建。這裡就是之前雷遠和郭竟反複籌劃的塢堡,此刻隻有個雛形,許多地方剛剛挖開了深槽,預備夯土為基。由許多深槽的走向可知,這塢堡將會按照雷遠的想法建造,不僅是永久性的軍事據點,並且將會兼備其它職能,逐漸擴張為城池的一部分。
而前日裡,辛彬又提出:因為塢堡西側恰有一道從山中湧出的溪流,不妨就在這裡開出一座陂塘;既作為縣城和塢堡共有的護城河,也能夠有利於開春後引水澆灌田地。
如此一來,好處固然明顯,可工程量又會比預設增加許多。雷遠調了身邊幾名書佐仔細核算,至今還拿不出確定的結果。
負責駐守這處塢堡,並參與建設的,乃是這幾日裡再度擴編的雷遠本部部曲。
廬江雷氏的部曲之中,原有謝沐、劉靈、雷澈、雷定四個曲直屬於雷緒,雖在灊山中遭遇慘重損失,卻依舊保有一定的力量。其中一部分跟隨著雷澄,已被納入到雷遠直屬。而另一部分,原由雷緒親近的扈從首領沈真、韓縱帶領,現在也並入到雷遠直轄的本部之內。
這一來,雷遠本部兵力再度擴充,樂鄉縣城裡的軍營不敷使用,正好布置到這處塢堡。
沈真、韓縱兩人跟隨雷緒的時間很長,起於袁公路揮軍揚州、收編淮南地方勢力之時,至今已經十幾年。以年齡而論,他們處在壯年的末段,即將向老年邁進了,兩人都是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的武人。這次,雷緒徹底將身邊最後的武力交到了雷遠手中。可以說,廬江雷氏作為豪武家族的積累,已經正式完成了父子間的交接。
此刻軍寨中的將士們,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慶賀氛圍中。
隨著廬江雷氏投效玄德公,其宗族部曲便有了雙重身份。一方麵,他們依舊是依附於雷氏宗族的私家軍隊;另一方麵,他們又是左將軍府下屬、著籍在冊的應募將士。
這雙重身份,對將士們來說是很有好處的。僅僅左將軍府劃撥的賞賜,就是士卒們一筆不小的收獲。
就在昨日,左將軍府已經派遣專人向士卒們發放了官給冬衣。士卒們每人有皂複袴一兩、皂單衣一領、布單衣一領和布單襦一兩,軍官們還額外獲得裘襲一領和皮襪二兩。將士們興高采烈地換上了新衣服,又把舊的洗過了,留著替換。
於是這時候營地邊緣的樹林裡,搭滿了形形色色的衣服,各種各樣的襦、裳、苞、袍之類漫無邊際。居然還有幾件花花綠綠的女子衣裳,不知道是誰的怪癖。雷遠無意間瞥到這情形,一時間眼皮亂跳,罵也不是,笑也不是。韓縱慌忙遣人將之收走。
左將軍府的物資發放如此及時,雷遠出於保持私家部曲掌控、維護宗族獨立性的立場,在節日賞賜方麵也不能疏忽。好在樂鄉各處賊寇、宗帥的曆年積蓄,如今大半都在雷遠手中,他現在家底豐厚,可說相當闊氣了。
今日早晨,雷遠已經命令周虎大張旗鼓地準備金銀珍玩、絹帛布匹之類,並且放出風去:數月以來,所有軍官、士卒們作戰有功,小郎君俱都記在心裡,須臾不忘。如今大家終於安穩落腳,小郎君會在元日當天,展開大規模的計功厚賞,另外,還會對沿途的戰死者進行統一撫恤和祭祀。
這消息立刻就傳遍了各處軍營,此刻雷遠一行人來到,急不可耐的士卒們不待雷遠遣人召集,就提前聚集在了校場。